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低着头，额前飘落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唇角弯起了柔软的弧度。他说：“那么，这一次要好好道别啊，知。”
小姑娘点了点头，正想开口，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嘶哑的叫声自林间响起。
髭切和膝丸瞬间伸手扶上了剑柄：“这个声音是……”
“不会有错的，兄长。”
膝丸已经迅速顶开了刀镡，露出的半截剑身泛着雪亮的光，他沉声说道：“是‘累’，死灵所化的精怪，好食人灵魂。”
髭切微微眯起了眸子，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还真是不会挑时候呢，居然妄想吃掉我们的主君吗。”
他说完，回身望向了仍旧在持续消散的小姑娘。
然后，髭切微微躬身，同时抬起了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轻轻搭在了胸前。
一旁的膝丸也跟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下令吧。”
这时，一直静默旁观的沈沉忽然开口。他微微垂眸，暗金色的眸子认真地俯视着小姑娘：“他们已经是你的刀剑了，你必须引导他们剑尖所指的方向。”
小姑娘弄懂了，于是正了正衣服。然后对着两位听候命令的付丧神，郑重地说道：“那么，请两位大人为我拔除恶鬼吧——出阵！”
“是。”
随着干脆简短的应声，两位付丧神瞬息之间就自原地消失了身影。与此同时，森林深处传来的妖怪尖锐的啸声。
沈沉望着小姑娘远眺担忧的神色，于是开口道：“安心吧。源氏的重宝可是专门斩鬼的利刃，他们不会输的……反倒是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小姑娘闻言收回了目光，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稚气的样貌却显出了一份沧桑的安详与释然来：“这样就很好了。”
构成她身体的荧光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身体只剩下了一个虚无的投影，缥缈得宛如一阵清风。
在最后的一刻，小姑娘的目光忽然迷离了一瞬，像是预知到了某个遥远的光景——
茶发的少年，圆滚滚的猫咪，微风下翻动的小小账簿，页间闪现的神秘名字……
瞬息之后，小姑娘回过神，她急急地说道：“夏目大人，我刚刚看到了哦——你将来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所以，在命定的伙伴到来之前，请耐心等待，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小姑娘说完之后顿了顿，然后首次抛却了以往小心翼翼的矜持，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似的，把最后的话语大声地喊了出来：
“——大家，再见啦！”
“哗啦——”
像是一朵骤然盛开的花。
小姑娘最后的身影彻底消散开去。无数荧光纷飞而出，星星屑屑地坠落在林间，宛如一场盛大的光雨。
而此刻，击败了妖怪的髭切和膝丸也终于回归了。
髭切伸出手，恰好接住了一点碎光——
微弱的，闪亮的，最终缓缓熄灭在了他的指尖。
他没有移开目光，仍旧静静地凝望空荡荡的指尖。
直到，他于恍惚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再见啦，髭切大人膝丸大人……还有，谢谢你们……”
那声音轻忽若风，瞬息消弭。
“……兄长，你刚刚有没有听到……”
“啊。”髭切轻轻地应了声，然后向着半空中飘散的荧光望去：“是时候跟我们的主君道别了，膝丸。”
还来不惊讶自己的兄长居然喊对了名字，膝丸就看到髭切已经单膝跪地，右手贴在了左胸口的心脏处：“源氏重宝髭切，出阵归来——幸不辱命，主君。”
膝丸抿了抿唇，然后跟着低下了头，郑重道：“幸不辱命。”
——这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
——再见了，主君……还有，谢谢你。
……
西园寺知成佛轮回之后，沈沉跟夏目贵志暂时道了别，然后把髭切和膝丸带回了黄濑凉太的家里。
而此刻，众位付丧神也因为发现沈沉不见了，所以都集中在了客厅里。
当沈沉他们打开家门的时候，一进去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付丧神。
“诶，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不过，这还真是令人惊讶呢。”
髭切望着付丧神们极具暗堕特征的样貌和气息，意味不明地感叹道。
不远处，倚墙而站的鹤丸国永闻言眨了眨眼睛，然后嬉笑着似真似假地说道：“早就听说源氏重宝是斩杀恶鬼的刀，如何，要动手吗？”
膝丸皱了皱眉，隐约间感觉到了面前付丧神的不善。他于是向着髭切略微靠近了些，不动声色地戒备了起来：“兄长……”
“试探就到此为止了。”
沈沉淡淡地开口，打断了暗堕与非暗堕付丧神之间无意义的猜疑。
然后，他也没有耽搁，迅速明了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介于他重点讲述了有关“知”、“西园寺织”的事情，所以众位付丧神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你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有联系？”
“名字这么像，没关系才奇怪吧……是姐妹吗？”
“名字即是咒。”
众位付丧神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猜想，鹤丸国永见状干脆双手击掌，在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之后，他露出了一个挑事的微笑：“呐，我说——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直接去问怎么样？”
加州清光闻言抿了抿唇，眉头皱了起来：“那样会不会太莽撞了，如果跟小狐丸那个时候一样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嘛，”鹤丸懒懒地托住下巴，然后果断地把问题抛了出去：“沈沉你怎么看？”
被问及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微微牵起的唇角显得嚣张又狂气：“还用说吗，当然是揍回去了。”
说完，他原本半阖的眸子睁开。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面前的众人，于最后宣告道：“走吧，时机已到。是时候去拜访西园寺家了。”
第37章 开幕 ...
所有的付丧神都换上了出阵的衣服, 佩戴上了自己的本体——
整肃的军装, 深蓝的狩衣, 漆黑的振袖，红色的围巾，金色的肩甲……
来自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服饰，或华美端丽或杀伐帅气。他们奇迹般地跨越时间的长河, 于此相容。
刚起床的黄濑凉太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就突然对上了这么大的阵势。
他望着一屋子整装待发的付丧神，也没来得及惊讶两张新多出来的面孔, 只是在愣怔之后有点不安地问道：“你们, 要出门吗？”
“没错哟。”
鹤丸国永伸手拍了拍黄濑凉太的肩，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语气却微不可查地缓和了些许：“之前一直忘了说——弄坏了你的厨房真是抱歉啦。”
搞事鹤居然也有道歉的时候？
黄濑凉太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但同时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他分外纠结地盯着众位付丧神，正想开口, 就听到三日月宗近说道：“哈哈哈哈, 黄濑君不必担忧，我等只是去拜访一位故人罢了。”
眼含新月的付丧神说着, 微微颔首。金色的流苏随之垂落发间，宛如银月洒落一片辉光：“总之, 之前多谢黄濑君的关照了。”
黄濑凉太闻言更是不安，他皱着眉头望向了看起来最为靠谱的沈沉。
然而，却见对方只是几不可查地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骤然打开了家门, 一阵凉风顿时涌来起来，吹动了付丧神们的披风和振袖。
各色的衣袂飘然鼓动，发丝凌乱地拂动，恰似一瞬纠缠联结的渺然因果。
众人紧随在沈沉的身后，一个一个迎风走了出去。
有隐约的晨光破云而出，黄濑凉太望着那道道逆光的身影越走越远，恍然间几乎与光融为了一体。
他忽然有一种预感——
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黄濑凉太站在门口，静静地目送众人离开。
他没有去阻止，只是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之后，才拨通了宫泽千里的电话，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然后，也没有去管宫泽千里略显崩溃的呐喊，黄濑凉太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道：“哎，真是的，走得这么突然，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