听了印道长的话,小孩儿像是多少被他所说服,身上的威压也逐渐减轻。印春水方松了一口气,却只听小孩儿说道:
“两不相干,不可能。”
……好徒儿,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师父您敢再靠点谱吗?
不敢。
“我要留在这儿,盯着你。”
……
大能求别闹,咱这儿可是正儿八经的道观,驱鬼辟邪的福地。您老可是作古百年之人,跟我们混在一起岂不……受委屈吗?
“半个真道士都没有,算什么道观。”
倒也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这道观里头最有福气的,除却印道长同门布下的风水阵,大概也就是印春水这个小徒了。而如今这个最有福气的,还招了只厉鬼回来。
也不知怎的,左右几句话下来,印道长便默认了自己驱魔的道观里头多上这么一只厉鬼的事实。左右反抗不了,倒不如心大一点儿。印道长别的本事不多,随遇而安的本领可是最厉害的。
虽然嘴上说是“盯着”,可小孩儿并未一直跟在印春水身边,看着印道长检查过印春水的伤势之后,便化作一团黑烟就此消失不见。
“师父可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的厉鬼?”
“为师不知。与其问我,你不如自己去查查典籍。”印道长一边帮徒儿包扎伤口,一边说道。
“就这样留他在道观……师父你不担心吗?”
“福祸难测,谁知这回魂对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呢,这些都还要你自己来体会。”
您老明明脸上写着“人在屋檐下,隔墙还有耳,不得不低头啊”。
罢了罢了,这是他自己惹来的祸患,还是要由他自己来解决罢。
第4章 天道好轮回(二)
以往道观中的活计都是由印春水包揽,今日由于肩膀受了伤的缘故,印道长让他先回屋去休息,事情放到之后再做。可印春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趁着印道长不注意的功夫,溜到了后房的书库。
回魂、黑烟、保持人形、失去记忆、还会使用术法。
毕竟还是座假的道观,典籍有限,印春水没能摸清小孩儿的底细,只是多少找到了些有关“回魂”的记载。
不过细细看过之后,觉得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记载中有写的天花乱坠的,也有三言两语叙述不清的,但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上辈子结下的孽缘不幸化作厉鬼而又恰巧碰上了这辈子的你,两人的因果纠缠在了一起因此要把上辈子的债都给还清。
……因果轮回当真玄妙,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能够参透的。
正想着这些,印春水挂在墙上的传讯符忽的一亮,引起了他的注意。再仔细一看,是他留给安子仪的那一张。
这厮也是难得有心,竟然想着主动联系他来。
印春水在这麓 城上下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连茶舍的王婶儿、铁匠铺的张大叔、衙门的刘差役都知道,这印道长身后总是跟着一个机灵的小闯祸精,因而他的朋友也不少。可在这许多人中,少有能够真正与他交心的朋友,安子仪便是其中难得的一个。
只是这人毕竟出身名门,家教甚严,又比印春水虚长几岁,所以总是拉不下面子来找他。印春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做了张传讯符给他。若是安子仪有事找他,这样也能方便不少。若是安子仪无事,印春水无聊的时候也能借机去骚扰骚扰他。
“子仪兄,怎么今日空了下来,有事找小弟我了?”
待回头查查黄历,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什么稀奇的都被他给碰上了。
“你今日去钱府了?”
从传讯符中能够听到安子仪在另外一端的声音,声音有些闷闷的。
“是啊,钱老爷请我去祈福,怎么了?”
这一次,传讯符的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些什么。印春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一件小事罢了,哪里值得安子仪亲自来问。
莫不是……安子仪从哪里得知了那厉鬼小孩儿的消息?
想到这里,印春水不禁心下一喜。他正在愁该拿这个捡来的祖宗怎么办呢,安子仪那儿就冒出了点口风,真是想要喝水就有人递茶壶过来。虽然安子仪并非修道之人,可毕竟出身世家,说不定就有什么对付厉鬼的好法子呢,也让他能够摆脱这糟心的情况。
然后印春水抬起头,正对着小孩儿那双森森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印春水:……
他刚才应该还没有得意忘形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吧?
看他的脸色,应该还来得及解释。
“没什么,明日我会去道观一趟,当面再说。”
传讯符中幽幽传出这最后一句话之后,便熄灭了。
“你来多久了?”
“一直。”
一直什么?一直在这儿,还是一直跟着我?情感着您老方才并不是放过我了,而是藏在一边偷偷盯啊。
竟然无意间察觉到了一丝猥琐,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师父不是已经答应让你留在这儿了吗,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又不会突然凭空就消失了。”
小孩儿点了点头。
然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印春水:“……您老要是不介意的话,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小孩儿这次开口了,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您老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跟着我吧。”
看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为什么不可以”。
“……看来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很多钱。”
交涉失败之后,印春水终于放弃了说服小孩儿的可能。
“那现在我要进城逛逛,你要不要跟我一道?”
“你师父说要你在道观里修养。”
“所以才跟你商量,若是只有我一个,早就溜了。”
“你的伤没事了?”
印春水拍拍胸口,咧了咧嘴:“这点小伤有什么大碍,要是不在师父面前装得严重点儿,他现在就好叫我去扫前院的石砖去了。”
“……”小孩儿上下瞅了瞅他。
“看什么呢,先说好了,你可别想着再给我像之前那么来一下。否则……否则……否则我就以死明志让你回魂都找不着人来回!”
这威胁听上去半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但小孩儿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就依你。”
“你是要跟着我一起去?”
“不错。”
“那先把你身上冒着的黑烟给熄了,太引人注目。”
小孩儿:“……”
印春水住的地方,是道观的东院,与外面只有一墙之隔。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墙壁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偷偷掏了个狗洞,摆上些杂物,竟直到现在都没让印道长发现。待被罚了禁闭或是不能吃肉的时候,他就从这儿偷偷溜出去,进城里打点儿野食。
若是被印道长给发现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定会气得大骂他这狗洞坏了整座道观的风水。
印春水先是用被褥在床上堆了个人形,之后关上了门,以防万一印道长路过之时发现了他的行迹。换了身不引人注意的粗布麻衣后,他手脚并用,从那洞口里头爬到了外面。就算再怎么小心,身上头上也沾满了黄土,看上去很是狼狈。
“快点儿出来啊!再慢可就被发现了!”他小声冲着另一边的小孩儿叫了几声。
小孩儿:“……”
只见他在原地化作一团黑气,越过墙壁,落在印春水面前,又再次化作了人形。
“走吧。”
印春水:“……说好的把黑气熄灭呢,一点儿信用都不讲。”
“并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这么喜欢钻狗洞的。”
麓城虽说是座偏远的小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上从没有什么短缺的。在印春水自己看来,要比说书先生描述的皇都还要更好上几分,就算让他换都是不愿换的。
比如说得来香的烤鸡,就是一绝。
“怎么样,你不来一只?”
烤出黄金脆皮的鸡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印春水自己吃的满嘴是油,见坐在对面的小孩儿没有什么反应,担心别人以为自己是在虐待幼童,于是勉强咽下塞了满嘴的鸡肉,向他问道。
小孩儿看了他一眼,道:“我吃不了凡人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