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姚眼中一黯。
他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事情没有挽回的可能。
长老之令，任何人都无法违背，胡三娘确实是他杀的，就算她最后没有死，也不管当初他杀她的理由是什么，他确实曾杀了自己的同类。
事实在此，他自然会被判刑。
李乐却静静看了他一眼，还略带安慰地伸手捏了捏他的手。
胡三娘眼尖地看见了两人的小动作，她的脸上忽而就泛起了一抹狰狞的神色。苦涩，酸甜，通通涌上心头。
什么是爱？
她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心中忽而就被搅地翻天覆地，
她又想起那人看着自己的模样，他求自己吃了他。
她的舌尖现在还能想起他的味道，那是最极致的美味，他血的甘甜，肉的甜美，入口即化的骨髓，每一寸她都尝过了。
哦，只有一处，他的心，他的心竟是苦的。
入嘴苦涩难咽，她咬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就将它随手给扔了。
她吃了他的所有，唯独扔了他的心。那怀揣着浓密情意的心，被她弃如敝履。许是相思太苦，爱太苦，所有的不甘竟都流入了心里，那心才那么苦。
凭什么，张冲待她的心那般苦涩，这两人却能不顾一切爱的浓情蜜意？！
青姚不知何时正静静的看着三娘。
见三娘的神色，他忽而笑了，他道：“三娘，你后悔了。”
没有疑问，只是平淡地陈述。
他的眼睛那么平静，他此时眼中细密的柔情，更是深深刺激到了胡三娘。
“后悔！？后悔什么？”三娘宛如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但那尖利的声音听上去却带了几分颤抖。
“我从不后悔！”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她大笑起来。
“诶，你们是没吃过，那等美味，我一人独享，你却说我后悔了。”
她笑着笑着，眼前却渐渐地模糊了。
“你们为何要这般看着我。”
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温热而湿润，她道：“这真是太好笑了，我都笑出眼泪了哈哈哈哈。”
泪水越来越多，她捂住自己的脸，笑声和呜咽声混合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为首的那个小孩终于回过神来，它对三娘冷笑了一声，道：“三娘，你现在，太像人了。感情充沛，对我们并非好事。”
不再去理会在一旁抽噎狂笑的胡三娘，那小孩继而看向李乐。
它道：“换与不换，请下决定！”
那魍魉脸上却显现出一抹诡异的笑，他看着李乐忽而舔了舔唇，那眼神就像看着猎物一般。
“再不做决定，恐怕，你们就都走不了了。”
李乐在心中估量着现场这些人的实力，系统遗憾地告诉他，这些魍魉同一般的不同，李乐和青姚二人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恐怕就算再加上老和尚，也不一定是它们的对手。
李乐正在心中焦急地想着对策，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慈心！”
众人皆顺着望去，李乐与老和尚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老和尚来到场内，一众魍魉都微微地龇起了牙。
那个小孩却神色未变，它见这个和尚身上隐隐显现出佛光，知其修为甚高，它却只是眯了眯眼，表情有些玩味。
“还不快与他交换！”老和尚看见了被要挟着的宋云轩，大声喝斥道。
一些魍魉趴在地上舔着宋云轩滴下来的血，还有一些则两眼泛光地看着他。
老和尚一眼就看见了宋云轩周围萦绕的祥气，他知道这人定是大善之人，再见那些魍魉，竟个个身上带着黑气，额间的黑印更是于寻常魍魉不同，这是些何等穷凶极恶的魍魉啊！
而此刻那些妖盯着宋云轩馋涎欲滴的眼神太过炙热，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扑上去。
妖本就善变，他岂能看着这等好人在他眼前枉死，由是分外着急。
李乐听了老和尚的话却并不有什么动作。
老和尚一皱眉，自己便要伸手抓那在李乐身后的青姚。
李乐往前一站，道：“师傅…”
老和尚同他一起，并不一定不能打过这群魍魉，但老和尚担心宋云轩，当然现在不肯动手。
青姚于他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妖，用他去换得一个大善之人的平安，不是很划算的交易么？等宋云轩到手之后，再去对付这些妖，也就没了顾忌。
老和尚恐怕就是如此想的。
李乐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但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依着老和尚的办法的。
老和尚并不担心青姚的生死，但青姚于他而言，可是比生死更重要的，他的任务好容易快要完成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任何危险。
“师傅，我死，都不能让他有事。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的眼神太过坚定。
老和尚听了李乐的话，神色间满是震惊。
青姚也是一愣，没想到李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涌入一股暖流。
他竟愿意为了他去死....
他能做到，他又为什么不能？
他笑了笑，笑里却满是酸涩。
“放肆！你居然为了一只妖….”老和尚被他的这幅模样气得直发抖。
宋云轩一直都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听见李乐这番话时候，再见青姚看着李乐的眼神，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一痛，不愿再看。
那小孩此刻也一拉宋云轩的头发，道：“再不做决定，这人我可就留着自己享用了….”它舔了舔唇角，一脸贪婪。
李乐面如死灰，他沉默着，久久不语。
就在此时，青姚站了出来。
他在李乐耳边低语了一句。
“叮！当前好感度达到一百，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了任务！”
李乐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只见青姚对着他浅浅一笑，他极少笑得这般含蓄，却带了几分凄婉的美感。
青姚看了看在场的这些魍魉，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的光。
他脑中开始自动回忆起和李乐在一起的事情，他闭上了眼，忽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白光愈来愈亮。
飞快流逝的生命，让他觉得难受又悲哀。
如果可以，他也很像试试白头到老的感受。
只可惜，他是妖一辈子也不会变老。
只可惜，和尚不能成婚，无法同另一个人一起白头。
而那个老和尚的厌恶眼神，他现在还能想得出。
他想起了那时壁画上画的东西，破了戒的和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忽而有点后悔，又有点开心。
他见他的第一面，他就想着定要将这秃驴拉下地狱。
如今他做到了，却宁愿让自己替他承担这一切。
他怎么舍得让他去那样可怕的地方。
这人就同他的法名一般，是真正的慈悲为怀。
这样心胸的人，他会有更加广阔的天地，他为了他已然没了天眼，他不愿见他所有的前途，尽葬于他手中。
他以为他不懂，但最起码他知道，和他在一起是做不了和尚的。
但他这样的人，当成为济世的大师，受世人敬仰。
他想象了一下这和尚身穿紫金袈裟一步步走上佛坛的模样，顿时觉得十分美好。
佛祖，如果真的有地狱，请让他来吧，一切都与他无关。
最后的最后，青姚只如是地想道。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错的不过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度化一只凶恶的妖，却不料被这妖一齐拉入了地狱。
地狱太凶险，只他一人便好....
他终是抵不过困倦，闭上了眼，眼角滑下一行泪。
一阵巨大的白光闪过，那些魍魉各个都开始尖叫了起来。
他恍惚中好似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撕心裂肺真叫人难受。
————魍魉额间妖印成黑色者，皆是食人成瘾癫狂之辈，凶恶至极，一旦尖牙冒出，定要食人肉喝人血方可收回。
而那时场内那些魍魉，每一个都龇着尖牙，眼泛红光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好像在看，要先吃哪一个？
第47章
“宿主, 是否选择支付自身点数来换取目标人物的存活？”
“是。”
“由于当前你所经历的两个世界赚取的点数不够, 所以下个世界会选取高难度的模式，以便弥补这次欠缺的点数, 宿主真的想好了？”
李乐仅仅是微微沉吟了一下, 便道：“.....我想好了。”
“高难度模式中, 宿主会受到伤害或者不等程度的折磨，这将不受系统保护和管制。”
李乐：.....
见李乐还是一副坚定的模样, 系统这才叮了一声。
“正在提取点数….”
*
恍惚中, 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人在说什么。
他很像仔细去听，但却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
“青姚，我走了。”
“你不要去寻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若你能心存善念, 最终定能成就大道。”
那人的声音轻极了, 就仿若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语气间还带着他特有的温和和沉静。
他说这话时，很温柔。
许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自己的此刻的神色竟是那般的慈悲。
他抿了抿唇, 那垂眸的模样像极了大殿之内的那些佛像。
青姚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沉睡的样子十分恬淡，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若他不是魍魉，他这样俊俏的少年定是一生无忧的贵家公子。
“到了那时，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一声叹息没入黑暗中，最终是再也没了声响。
…..
外面的天色很阴沉, 那一层层的暮霭，就好似压在人心头的积云，偶尔有几抹薄金透过云层射进来，却很快又被浓重的黑色遮掩住了。
他昏迷时，外头的天色也是这般，醒来时外头的天色还是这般，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变过。
总让他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好似，他不过稍稍睡了一觉，醒来了，一切都还能和以前一样。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空气有一股快要消散的檀香味，那极淡的气味却好似勾着人心一般叫人发狂。
青姚睁开眼睛。
他先是呆楞了一刻，继而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似一切的情绪都随着没入他脸上的空白中。
窗外山明水秀，一株桃花静谧的在墙角开放。
白白的，薄薄的，却远不如其他桃花那般娇艳，连粉色都显得那般苍白。
他盯着外面，看了很久。
他像是在看外面，又像是没有。
世间千万般的景致，那瑰丽的云，旷阔的天，光与影都没能在他的眼中留下半分的痕迹。
他脸上的空白让人心酸，他就好似一尊雕像，失去了一直追寻的东西，就忘了自己。
这不是庙里，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许是离那庙不远的一处屋子，许是离那庙很远的地方。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青姚的唇努力地弯起，他极轻极轻地笑了。
眼泪却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捂着脸，泣不成声。
他活了下来。
他没有再去庙里。
那些人最后如何了，他也没了心思去想。
他要他修行正道，他听了他的话。
他日日行善，希望有朝一日能同他再见，虽说他心中隐隐明白，但他还是固执地记着他说的话。
他说等他修成正果之时，他们总能再见。
他有时看见和尚，他会朝他们恭敬的行礼，看见佛像，他会跪拜，他随身携带着佛经，每日如苦行僧一般念诵。
那东西似乎真的有宁静心神的功效，他竟成了一个最虔诚的信佛者，他修行起了佛法，且造诣渐深。
但他不知道，他离那所谓的大成，还有多久.....
他游历了四方，他将曾经他同那和尚一起走过的地方，通通都再走了一遍。
每一条街，每一个客栈，每一处景致。
他都能停留下来，细细地观看，甚至回想起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那时神情又是怎样的，他那时看着他的眼神，定是宁和而温柔的。他生气时候的模样、轻笑时候的模样，如今再想竟是这般的，叫人欣喜。
他甚至强迫自己记住他眼角、或者嘴角的弧度。
他唯恐自己忘记同他的一星半点儿。
那满是苦涩的心中，只需想起一点的甜，就足够他回味许久。
时光飞逝，他走了千山万水，修行日渐深厚。
其间，他见到了欢喜，欢喜已然成家，丈夫很好，孩子也很听话。
她没有认出他来，他也不必上前。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留下几句祝福，便走了。
最终，他来到了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
宋云轩如今也已经老了，当初的小大夫，如今却长出了胡子。
宋云轩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一点也没变。
时光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美得如同当初他们第一次相见那般。
只是，如今他却早已没了当初的娇媚之色，眉目间的宁和，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宋云轩请他回家去住。
竹屋没什么变化，十几年过去，除了边角旧损了些，布置和当初一摸一样。
他住进了当初那人住的屋子，想起第一日见面，他夜里勾引这人的场景，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他说他心中万般色相皆空，只是如来罢了。
他如今想起这话，很像调笑着问他，什么如来，通通都是假话。
难道，他还能对着如来动心不成？
他很想笑，但这话他却再也找不到人去说。
他笑着笑着，竟抱着被子，静默地流了一宿的眼泪。
宋云轩对他说，青姚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为了救你，掏出一颗佛心来，换你一命。
他一定是在说笑。
他怎么会死呢，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修行，他有他的大道要走，或许他现在已然成佛，他只是一只小妖，他自然不能去阻止他向行大道。
但去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的。
宋云轩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青姚，你疯了。
他的眼中，青姚看见了自己的脸，竟是那样的可笑。
他没有说话，次日，他便离开了。
他路过张府时，见一顶绣花矫停在门口。
一个女子从上头下来。
“少夫人，你可算回了，昨日那个知县又再为难老爷了。”
那女子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明明此刻天气大好，她却穿着一件高领的衣裳，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的，但她神态中带着些苍白，眉目间总有几分忧郁。
那仆人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跟着也就进去了。
府内的人，对她十分敬仰。
青姚问旁人那是谁？
那人道，那是府上的少夫人，前几年突然来的府上，说是之前早已同少爷私定终身，如今少爷死了，她自当前来照顾老爷。
张冲死了许久，张老爷一人独撑偌大的家业，多亏了这位新来的少夫人，否则这家业迟早被旁人吞了过去，张老爷自是晚年凄凉。
青姚看着那女子走去的背影，眼中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去庙里看看了。
青姚想过无数种可能，他可能会看到那人的骨灰坛，或是墓碑。
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去庙里再看一眼。
在路上，他只是彻夜难眠，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人刚刚离开自己的日子里。
他不敢闭眼，脑字里只是一遍一遍地回放无数莫名的场景。
他不敢看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生怕勾起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想象了太多，安慰了自己太多，最终才渐渐麻木。
他说，等他修成大道，他们或许能见。
这么多年，他一直如同溺水的人一般，他固执地攥紧了这最后的一根浮木，如此的幻想，才活了下来。
但现在，他想，他也该去面对这些了。
当年活下来的人似是一根棍棒，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该从那梦里醒过来了，尽管梦外没有那人，他不能一直逃避，他不能一直懦弱不去面对。
他想起那个人时常告诫他，要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他眼睛一酸，他会的。他该去面对，该去承担这一切了，像个男子汉一样。
宣城比当年更加繁华了。
车马喧嚣，人流如织，处处皆是飘扬的五彩商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