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远母亲的寿辰转眼就到,邀请的人却意外里不只尹澄、徐凌安,还有几名一同回来的部下,几个人聚了一桌。
众人送的礼物虽不贵重,但老夫人都很喜欢,给老夫人拜过寿后,几人退出老夫人的屋里,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自然要喝酒,老夫人不喜酒味,也就在屋里,和一些仆人们聊着话。
等人都离开院子,一个原本在里屋的人忽然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老夫人招手让对方过去。
“委屈你了。”老夫人拉着骁柏的手,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谢鸿远的意思,让骁柏在老夫人寿辰这天不要随意走动,让其他人看到他,他不想节外生枝,骁柏本就不算将军府的人,其实连客人也算不上,自然不可能有反对意见,老夫人不怎么明白其中曲直,但注意到儿子看骁柏的眼神,似乎和之前有些变化,想来是二人有点小矛盾,也不算太大的事,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老夫人不予插手。
酒过三巡,已有人微醺,话匣子也因此大大打开,高声说着一些战场上的事,不管是徐凌安还是尹澄,京城倒是出过,然而都没上过战场,于是听着入了迷。
谢鸿远将过于袖珍的酒杯放到一边,直接端酒瓶喝,可没喝到一半,忽然将酒瓶放了下来,力道不大,声音却很突兀,惊得一桌其他人都纷纷将视线移到他面上。
而谢鸿远则是意外低垂着眼,双目凝看着酒瓶。
上次也是这样喝酒,然后喝醉,失控之下做了原本不会做的事,一瞬间里,谢鸿远就回忆起了当时的一些细节。
对蓝蝶的爱,是百分百没有任何的动摇,只是突然间,他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其实还有空荡,有那么一点位置,能够装下某个人,怜惜,他对那人有着一种怜惜,蓝蝶离世已有十多个年头,那是执念,已经生根在他心脏上,无论任何事,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将其抽取掉,可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心痛到难以呼吸的时候,他甚至于曾经想过,想忘了蓝蝶,蓝蝶死时拉着他的手,微笑着让他忘记她,去另寻一个更好的人相伴一生。谢鸿远当时摇头,向蓝蝶起誓,他谢鸿远这一生,哪怕到死,将军府的将军夫人都只有一个,就是她蓝蝶。
蓝蝶最后死在他的怀里,这么多年,谢鸿远始终记得自己当时做下的承诺,而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不过是一次错误,那次错误仿佛就是一个开始,让他瞬间明白,最坚韧的人心,原来同时也是最脆弱的。
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变,也许就能彻底摧毁一些东西。
他把骁柏当成了蓝蝶,可蓝蝶明明死了那么多年,他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却醉一次酒,就背叛他的挚爱。
谢鸿远觉得自己配不上蓝蝶,他背叛了她。
谢鸿远一把抓起酒瓶,仰起头咕噜咕噜往嘴里灌酒,突起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周身似有阴郁瞬间笼罩,他的部下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刚才还无异常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好像有了重重心事。
一人等着谢鸿远喝完一瓶酒,挨过去,状似什么都没察觉地道:“将军,怎么一个人喝啊,来,要喝一起喝。”
有再多的烦劳,在他们眼里看来,都能用酒解决,酒的疗效比宫廷里那些御医的药还有作用。
那人说话间拽起了一个酒瓶,谢鸿远没有二话,也拿了瓶酒,与部下酒瓶相碰,两人仰头就开喝,咕噜咕噜声分外清晰,旁边响起助威和呐喊的声音。
“好,将军好酒量。”
“加油,论武功你小子这辈子都别想胜过谢将军,今天就在酒桌上赢他一回。”这是另外一个人声音,支持同谢鸿远比酒的人。
一般尹澄和徐凌安都没有出声,沉眸盯着对面拼酒的二人。
尹澄暗里悄悄给了徐凌安一个视线,徐凌安摇摇头。
他没想到谢鸿远会把几名部下都给叫来,他只安排了两个武艺一般的下属,那两人在将军府外待命,事情有了旁生的枝节,这几个部下都带了人,这会在外面候着,但凡有点什么异常,肯定都会被发现。
待这些人都喝醉,多半会直接宿在将军府。徐凌安搁在桌下的拳头紧紧握着,知道今天要劫人,怕是不能行了。
尹澄看徐凌安眸色渐有黯淡之意,拿了酒瓶给他杯子里注酒。
对面两人都喝完了酒,胜负已出,几乎是没什么悬念,胜的自然是谢鸿远,谢鸿远抬臂,一把擦拭掉嘴唇边沾染上的酒渍,将刚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通通都抛开,在座的有他的忠心部下,也有他的至交好友,他做为主人的,不能扫大家的兴致。
于是谢鸿远瞬间调整好心情,投入到酒桌里,开怀畅饮起来。
连不怎么太喝酒的尹澄,也被谢鸿远给逼着喝了好几杯。
至于徐凌安,他酒力和谢鸿远有得一拼,加之谢鸿远都是拿着酒瓶喝,谢鸿远有了醉意,徐凌安却是目光明亮,没有一丝醉酒的痕迹。
特别奇怪,谢鸿远看到徐凌安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忽然就对徐凌安生出一份羡慕和嫉妒心来。
他的爱人还存活在世,而他自己的,却早已入土,成了一堆白骨。
谢鸿远站起身,想到徐凌安那里,结果身体摇晃,竟是醉得根本站立不稳。
旁边两名部下及时奔过去,扶住谢鸿远歪倒的身体,下一刻就被谢鸿远一把挥开。
“别扶我,你们继续喝,今晚不醉不归。”谢鸿远一张刚毅的脸浮出酒红,出口的气息都全是酒意。
“……再拿几瓶酒来。”
走到门边,谢鸿远朝外面候着的下人喊道。
但跟着,他整个人就趴在门板上,一时间没了动静。
徐凌安直接走上前,试着叫了几声谢鸿远,谢鸿远打了个酒嗝,眼睛半眯,像是快要睡着。
徐凌安招手叫了仆从过来。
“扶将军去寝屋休息。”仆从得令后,架着谢鸿远胳膊,把他带出了屋。
谢鸿远这个主人醉了,其他人情况基本和他一样,趴的趴桌子上,有的就拿着空酒瓶昂着脖子往嘴里倒酒,但酒已经喝完,只坠了几滴。
徐凌安算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之一,他叫来侍从,把屋里的人也一一搀扶到将军府的客房里。
至于他,则架着半醉的尹澄,在安置了其他人后,离开了将军府。
埋伏在府外的两人看到徐凌安出来,等着他的指令,却见到徐凌安忽然给了个行动取消的手势,二人不解,可也只得听令。
将尹澄送上马车,马车是徐凌安的,沿途到国舅府接了尹澄,尹澄一上去,就靠着车壁,整个人都瘫了过去,醉虽醉了,可意识还在,车帘掀起,挂在一边,站在车外的人,却可看起来好像没有要上来的打算。
徐凌安抬眸,对上尹澄的眼,尹澄摇晃着坐直身,不等他说点什么,徐凌安忽然转身往将军府里回走,尹澄心中一惊,扑到车门边,然而徐凌安长腿迈动地极快,眨眼时间里,已经走进了门里。
尹澄坐了回去,手抓着坐垫,自己走路都得人扶,跟进去只会成为徐凌安的拖累,然而一颗心因为徐凌安的离开,而顿时提到嗓子眼,只能这么等着,别无他法。
徐凌安一近将军府,就有仆人迎过来。
徐凌安道:“有点事忘了和谢将军说。”
仆人不疑有他,将徐凌安往谢鸿远的卧房方向引。
然而等到的时候,却是从另一个下人那里得知道,谢鸿远根本不在卧房,而是去了别处。
并随后得知,是去了客房。
“客房?”徐凌安表示疑惑。
仆人却是约莫知道谢鸿远过去那里是做什么,于是对徐凌安躬身道:“侯爷您看,要不还是明日再来?”
“客房似乎离这里不远,带我过去悄悄,若将军真不得空,我便明日来。”徐凌安在刚才出府那会仔细思考过,谢鸿远是爽快的人,若知道扶月是他所爱,直接请对方把人相让,也许比暗里派人来抢,说不定还合适些,而三皇子那里,徐凌安本就对这个京城没有留恋,之所以留下都是为了母亲当年栽种的蔷薇花,前些日子有飞鸽传信,说是上个月移植过去的蔷薇枝苗已经存活,即如此,他就没有什么顾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