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在你身边?”一个小时后,康司祺接到康露洁的电话,那边叽里咕噜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被康司祺打断了。
康露洁的声音低下去:“是庄老师……他刚好顺路,就送我回来了,还帮我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呢,现在他去交医药费了,让我看着周阿姨,老爸你放心,我这边没问题,你忙你的吧。”
小姑娘有个毛病,一心虚就话多。他拧了拧眉头,沉吟片刻,挂了电话,扭头看看身边的涂玉晴:“周阿姨进了医院,康露洁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去一医院帮我处理一下吧。”
涂玉晴听了,一愣,露出点儿委屈。为了晚上的饭局,她化了个新妆,衣服鞋子包包都换了,要是去医院,不知道有多少要忙的,基本等于回不到饭局,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机会就这么没了。别人做总助,人脉积累跟火箭一样快,她做总助,就是个打杂花瓶。
康司祺看了她一会儿,没等她回答,先替她做了决定。
他让司机老林停了车,又打发人下去当街叫车,然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涂玉晴手上:“付医院的费用,闲下来没事的话跟露露去逛逛,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露露也喜欢跟你相处。”
这话换了别的老板对助理说,字字句句都暧昧,听者怕是要以为自己马上能上位了。但说这话的人是康司祺,那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涂玉晴心里又失落又高兴,失去机会总是失落,可康司祺哄她开心的方式确实实在,手里握着可以随便刷的卡,谁都会高兴。
她幽幽轻叹一口气,把失落翻篇,精神抖擞地回答:“放心,康总,我会照顾好周阿姨和露露的。可就是……今晚谁替您喝酒呢?要不,我一会儿再给您安排个人?市场部的张翔行么?”
康司祺随意地点点头:“你看着办。”
涂玉晴便踩着十厘米的细跟下了车。
接了活就认真做,涂玉晴很快出现在一医院。康司祺单身养个女儿,她自打做了这个总助,就免不了兼职这对父女的生活助理,看在钱的份上,她也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盘接了,几年下来,对康家细碎的事情说不上十分清楚,六七分总是有的。
康露洁跟她相处得也的确不错,一见她来,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跟她把情况说了一通,顺便把仗义帮忙的庄泽夸得天花乱坠,如果不是末尾缀一句“可惜,我爸好像不喜欢他”,她都要以为这小姑娘喜欢自己的老师了。
听罢这话,涂玉晴才算对这位老师有点兴趣:“敢情你想给你爸相个对象?你怎么给他操心起这种事情来了?他又不缺人。”
“晴姐,我爸老大不小了。”康露洁叹了一口气。
涂玉晴惊讶于她的一本正经,憋了个笑,过两秒,还是笑了出来:“你这表情,跟我妈愁我婚事的样子一模一样,小小年纪的,你这是怎么活的啊?”
康露洁愁眉苦脸:“谁让我爸不让人省心呢,唉晴姐,你在公司里离他最近了,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吃安眠药啊?”
这下涂玉晴是真的意外了,这事儿她确实不知道,按照她和康司祺接触的频率看,这堪称失职了。而且康司祺这个人长期忙碌,在自律这块上简直一丝不苟——包括睡眠,像是失眠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一贯被他的自律所杜绝。涂玉晴毫不怀疑,只要他想,秒睡秒醒都是可以的。
这么个人,吃上了安眠药?涂玉晴既感到惊讶,又有三分戚戚的悲凉感。
看她这表情,康露洁就明白她不知道,更愁苦了,大力一拍自己的大腿:“你看,连你都不知道,可见他有意不让人发现,要不是他生日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看到他在抽烟,我也不会知道,那会儿都快四点了……我爸这么反常,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小姑娘的表情就像已经看到老爹已经老态龙钟老年痴呆似的。
涂玉晴沿着这话,想了想康司祺俩月换一个小男友的频率,刚才的戚戚随之消失,当然也完全无法跟康露洁感同身受。
“哎呀,你就别瞎操他的心了,他是你爸,去年公司秋季运动会还拿了三个项目的冠军呢!快带我去看看周阿姨吧。”
康露洁听着老爹的光荣事迹,与有荣焉,立刻开心了,屁颠屁颠带涂玉晴进了病房。
周阿姨已经醒了,正打着点滴,人还算精神,三个人坐着闲话了一会儿,庄泽那边给康露洁打来一个电话,说该办的手续和该交的费用都处理好了,周阿姨的情况他也问过,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他自己要抓紧时间赶去一个会议,病历卡之类明天去学校再给康露洁。
康露洁忙不迭地回答:“没问题没问题,老师您去忙吧!”就挂了电话。
涂玉晴看着她全程只讲了一句话的通话,有点小失望:“你老师不过来了?”
康露洁“嗯”一声:“他因为帮我都耽误很多时间了,出学校的时候我看他手上拿着文件就猜他是有事情的,唉,晴姐你看,他简直是舍己为人嘛,对人真的好好。”
涂玉晴不置可否地笑笑。此时此刻,庄泽在她心里的印象还真是不错的,考虑到康司祺勉强算是刚刚失恋,她对康露洁心里打的主意抱以了美好的祝愿。
然而,被她抱以美好祝愿的人今天的运气实在不算好。
顺路带一程学生本来是好心,突发状况却活活把时间拖了一个多小时,庄泽到朝阳酒店的会议堂时,发现今天的会议效率惊人,听台上一个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者发言,俨然已经是要发表总结陈辞了。
他只得悄悄在后排落了坐。屁股没坐热,会议堂里就响起一片掌声,会议结束了。
前排坐着他顶头上的主任,一颗地中海脑袋与会议堂顶上的吊灯相映成趣,眼看那颗脑袋将移动,庄泽主动起身迎了过去。
“哟,小庄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啊?”该主任热情地打招呼。
此人也教过古典哲学,在庄泽面前特别好以前辈自居,且认为自己的姓就特别哲学,墨。因而后来跑去研究墨学了,不时喜欢装模作样与庄泽讨论些德国古典与墨学的“血脉关系”,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脑洞所催生的产物。
庄泽脸上挂着他面具似的春风微笑:“路上遇到点意外,来迟了,没听到什么,回去还得麻烦您跟我交流交流。”
墨主任稍凑过来,摆摆手:“嘿,就那样,学术嘛,谁说谁都有逻辑!”一般情况下,他谈到逻辑,免不了就要拿着自己的逻辑说到一番了,今天他却没有这个意思,反倒有些面露难色。
庄泽善解人意:“主任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墨主任笑:“我一会儿呢,在园心饭店有个饭局,请我去的人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我实在推不掉,但我最近这胃啊,实在不太好,怕喝酒,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但你天生酒量好嘛,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
话说得相当客气,很给面子了。庄泽爽快地拍拍手里文件夹:“主任客气了。”笑容扩了几分,笑意从眼角溢出,布满这张标致得令人一恍神就分不清年龄的脸,晃得这位假正经的墨主任耳根都泛红。
“那就走吧,走吧!”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一而再相逢,有时候叫做浪漫,有时候叫做孽缘。庄泽随墨主任进了园心饭店富丽堂皇的包厢,打眼一看,见到康司祺的霎那,脑子里想到了后者。
席间男男女女七八个,主座上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举手投足都彰显她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包厢门打开,杏眼微抬,朱唇轻扬,一笑,千娇百媚,声音亮而略带柔软:“墨教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您的酒都给满上了!”
是一个很抢眼的女人,她的身边就坐着康司祺。男人的外套挂在身后衣架上,只穿了一件在这个季节稍显单薄的黑色衬衫。人并没有刻意坐得笔挺,甚而可以算是姿态随意,却活像个男主人。
还是个会宠女人的男主人——他和主座上的女人,真是从外形到气场,各方面上相得益彰,一张宾席并没有使他看起来像客,只令他给人传递出一种宠着纵着身边那女人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