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伯特立即捂住眼睛，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来：“哦，阿尔，你完全可以不用‘等我的答案’这种暧昧的词，克里斯这两天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只要你表演出你应有的水平，他绝对不会发脾气。”　　“那我就放心了。”埃伯特微微一笑，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我这两天可没有闲着，应该可以达到克里斯的要求。”　　克里斯托弗·诺兰虽然是一位年轻导演，论影响力是无法与阿尔·帕西诺、罗宾·威廉姆斯这样的大牌演员相比的，但诺兰天赋饱满、对剧组极有掌控力、掌镜功力也是一流，从一开始他就奠定了自己在剧组的权威。　　过了一会儿，助理导演便走过来向演员们宣布这一天的拍摄内容，埃伯特此前未完成的部分也被安排在其中。其实现在的埃伯特一共只剩下两场重要的戏份，一场是多莫和哈普两人在旅馆内争辩的那一段，一场就是在大雾中多莫失手打死哈普的戏份，一旦这两场戏结束，埃伯特就可以返回洛杉矶了。　　克里斯托弗·诺兰要求如此严格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剧组里大牌太多，如果只是大牌发挥出色的话其他演员演技的差距便会非常明显，反而会显得突兀，另一方面则是这部戏集齐了大公司、奥斯卡影帝、名制片人的组合，如果电影质量不足以与阵容相匹配的话，诺兰辜负的是自己的名声。　　“阿尔，埃伯特，你们准备好了吗？”　　阿尔和埃伯特对视一眼，两人扔掉了手中的剧本，开始了这一幕戏的拍摄。　　“什么都没变吗？你以为我们来比目鱼垂钓之都是来干什么的？”埃伯特脸上很快露出了怒气，他演绎出了哈普那种明明蕴藏着愤怒，却因为对多莫的尊重而不得不强抑住的情绪。　　远处，克里斯托弗·诺兰轻轻点了点头：“比前两天入戏的状态快一点，他似乎知道这一幕戏该怎么演了。”　　副导演麦克·乔纳森附和道：“确实，细节方面比前几天更加到位了。”　　“巴克觉得查理需要助手才让我们来的。”阿尔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此漫不经心，这让埃伯特不由得叹气摇头，眼中微微带着绝望：“巴克觉得内务组会来找我，他说对了。”　　很显然，对于只是普通警员的哈普而言，内务组的力量让他感觉到了恐惧，他很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　　埃伯特花了两天的时间思索哈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正直的警察，还是一个犯了罪只会躲避的懦夫，还是他已经忍受不了压力，试图向内务组投降……这两天埃伯特几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将哈普的情绪层层剥开之后，他表演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埃伯特只觉得自己演的不错，诺兰也觉得他此刻的表演足以达到自己的要求，但整个片场对埃伯特的表演感触最深的，还是和他有直接对手戏的阿尔·帕西诺。　　前几天和埃伯特对戏的时候，阿尔只觉得他对哈普这个角色的理解仍浮于表面，不够深刻，作为一个表演经验丰富的老人家，阿尔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问题，但阿尔更习惯于让年轻人自己理解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除非年轻人走投无路了，阿尔才会主动告知他表演上的问题。　　今天，他发现，埃伯特的天赋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强一些。没有接受专业的指导，只凭着自己的理解就能将哈普这个角色演的这么深刻，在阿尔·帕西诺合作过的年轻人中，埃伯特的天赋足以排到前三。　　“沃尔菲德昨天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三个钟头，他妈的三个钟头！”此刻埃伯特已经完全没有了化妆前俊秀美少年的模样，他的眼神透着绝望，身上布满了焦虑，仿佛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哈普述说这些的目的只是希望得到多莫的理解，但多莫却让他不要投降。　　他以为多莫是无错的，是纯粹的，所以多莫不用担心内务组的处罚，而他，一个犯错了的警察，却注定堕入黑暗的深渊。他并不清楚他所信任的多莫也犯下了错误，多莫决定硬扛着，所以他绝不可能理解哈普想要投降的心情，也不可能赞同。　　“他想让你自乱阵脚，兄弟，就是这样。”　　“我和崔西谈过了，很抱歉，我得妥协。”埃伯特轻轻摇头耸肩，极力做出放松的样子，但是显然，他的伪装一点作用都没有，只会让人看出他的心虚和茫然。　　“不会有你什么事的，你可是个大英雄，凭你的声望，他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的！”见阿尔一直在劝他，埃伯特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语气中也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嘲讽。前两次埃伯特就是在这里卡住的，而今天直到现在诺兰都没有宣布暂停，埃伯特心下清楚自己的这段表演应该是通过了。　　“问题就出在我的声望上，你以为你干掉了几个毒贩沃尔菲德就会把你当回事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大出风头了吗？他们想钓大鱼，通过你钓到我。”　　埃伯特一副不解的神情望着阿尔。　　“但你是清白的，威尔。”　　“没错，我是个好警察，但他们总能找到办法来对付你。”阿尔·帕西诺的表演非常平淡，埃伯特觉得那个真实的多莫仿佛就坐在他的对面，和他聊着天，这让他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　　“胡说，你根本没有把柄让他们抓。”埃伯特摇着头，他相信阿尔说的那些事情是可能发生的，但这显然与他对警察这个职业的理解相悖。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绝望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投降可能获得一丝生机，但现在，他似乎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即使他往后退，他也有可能拖累阿尔。　　克里斯托弗·诺兰这时候朝着摄影喊了一声：“近景，注意哈普的眼睛。”　　埃伯特的眼睛是湖水般清澈的颜色，但此刻，那双眼眸中凝聚着的绝望似乎已经实质化了，他与其说是凝望着阿尔希望得到一个安慰的结果，不如说他正凝望着自己雾蒙蒙的未来。　　那种让人恨不得站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的绝望。　　剧组里的女工作人员此时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埃伯特的表演却没有任何停顿：“我想试试看，兄弟，我还得养家，沃尔菲德答应我是缓刑。”　　“我们是警察，这不仅关乎我们的事，还关乎所有依靠我们的人，所有有家庭的人，我一辈子都在做好警察，你这么轻易就毁掉了，为什么，是为了让一个内务组的混蛋当警察局长吗？”　　埃伯特捏了捏额头，眼神涣散：“说完没，抱歉，我要妥协。”那种绝望的情绪立刻覆盖了他全身，他就那样冷淡地看着阿尔，已经不再寻求他的建议。　　餐厅的侍者询问他们想要吃什么，埃伯特立刻露出放松的神色，和女侍者调笑起来：“这儿的活你一个人包办吗？”　　他笑着询问阿尔想要吃些什么，阿尔只是紧紧盯着他，神色僵硬地离开了餐厅。　　埃伯特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幕戏终于拍摄完毕了。在克里斯托弗·诺兰宣布结束的那一刻，阿尔·帕西诺第一个举起了手拍了拍：“干得好，小子！”　　其他人也纷纷为埃伯特送上了鼓励。埃伯特笑了笑，感谢大家的赞美。他的心情真的愉悦极了，不仅因为他刚刚成功拍完了一个场景，更因为刚才那一场戏是如此的酣畅淋漓，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享受！　　这就是他一心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原因。当他成为了他所扮演的那个角色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天地都是他的，那种畅快的，让人想要流汗的感觉，他简直还想再来一次！　　　　第19章  返回洛杉矶　　　　“干得漂亮，小子！”回到休息区，阿尔抬起手，愉悦地和埃伯特击掌。　　埃伯特挤眼，冲他露出一个搞怪的笑容：“那当然，我可是经过阿尔你的指导的。”这场戏拍完之后，他仿佛卸掉心头重担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透着一种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再算一算，他只剩下大雾中被枪击的那场戏了。　　哈普虽然是推动剧情、影响多莫心态的一个重要人物，但他在电影中出现的戏份非常有限，大概只占据了整个剧本的四分之一。更具体来说，《白夜追凶》这部电影本身就是一部男人戏，重点在于阿尔·帕西诺扮演的警官威尔·多莫和罗宾·威廉姆斯扮演的沃特·芬奇之间的心理对决，在这种情形下，唯一的女主角希拉里·斯万克形象都有些模糊，更不用说只算是配角的埃伯特了。　　大雾中那场戏比埃伯特不久前完成的戏要稍微容易一些。在弥漫的大雾中，人物的形象、动作和表情都很容易被遮盖，他只需要表演出哈普发现多莫想要杀死他时那种不可置信和惊慌就足够了。　　没有戏拍的日子里，埃伯特就待在片场老老实实地看剧本或者看其他人的表演。刚开始诺兰是不允许他待在片场的，担心他的感冒还没有全好留在片场会吹风受凉，后来埃伯特极力证实自己非常健康，导演先生才允许他在片场里待半天。　　当然，即使待在这里，埃伯特手边也会放着三四个暖手宝，其中一个是埃伯特自己去买的，另外几个则来自于剧组女工作人员的馈赠——她们深情地表示，实在不想在埃伯特这张俊脸上看到绝望痛苦的神情，就算他生病了也是那样让人疼惜，所以还是不要生病吧！　　埃伯特：“……”　　埃伯特发誓，他绝对在阿尔老头子脸上看到了不屑的神情。以脾气火爆闻名的老头子在看到那些热烘烘的小东西的时候曾经酸溜溜地表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受女孩子欢迎的，他甚至不惜毁了自己在埃伯特眼中的高大上形象偷了一个暖手宝，然而，在听到那些女工作人员的解释后，阿尔毫不犹豫地把暖手宝扔回到埃伯特身上。　　“这是她们的爱和关怀，这是母性的温暖。”阿尔·帕西诺先生神情严肃地解释道。　　埃伯特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用起了这些暖手宝，无论如何，这是别人的一番好意，他不能辜负。更何况手里有了这些东西，口袋里放上一个，腿上搁一个，一整天都暖暖的。　　埃伯特也不会白接受别人的好意，在他不在剧组的日子里，他就会走街串巷去那些店里品尝甜点和咖啡，如果味道不错的话，他也会打包带到剧组给其他工作人员分享。当然，这种事情并不会经常发生，他可比《白夜追凶》剧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要穷多了。　　“很好——”克里斯托弗·诺兰拍了拍手，微笑着看向躺在石头上，肚子开了个洞，正往外流着血浆的埃伯特，“埃伯特，属于你的戏份已经全部结束了，这一幕场景拍的非常完美，远远出乎了我的意料。”　　“谢谢你的赞美，克里斯。”埃伯特从石头堆上跳起来，吐出嘴里味道怪异的血浆，再用纸巾擦了擦手，“这血浆的味道可真难闻，再多拍一场的话我恐怕要吐了。”　　“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这个剧组里，你没有吞血浆的机会了。”克里斯托弗·诺兰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其他工作人员和演员高声宣布，“今天的拍摄结束，晚上我请客吃烤肉，欢送我们的埃伯特。”　　“哦，克里斯，用得着这么正式吗，我是说拍摄毕竟没有结束——”　　“埃伯特，不要说了，你毕竟是我们剧组重要的一份子，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是啊埃伯特，难得沾你的光吃一顿烤肉，难道你忍心让我们每天都吃那些难吃的盒饭和罐头吗？”　　“烤肉，烤肉，我们要吃烤肉！”　　剧组里大多数人吵嚷了起来，埃伯特只能微微笑着，加入了吵闹的大军中。　　说是烤肉聚餐，可是剧组的拍摄地毕竟只是一个偏远的小镇，烤出来的肉并没有那么美味，不过每个人都吃得很尽兴，尤其是烤肉店老板拿出他珍藏多年的酒之后——　　埃伯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他只记得自己喝了不少酒，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记不清了，总之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与他真实感觉相反的是他脸蛋通红，似乎透着无尽的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