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越深,厉鬼越是强大,可作为代价会失去与执念有关的全部记忆。若是厉鬼逐渐恢复记忆,那就代表他的执念在逐渐解开。若是什么都记起来了,那就代表着厉鬼即将魂飞魄散。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夏沥才会半喜半忧。
“没关系,你是生魂,又没吞噬过别的厉鬼,魂魄纯净,又怎么会消散呢。”印春水对他安慰道:“之所以失去记忆,恐怕是因为魂魄不稳,而未必是因为你有执念。若是真有执念的厉鬼,根本不会觉得消散是件值得担忧的事情,反倒会觉得解脱。”
要知道欲念缠心,那也是很苦的。
这也是印道长曾经说过的话。
印道长还说,他们只是凡人,即便通了人鬼两界,也无法真正理解厉鬼在想些什么。凡人能做的就只是用法术消灾解难、化解恩怨,可是执念的根本,却是解不开的。
夏沥认真地听着印春水所说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印春水抿了抿嘴唇,然后问道:“你的记忆中可有……邬修筠这个人?”
邬修筠,邬修筠。
这人虽然死了,可似乎又曾经留下过不得了的痕迹。他问过了安子仪好几次,可对方的答案也每次都一样,史册只记有邬家,不曾记有邬修筠此人。邬家随国破而散,那么即便当真有邬修筠这个人,也应该在那时的兵荒马乱中死了。
但能在翎王记忆里留下浓重色彩的人,又怎么能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呢。
而夏沥听过这个名字后,先是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印春水为何会提起这样一个人来,有些犹疑地开口道:“你说的莫非是……邬国舅?”
呦,看起来身份真是不低。
“你认识他吗?”“不错,邬家为士族大家,与王室极为亲近,我也见过他许多次……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来?”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和翎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啊?”
比如能引得一代帝王回魂到下辈子来找他算账的这种□□。
夏沥并未理解他的意思,听言连忙摇了摇头,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邬国舅为国为民,在夏国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兄信任,又怎么会和翎王勾结呢?夏国失守之后,邬国舅一家都被翎王圈禁,他本人更是久病无医,最终病死床头……若是邬国舅投敌背弃国家,他又怎么会变成那样的下场?”
久病无医,病死床头。
听到这四个字后,印春水愣了愣。
似乎那两个人曾经的关系,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啊。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再好不过。
那如果真是这样,小孩儿来找他追什么债呢?莫不是翎王上辈子心爱的女人被邬修筠抢了,气不过所以死后也要来找他的麻烦?
“翎王的名讳,你可还记得?”
夏沥懵懂地摇了摇头。
印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用着急,以后慢慢想吧,我们可还有的是时间。”
翎王、邬修筠,这些和此时的他都没有关系。
他的家不在南国夏国,他的志向不在天下。他的家在麓城,他所在意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两个,只要他们都平平安安的,那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这短短几日内,他招惹来了百年的大厉鬼,导致了钱府惨案,师父被囚,安子仪被牵连,如今这些事情,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不是由邬修筠来了结,而是让印春水来了结。
第23章 忆经年(五)
“除却我之外,阿风可还会喜欢其他人呢?”
桌上放着一盘今年新下的枣子,邬修筠正从其中抓了一枚出来,另一只手取毛笔沾了沾红色的朱砂。笔尖颤颤巍巍地滑过青枣光滑水润的表面,从印风的角度看,却是不知道他正在画些什么。
“不会。”
“不是说现在,而是说以后。”
“那就不知道。”
得了个这样的答案,邬修筠似乎有些懊恼,笔杆子也更加不稳了。最后他干脆把毛笔扔到一边,有些耍小性子的说道:“阿风,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也学会用些花言巧语的来敷衍我了。”
“我没有。”
印风正将邬修筠抱在怀里,从背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就算学不会花言巧语,也不耽误敷衍你。
“那若是我有一天不在了,阿风没有人喜欢了,可会换一个人来喜欢。”
“说什么傻话。”
邬修筠手里紧紧攥着枣子,把上面的朱字都抹花了,才开口道:“我的师娘很喜欢我师父,两人恩爱亲密无间,是神仙眷侣般的一对儿,看上去谁也离不开谁。可是今儿我收到了师娘的喜帖,说她要嫁给金家那个入土半截的老头子了。你说,她是不是不再喜欢我师父了?”
“金大人才四十岀头,怎能说是入土半截。”
“这倒也是,我师父才是真的早已入了土啦。”
邬修筠往后一倒,倚在印风的怀里,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他的眼睛。
阿风是真的好看。
剑眉星目,俊俏无双,就是紧锁眉头的时候眉眼也很好看,不似凡夫俗子的那般粗旷,相貌堂堂,执剑是更是威风凛凛,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双腿发软。
然后忍不住要倒在他身上。
“我师父从来不让我叫他师父,说是邬家的公子身份金贵,他虽承蒙圣恩手握万千兵马,却是出身平凡,一介布衣之身,不足以为我的师父。他也不让我直呼他的姓字,于是我便只称他为大将军了。”邬修筠说着撇了撇嘴:“现在看来这样也好,我也从未唤过师娘为师娘,只叫她将军夫人。这次她改嫁之后,便该叫她金夫人。若从前唤她师娘,那如今不是该显得尴尬了。”
“嗯。”
“我师父教了我不少东西,我这点草包般的武艺便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他还总喜欢讲些什么大道理,说得最多的就是告诉我要做个好人。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但可惜啊,我就是学不来这一点。“
“嗯。”
“阿风你有时候是不是嫌我话多了些,你是还没见过我师父,那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就算别人不理他,他也能自己喋喋不休地啰嗦上大半个时辰。你说这样的人还总是自称君子,简直是枉用了这个词,对吧。”
“嗯。”
你和他,也差不离了。
印风揽起邬修筠的腰,双臂稍稍用力,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一直走到床前,才将他轻轻放下。
“阿风,你这是又想要了吗?”
小公子兴致勃勃,在床上摆了个“娇媚”的姿势,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印风只是皱了皱眉,伸手褪下他脚上的鞋袜,露出细白的脚趾。这一看便知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不曾走过多少路,连双足都没受过苦。
即便是一国王子,也很难养出这样细嫩的脚。
“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赴宴。”
“奇怪奇怪,我还什么都没告诉阿风,你又怎知我们来陈城是为了赴宴,又怎知喜宴的时间是明儿一早?”
“我看过喜帖了。”
“阿风,你还当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面对邬修筠的各种折腾,印风已经学会了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等邬小公子自己觉得累了,便沉沉睡了过去。印风这才动了动,替邬修筠掖好了被角。
当初邬修筠救了他的命,他便成了邬修筠的下人,可谁见过哪家下人需要操心这么多事儿的。
到了第二天,邬修筠一大早就将印风闹了起来,嚷着要让他去试参加婚宴的衣裳。待印风换好之后,又绕着他转了两圈,挑挑拣拣指出了一大堆无中生有的毛病。直到印风都快无法忍受的时候,邬修筠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露出一张无比明媚的笑脸,然后捧起印风的脸颊,打开了脸上的面具。
“果然,只要这么看,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邬修筠笑呵呵的说道:“阿风还真是好看啊。”
印风:“……”
油嘴滑舌、胆大包天。
也不怕在场的宾客中有见过他的人,也不怕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邬修筠像是突然忘记了印风的身份一般,拉着不戴面具的他在城池的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不过印风已经习惯了他这一时兴起能在王都里给他办比武招亲的个性,因而从善如流,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