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他的胳膊撞到了。”
他说着，把盖在我身上的绒毯掀开了一点点，让我受伤的胳膊露出来。
那位医生点点头，正要上手检查，志彦却又伸手制止了。
“陈医生，他……精神还不太稳定，您轻一些。”
“行。”那位骨科医生爽快地点点头，“你放心吧，关医生。”
说罢，医生小心地把我的小臂抬起来，又弯下腰仔细瞧了瞧，伸手按了一下伤口周围的部分。
“这儿疼吗？”他抬眼问我。
“陈医生……他有认知障碍。”
“哦。”
那位医生小心地把我的小臂放下，皱了皱眉头。
“那还是直接拍个片子吧。”
“嗯。”志彦点点头。
他又抱着我去了X光室，拍摄的时候也没离开。
终于，检查完成，等志彦抱着我回到病房时，外面天已经黑了。不一会儿，那位骨科医生亲自把检查结果送了过来。好消息是我的胳膊并没有骨折，不过因为我的免疫力很差，血液循环也不是很好，那些伤恐怕要很久才能愈合。志彦之后又把护士叫来，给我开了很多药。
晚上他又喂我吃饭，而这次，我主动张开了嘴。
“凌昔……”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他把手里的勺子放下，转而紧紧地抱住我。
“你终于肯听我讲话了……凌昔。”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单独跟尹飞在一起，我没想到他会伤害你。你肯定吓坏了吧？”他说着，把我抱的更紧了，“凌昔……我答应你，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我会治好你的病的……”
别这样啊……
我想推开他，但是又不忍心抬手，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也能够理解他对我的感情，之前骗了他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他。
“啊……”
我发出微弱的声音，志彦抱着我的力气马上轻了下来。
“我弄疼你了吗？凌昔……”他看着我，满面的愧疚。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
我微微的摇了摇头。
志彦看着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凌昔……凌昔，你能动了，你恢复知觉了！”他揽着我的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太好了，太好了……凌昔。”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会骗他，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充满了罪恶感。
“啊对了……你饿了吧？”他又拿起勺子，盛了一口食物想要喂给我吃。
“凌昔，张嘴……”他引导着我，但看着他的样子，我又有些犹豫。难道就这样继续保持缄默吗？我现在已经可以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了，我其实应该跟他好好“谈谈”，不过在现在的这种情形下说是不是又会让他太过伤心啊。
但是如果现在不说，总也得找机会说。
“凌昔，怎么了？”志彦忧心忡忡地看向我。
我对他摇了摇头。
他放下勺子，“不想吃这个吗？”
我又摇了摇头，接着动了一下我没有受伤的右手，作出想要书写的动作。志彦马上帮我拿来纸和笔。
……
我深吸了一口气，动了笔。
（我想见启轩。）
“……”
志彦看到那几个字，脸色变得煞白。
“凌昔……我……”他看着我，甚至有些惊慌，“你原谅我好不好，是我的错，我不会在让你受到伤害了，你相信我啊……”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并没有错……是我……。）
志彦显得更加困惑了。而我定了定神儿，继续写下去，握着笔的手已经因为志彦紧随而至的目光而开始出汗。
（我……还是……放不下启轩。）
啊……真是——
我仍然没有勇气向他说出自己被骗的事实。
“那为什么等到今天才说……”志彦抬起头，对着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明明从那天哭过之后就一直生病，你却宁愿自己生病也不对我讲明……有时候我真的会以为你是钟意我的啊……”
“啊……”
我不禁哑然。
他其实全都看在眼里，但却一直不点破。
“凌昔……你喜欢过我吗？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可以，你有哪一刻，是真的动过心的吗？”
他看向我，那种真挚的神情让我一时间竟不能从中脱身。好像只有从这一刻开始，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在与志彦‘对话’，我突然发现志彦深褐色的头发里其实参杂着很多根白发，他的眼角也刻着淡淡的几丝皱纹，眼袋下还泛着黑青色的黑眼圈。他的眼眶那么深邃，将诉诸于我的情感成倍叠加的释放出来。
“啊……”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当前的情境。许久，我终于下定决定，对他点了一下头，他却看着我，露出苦笑。
“凌昔，你不用这样顾虑我的……”他抬起手托着我的脸颊。他的手很大，几乎将我的半张脸都包住。
“凌昔……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诶？他……居然已经答应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连忙点头。
当然可以啊，我会去跟启轩商量，或者可以把电话留给我，我会好好记下来。
“嗯。”志彦温柔的对我笑了一下，将手收回去，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我去给陆启轩打电话，你等一下啊。”
说着，他起身出了门，而我就好像置身于梦境之中，我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启轩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我床前。他身上满是烟酒味，眼窝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穿着带皱褶的衬衫，没有扎领带，袖口上还沾着淡黄色的污迹，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一大圈。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亲眼见到之后，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他马上上前把我抱在怀里。虽然他身上的味道让我的头痛愈发的加重了，但我还是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感受着他身体中散发出来的热度。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恢复如常，我想用双臂拥他入怀，想要对他倾诉，把我全部的思念都传达给他。
终于，我止住了哭，启轩松开我，仔细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当看到我青紫的左手时，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他接着开始检查我身上的其他地方，在确认了只有左臂上还有伤后，他转向志彦。
“凌昔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启轩的声音让我感到一阵寒意，他生气了。我连忙用右手拉住他的衣角。
这个跟志彦没关系啊……
注意到我的动作，启轩转过头轻轻地吻了我一下。
“别怕，凌昔……没事的。”
“啊……”我做出想要书写的动作，他连忙从床头把笔和纸拿过来。
（不要生气。）
启轩看到字，神色柔和了下来。
“没有生气啦，我只是跟关医生说几句话。”
（伤已经不疼了，不要担心。）
“凌昔……”启轩长久地注视着我，叹了一口气，又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脸上亲了又亲。之后他才转向志彦，等着他作答。
志彦一直靠着墙边站着，脸色很差。等到启轩终于跟我讲完了，他才直起身子对启轩摆了摆手。
“我们出去说。”
启轩握了握我的手，跟着志彦出了门。
我隐约能听到他们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他们在门外谈了很久，虽然我听不太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过所幸启轩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志彦吵架，让我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他身上那么浓的酒味，有没有彻底醒酒都还未可知，如果吵起来可就糟糕了。
大概是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躺在床上，因为没吃早餐，肚子已经饿到咕咕叫，他们两个才回到屋里。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你现在带凌昔走吧。新加的几种处方药的单子我已经整理好放在病历里了，还有那几张新拍的脑CT，如果情况不稳定，你可以再找其他医生接下去。剩下的……你也知道的吧？饮食上要注意的事项，还有护理的一些问题——”
“这些我都知道。”启轩打断他的话。
“啊……嗯。”志彦愣了一下，看到我，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
“还有啊，如果情况不好，我是说如果——不要再给凌昔上鼻饲管了，加了鼻饲管之后吞咽反射会消失，不利于身体知觉的恢复，而且如果大意的话还会引起食道和胃部的炎症，所以……”
“我知道了。”启轩点点头。
“嗯。大概也就这些吧。”志彦说到这儿，看向启轩的神色变得格外恳切，“陆先生……如果以后在治疗上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找我……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你也可能不会接受，不过，我是真的在为凌昔找想，他有事我肯定会倾尽全力的，包括阿爸那边的事，你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哦……”启轩显然有些意外，“你倒不用急着卖我人情，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不过作为医生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志彦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你快带凌昔回去吧，记得一到地方就赶紧准备早饭啊，凌昔一般七点就得吃东西，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他不能饿太久，否则血糖可能会出问题。啊……对了，你带上这个吧。”志彦走到我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印着英文字的塑料小瓶，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如果发现情况不对的话，就喂他这个，至少能够维持一小时的营养供应。”
“哦。”启轩接过那一沓药，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在确认了上面的文字之后，才点点头。
“这东西是你从美国带回来的吧？”
“嗯。国内不生产嘛。”志彦无奈地笑了一下，“好了，快带凌昔回去吧，要是在路上出什么问题可就不好了。你带什么车来的？能装下轮椅吗？还是……”
“能。”启轩对他摇了摇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最终，我在志彦的目送下被启轩抱上了车。
车里很暖，我倚靠着启轩的肩膀坐着，与他十指相扣。
“凌昔，我听说……关志彦跟你说那些事了，关于江正明，还有你姐姐的那些事……”启轩紧握着我的手，语气中又有几分惶惶不安，“你不会介意我那么做吧？我承认或许有些过格了，但是……我现在也仍然觉得那么做是对的。至少在你面前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甚至可能会更过分一些，我不知道……我不能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不想对你撒谎也不想把你当做将那些事合理化的借口，我那么做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你能理解我吗？”
他看向我，神色中闪过一丝忧虑，但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却没有动摇半分。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启轩如获特赦一般的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谢谢你，凌昔。”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哭腔。
我抬起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不要哭啊……你可不适合这样……
“凌昔……我以后不会再涉入公司的事了，我就只陪着你，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你还记得五年前你跟我提过意大利吗？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啊……”
我发出肯定的声音，让他能够明白。
得到我的回应，启轩把我抱的更紧了，他在我脸上吻了又吻，接着又移到我的脖子，他用手托着我的头，在我的脖子上深深的吻了下去。我的血液在体内迅速的流淌着，以至于我一只冰冷的双手双脚也开始渐渐发热，我的头开始发晕，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左臂上的伤处突然间变得很痛。
“啊…啊……”
我发出□□声，启轩马上停了下来。
“凌昔，怎么了？”他有些紧张，“不舒服吗？”
我抬起左臂，他马上把我的袖子卷了上去。
我的伤口肿的更厉害了。
“很疼吗，凌昔？”启轩担忧地看着我，托着我的胳膊想要做些什么但却无从下手。
我点点头，额间渗出虚汗。
“很严重吗？需要回医院吗？”他又问我，我连忙摇头。
我闭上眼睛努力把自己对启轩地那种感情压抑下去，我的心脏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血液流动的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左臂开始没那么疼了。
我睁开眼睛，对启轩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没事了，不痛了。
“好些了吗？”
启轩轻声问我，脸色看起来比我还要糟糕。
“啊……”
启轩帮我擦了擦前额的汗渍，又让我枕着他的腿在后座上躺下来。
“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到家了。”他柔声道。
我闭上眼睛。
坐在前座的司机把车子开的很稳，一路上几乎没有颠簸。车子停稳之后，启轩将毯子裹到我身上，把我抱了出去。
晨间的空气有些凉，我倚着启轩的胳膊，抬起头环视四周。
那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别墅，最近一次来这里，对我而言仿佛已是上一世的事。那大概是七年前，启轩第一次带着我回家，那天他妈妈正好也在，而我慌张到讲不出话，整整一下午都躲在启轩的房间里不敢出去。那个房子里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敢碰，我甚至不敢去坐他家里的床，就好像我的衣服太脏，根本不配去坐那样的床单一样。后来启轩就搬出来跟我一起租了间五十平米的小房间，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破旧小区里。
想起这些，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凌昔，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启轩慌忙低下头问我。
我摇摇头，眼泪却仍然止不住。
我想起那间五十平米的小屋，那间屋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床是启轩买的，桌子是我从旧物市场上搬回来的，还有衣柜，那间屋本来有一个旧衣柜，但是启轩一定要把它换掉，所以我们又去家具店买了新的，我付一半的钱，他付一半的钱。后来我们又一替一月的交房租，那时候启轩会特意把车停在公司的停车场而跑去跟我一起挤公交，然后穿成工人的模样跟我一起去员工食堂吃饭……
而现在来到这里，仿佛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如果能回到七年前，那该有多好……
过去的记忆潮水般涌入我的脑中，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只好把脸埋在启轩胸前，不想让他看到。
启轩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带我进了屋，抱着我坐在他房间的床上柔声安慰我。而等我终于止住了哭，床边的白色床头柜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餐。启轩端着粥一口一口地喂我，我已经感觉不到饿，但仍然尽最大的努力去吃那些东西。
“慢点吃啊，凌昔……呛到就不好了。”他这样说着，冲我温柔地笑了一下。
而只要能令到他的笑，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我欠他的东西即便用尽一生也还不完，所以如果能够令到他开心，那么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达成这个目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晨间，睁开眼，启轩就坐在我床边温柔地注视着我。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他却直接将我抱了起来，吻向我的嘴。
“呃…啊……”
“怎么了，凌昔，你不想要吗？”他停下来看着我。
我马上摇头，脸上泛起一阵微红。
“这才对嘛～”启轩笑了一下，又吻了上来。
他用手托着我的背部和后颈，舌头在我的嘴里缓缓地搅动。我努力想要伸手抱住他，但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还是不够，我的手只能微微碰到他的衣服，然后就再没有力气维持抬起的态势了。
注意到我的动作，启轩愣了一下，放开我，小心地把我放回到床上，接着又帮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
“凌昔，你能试着动一下腿部吗？”
他这样问我，我点点头。他把目光投到我的腿上。
我努力感知着自己双腿双脚的存在，大概是过了好几分钟，我终于让脚趾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而那种微小的颤动在视觉上几乎辨识不到。启轩看看我的腿，又看看我。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神色已然变得有些失落，他抚了抚我的额头，试图安慰我。
“别担心，凌昔，以后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