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还是少看点小说吧，我现在都不这么写故事了。”
“可小方刚才那样也太不好看了。”甘波还是觉得不对。
“不好看？你是指不漂亮还是不精彩啊？”周成孔挑眉。
甘波也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就是，“没有惊艳的感觉。”
“演技好的话，不都是让人眼前一亮，很惊艳的吗？”
这话把周成孔都给逗笑了，“你当是跟你们歌手一样，一亮嗓子就能惊艳全场？”
“真是说些外行话，我就问你，你现在还记得他刚才演的感觉吗？”
甘波点头，他当然还记得。
“记得不就行了吗？”
“可是……”怎么就感觉和小说里面说的不一样呢？什么表现派、体验派、方法派呢？
没有体验派也没有方法派，端方入门就没跟对靠谱的老师，跟着周成孔误打误撞地，就将自己看小说时想象中的杨睿给表现30 了出来。
他的表演没有任何的技巧，纯粹就是一种假象的模拟状态，好在是没有台词的片段，避免了语言分散情绪肢体的动作表现倒是多了一份真实感。
这种表演的方法要是让王一鹿看了，肯定要说一声土气。但是尽管在专业人士眼里，这种表演非常粗糙，可端方表现出来的杨睿却很符合周成孔这个创作者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形象。
表演的角色符合创作者脑中的构想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这个演员几乎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
或许连甘波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虽然觉得自己没有感受到端方的演技，但是他却在表演结束之后，还能记得端方演出来的感觉。
一起吃了顿午饭后，甘波端方说了一声之后就走了，他下午还要练歌。
吃完了午饭，端方就被带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是一身蓝白色的运动服，也不知道剧组是从哪儿淘来的，松松垮垮已然变形，上面甚至还有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
毫无弹性的布料虽然松垮，但是却完全不合身，。
“请问一下，衣服的尺码是不是错了啊？”端方最近长高了不少，穿着这套破烂运动服，手腕和脚脖都露在外面一大截。
哪知服装师看了之后却是满意极了，“不小，这样子刚刚好，没想到你这么高，正好这衣服也不用我们改短了。”
穿着这么一套衣服，凉快是凉快了，但是造型就比较可笑了。亏的是甘波走得早，不然让他看到了端方这个样子，肯定能笑出声来。
“这个样子不错，小方你把拉链拉下一点，弄得松垮一点，别那么挺拔。”
周成孔对这个造型也很满意，不仅如此，他还拉着端方去做了个发型。
这个发型就更傻气了，前脑门像狗啃，后脑勺乱糟糟。不管是正面、侧面、还是后面，这都绝对是一个乱七八糟毫无美感可言的发型。
发型师剪的时候还害怕端方委屈来着，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就没有不臭美的，哪知道剪完之后，看着镜子端方自己就先笑了。
看到他笑，发型师也跟着笑了，他还告诉了端方不用担心，“你这个造型是暂时的，要是不喜欢看，出门的时候就带个帽子。”
并不是设计师没有审美，只是因为剧本中的杨睿就是这么个形象，狗啃式的刘海就是杨睿自己剪出来的，后脑勺因为不方便，所以就一直乱糟糟的没整理。
弄完发型还不算完，端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移到化妆师跟前。
“别紧张，小帅哥闭上眼，一会儿姐姐给你变个脸。”
瓶瓶罐罐一堆挤，云里雾里一顿抹，没一会儿，就把端方变成了一个一看就很营养不良的模样。
等到周成孔带着端方到王一鹿面前时，差点连王一鹿都没有第一眼发现面前的人就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端方。
“怎么样，我就说他能演吧。”周成孔得意得鱼尾纹都出来了。
王一鹿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身上。他紧紧地盯着端方，越看越是惊讶。
这二傻子一样的发型，比收破烂还差的衣服，一双暗淡无泽的眼睛，一张气血不足没吃饱饭的脸，真的是那天看到的聪敏少年？
王一鹿：“老周，咱们剧组还没找造型设计，你干脆也兼任了吧，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周成孔没好气的瞥了王一鹿一眼，他已经是编剧兼任副导演了，还要让他兼任造型设计？
他又不是傻的，就算干了三份活，工资依然也只有一份，他才不干呢。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既然你对造型也满意，那就赶紧的开拍吧。”
第91章
烈日炎炎, 好像要把人晒化了似的，王一鹿拍完了一场, 就端了杯凉茶在遮阳棚下休息。
旁边是另一个棚子, 里面待着刚从镜头前退下来的演员和端方，饰演人贩子的男演员叫路坤，女演员叫赵妍, 他们两刚拍完一场戏，热的满头大汗。
两个演员都是实在人，拍戏就拍戏，整个背部都汗湿也不管，一直到导演喊卡, 才下场擦汗。
擦完汗，喝着凉茶, 路坤先和端方讲起了戏。他和周成孔的讲法不同, 他并不是在教端方如何演，而是在说他自己一会儿要怎么来演。
“我和赵妍演的夫妻，也就是戏里面的人贩子。等会儿下一场戏是我们三个人吃饭的戏，到时候我会先……”
他是典型的方法派, 还没演戏之前就已经结合剧本开始构想起场景了。
赵妍看端方额头也在流汗，给他拿了一条毛巾擦汗。
“别太紧张, 路哥人挺好的, 就是说起戏来有点容易入境，你跟着他多学学肯定没坏处。”
虽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画了一个没气色的妆, 但是赵妍早已发现导演王一鹿和编剧周成孔都对这个少年格外青睐，她自然也要跟着学点样。
另一个遮阳棚里，周成孔又搬了个电风扇到跟前，王一鹿被风一吹，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点。
“老王，你这大中午要不然还是歇一会儿吧？”
周成孔倒不是心疼他，而是万一他真的累倒了，到时候整个剧组都得跟着瘫痪。
“歇一会儿？我歇了你来替我拍啊？”王一鹿鼻子喘着热气，声音像敲钟一样，震得周成孔一跳。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说着，周成孔叫人端了一罐凉茶摆在面前，“赶紧的喝了败败火，别学某些导演的烂脾气。”
周成孔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王一鹿就吹胡子瞪眼的，气的差点连凉茶都喝不下去。
“怎么了呀这是？谁这么没良心，连老王你这样的人都好意思欺负？”周成孔一副要替他撑腰的样，说的却是更加气人的话。
“还不是那个王大日，非要在我们隔壁拍戏。”王一鹿憋着气一直默默地把上一场戏拍完了，这会儿被周成孔一哄，就再也忍不住了。
周成孔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谁。
“人家叫王天昊，你别老叫人王大日，好歹也是个商业片大导演呢。”
王一鹿黑了脸，“呵，他算什么大导演，我红的时候，他还跟着老李学剪片子呢，上次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咱们早就拉到投资了。”
见他这么生气，周成孔只好劝了几句。
“这事，谁也说不准的啊，谁让人家卖泡面的就是看上王大日、不对王天昊了呢，咱们这艺术，他们欣赏不来。”
上次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有个泡面行业的富二代想入行拍电影，本来他们剧组都快把人哄好了，可谁知王天昊刚好也要拍电影，还是个商业大制作，还请了最近天天上头条的流量小花来主演。
听到这个消息，泡面贵公子顿时就一脚把王一鹿的剧组给踹开了，巴巴地奔向了王大日的剧组，捧着钱凑上去要投资。
王一鹿这人平时不怎么爱发脾气，可以一旦被惹怒了，那就不是好收场的，周成孔都不跟他逗趣了，只恨凉茶里怎么没加黄连，都喝了两杯了，也不见王一鹿消火。
“别气了，咱们现在不也还好嘛，虽然是紧巴了点，但是好歹能拍完，别管那个王大、王天昊了。”
王一鹿气还是没消，“你是没听着王大日在电话里头怎么说的。”
“他们今天开机，王大日那家伙居然还跑过来叫我去跟他们一起摆猪头上香，还好意思说什么都是老王家的人，又是同在一个片场的邻居，以后多多关照。”
“我呸，不就是上次拿了个票房第八吗？看把他给得意的。”
周成孔道：“就是啊，那个王大日怎么能这样呢。”看把王一鹿都给气成什么样了。
“不过，老王你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他啊？人家一个商业片的导演干嘛跟我们过不去啊？”
王一鹿一顿，低着眼睛喝了口茶，声音稍微低了一点，“我哪里欺负过他啊，不就是以前当评委的时候点评了一下嘛，哪知道他心眼这么小。”
“点评？”周成孔好奇了，“你都点评了他什么啊？让人家这么追着你不放。”
“我就是说了一句他拍不了有内涵的片子。”
那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他当年正是新生代的新锐导演，碰上了母校参赛的王天昊，就直白地点评了一句，哪知道后面还会有这种事情。
“你、你这是作孽啊。”不用想都知道王天昊当年肯定被王一鹿给打击惨了。
王一鹿却不以为然，“我也没说错嘛，他现在拍商业片大爆，早就赚翻了。”
周成孔背对着他，语调无力。
“对，赚翻了，顺带的这部电影还挤在咱们旁边挨着拍摄，采访的时候咱们都能跟着蹭一波热度了，托你的福，咱们省了早期宣发费了。”
“哼，咱们靠他干嘛！电影拍的好自然就有人看，你不是给吹你那个剧本保证看哭全国人民吗？我就不信咱们的片子会比王大日的差！”
王一鹿发了狠，也不觉得累了，一口闷了凉茶，离开折叠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就宣布了开工。
“欸，再坐一会儿啊。”周成孔劝了一句，“你看小方还在听路坤讲戏呢，他多讲一点，你也少浪费点胶卷。”
可谁知道王一鹿头一扭就转了身，“哼，浪费就浪费，谁还没几个胶卷钱了！”
于是，端方就被赶鸭子上架开始拍了起来。
这是个人贩子带着滞销货傻子杨睿吃饭的场景，站位方面不像别的戏那样要求高，减免了不少麻烦。
路坤不愧是典型的方法派演员，几乎是导演一声下，他就入了戏，变成了剧本里的那个唯利是图、没有人性的人贩子——朱金牙。
赵妍比他差一点，但是对手的戏感这么好，她当然能感觉的到，演起朱金牙的老婆——马小云来也是有模有样的，一个尖酸刻薄、助纣为虐的形象也很快就有了一点感觉。
而端方却是慢了半拍，没跟上节奏，他脑子里其实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反应，但是身体的表现却并不是及时，这也是大多数新手演戏的毛病。
王一鹿瞪了下周成孔这个乌鸦嘴，都赖他，一开始就浪费了几个镜头。
端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路坤和赵妍道歉，三人只好又摆好架势重来。
第二次的时候，端方很快就跟上节奏了，王一鹿眼前一亮，正想夸周成孔选人有眼光时，端方脚上的胶鞋掉了。
都怪周成孔为了营造出一个被人贩子欺负的傻子形象，他不仅给端方弄了身小了一不止一个码的破烂运动服，还特地找人做旧了一双大码的胶鞋，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一身的打扮全都像是垃圾坑捡回来的一样。
想法好是好，可是胶鞋码数太大，端方演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居然就把左脚的鞋子给弄掉了。
王一鹿觉得有点可惜，好不容易镜头里的三人都入了戏，现在却只能喊卡，先让端方把鞋子穿上再说。
可是还没等他喊卡，端方居然愣是没管那只掉了的鞋子，继续演了起来。
王一双目一凝，让摄影师将其中一个镜头拉后，将那只地方无人理睬的胶鞋也给拍了进去。
谁说掉了鞋子不能继续演戏呢？鞋子掉了也不知道要穿上，不正是符合杨睿这个时不时像傻子一样的角色吗？
王一鹿没喊停，路坤和赵妍也就只好不去管那只掉了的鞋子，依然继续演下去。
杨睿这个角色让端方在第一次读故事的时候就皱起了眉，他不是杨睿，他没有自闭症，但是他能理解杨睿那种压在心底的一直想要回家的念头。
他的外表虽然十五岁了，但是他的智力却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儿童。他大多数时候都很难发出正常的音节，被拐卖之后更是没有人与他交流，但是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妈妈。
这是一个认真去了解的话，就会发现他外表与内在完全不同的人。端方看到了结局，所以能明白杨睿的内心。但是要让其他没有看过故事的去了解杨睿，就只有靠端方的表演。
这个一分镜拍得很不容易，朱金牙因为一些小事发着脾气，掀翻了桌子；马小云骂骂咧咧干嚎着抱怨。他们两都有台词，而杨睿在这个场景里一台词都没有。
被朱金牙扇着巴掌的时候他眼神畏惧，被马小云用热汤淋在手上的时候他痛的缩成一团，他双眼无神，面如死灰，被人一声声骂着傻子，一副已经习惯了被人打骂的样子。
可是等到马小云说道最近有一批新货要到时，缩在角落里的杨睿眼皮抖动了一下，他竖起了耳朵，竟然像是听得懂似的，悄悄地朝着马小云这边看了一眼。
可是这一眼却被朱金牙看到了，他瘦长的脸在灯光下特别的吓人，看到了杨睿的眼神，他没有深思，而是不耐烦地随手抄起了手边的一个茶壶砸了过去。
“妈的，收了这个傻子就开始倒霉。”
朱金牙对钱无比的着迷，却偏偏没有赚钱的本事，自从发现拐卖小孩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后，他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干起了这行。
他对杨睿的感觉是又嫌弃又恨。
杨睿是个傻子，不知道是被谁给拐卖了，那个拐了他的人贩子一开始没发现他是个傻子，卖了几次都没能卖掉，干脆就搭着几个别的孩子一起转手给了别的人贩子。
中途接手的人贩子也有把杨睿卖出去过，但是杨睿跑了一次，买家嫌弃买了个傻儿子还不安分，居然又把杨睿给卖给了别的人贩子。
不知道中途转手了多少次，杨睿落到了朱金牙和马小云夫妻手上，这对人贩子夫妻都是没有人性的人，见手上砸了个卖不出去的傻子，就把所有的气往杨睿身上撒。
之所以没有把杨睿给弄残疾了丢去乞讨，一来是因为杨睿长得好，二来也是因为马小云最近怀孕了。
因为怀孕的原因马小云不适合再像从前一样自己去拐孩子再转手，朱金牙干脆就租了一个特别偏的老房子让马小云安心养胎，自己也开始琢磨起了一些别的勾当。
杨睿亲眼见过朱金牙怎么卖小孩，他是一个傻子，朱金牙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即使被他看到了交易的过程也不以为意。那些曾经和杨睿一起住过的小孩，有的被卖到了山村里改名换姓活下来，有的却是被卖到了人面兽心的人手里，弄断了手脚丢到大街上去乞讨。
没人愿意向朱金牙买杨睿这个傻子，朱金牙除了打骂杨睿泄愤之外，就是让他跪在天桥上乞讨，而早已被生活折磨了无数次的杨睿也在朱金牙这个人贩子手上学会了听话。
让跪就跪，在天桥上一跪就是一天，不论是大太阳还是暴雨天，朱金牙就在天桥不远处的茶馆里一边打牌一边盯人。
他甚至很放心，杨睿没有身份证，又是个傻子，而且连话都不敢跟人说，走丢了四五年肯定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只有一个傻子的代号，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杨睿似乎只有被人喊傻子的时候才会有一点反应，其他的，无论别人是叫他恶心鬼、神经病之类的，他都像是听不见一样。每当看到这种事时，朱金牙就会哈哈大笑，像是被逗乐了一样，然后故意地喊上一声傻子，如果杨睿有反应他就会笑得更大声，如果杨睿反应慢了或是没反应，他手上的玻璃瓶就会恨恨地砸下来。
王一鹿对端方的态度一下子就好了，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可以容忍他浪费几次胶卷的好感的话，那现在就变成了可以至少可以浪费几十次胶卷也不心疼的欣赏了。
“老周啊，真不错，这个孩子真不错。”他感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