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不置可否。
他冷冷的陈述道:“所以你才要将他偷偷送走,才要让我成为他的师父。”
“不错。从昨日起,玉罗刹的儿子就只是玉天宝,在小宝长大成人之前,我本打算再也不见他的。”
“可你还是来了。”
玉罗刹冷笑道:“当然要来,有人要害本座的儿子,自然也要承受本座的怒火。”
白锦道:“你将此事瞒的这样紧,泄露消息的很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玉罗刹哼了一声。
“本座知道。”
白锦问:“你心里已有了人选?”
玉罗刹阴沉着脸,这回换他不说话了。
——毫无头绪。
他早已将所有参与行动的属下挨个拎出来想了一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简直毫无头绪!
正因毫无头绪,所以才会觉得更加愤怒。
白锦见他如此,心中也明白了两分。他转移话题道:“西方魔教那边的满月宴如何了?”
玉罗刹烦躁的摆了摆手:“不打紧。一切等送走小宝再说。”
只不过是丢下宴席跑出来了而已,这些年来更任性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早就不差这一回了。
“你还是要送他走。”
“木已成舟,我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将来的一切,他必须走。”
“他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玉罗刹爽快道:“在塞北。”
原本他也没打算瞒上多久,毕竟白锦过几年是要着手教徒弟剑术的,若是把白锦气走了,受损失的可是他玉罗刹的宝贝儿子。
在华山山脚打一架就拐来一个绝世剑客,这样的好事可一不可二,何况白锦的剑实在是很合他的心意。
“塞北极寒之地有一处山庄,正适合我儿练剑。”玉罗刹笑魇如花:“那里的梅花不错,如道长这般品行高洁的人,想必也会很喜欢那里。”
白锦:“……不敢当。”
“扣扣扣。”
两个耳聪目明的绝世高手对视了一眼,玉罗刹立刻坐到白锦对面的凳子上,用下巴指了指房门:“你去。”
白锦面无表情的去起身开门。
奶娘抱着婴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外,见到白锦,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道:“道长。”
又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人。
白锦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婴儿:“给我吧,你下去。”
“是。”
被接手的孩子依旧不哭不闹,睁着葡萄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白锦的脸看。
白锦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怎么又不睡了?”
白衣剑客很少会笑,为数不多的浅笑也大都是给动物或者孩子的,眼前的孩子又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连眉眼间都带上了淡淡的愉悦,喜爱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玉罗刹满意的笑了笑。
白锦逗弄着小徒弟,想起了又一件小徒弟的人生大事:“你总该给他取一个名字。”
他离开前还听闻西方魔教的少教主取名为玉天宝,还暗自嫌弃玉罗刹取名的品位实在是令人窒息,却不想这两个真假少教主并非同一个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是该正式敲下徒弟的名字了。
这次玉罗刹回答的倒也爽快,“他姓西门。”
西门。
联系起西方魔教和这片广阔的西域,这个姓氏倒也很有意思。
白锦点头道:“不错。”
玉罗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名字……就叫吹雪。沙漠鲜少下雪,他出生的那段日子却飘了好几场雪,与雪有缘,因此就取名吹雪。”
白锦由衷道:“好名字。”
他戳了戳小徒弟的脸颊,低声问:“是不是啊,吹雪?”
西门吹雪盯着白衣剑客的脸看了又看,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碰了一碰,对于自己的名字反而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想来是取名的时日还短,照顾他的奶娘也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所以到现在为止还不大熟悉自己的名字。
玉罗刹眯起眼睛,疑惑道:“他总看你做什么?”
白锦低头跟小吹雪对视了一会儿,试探性的把小团子往玉罗刹的方向凑了凑。
西门吹雪的视线总算从白锦脸上移开了,他乌溜溜的盯着玉罗刹,忽然冲着自己的傻爹吚吚哑哑的说起话来。
玉罗刹喜形于色,“他在说什么?”
白锦无语:“……我如何知道。”
玉罗刹伸手从白锦手里接过宝贝儿子,颠了颠,正要逗逗这小团子,让他多说说话,却听白锦道:“我会随着吹雪一同前去塞北。”
第17章
“扣扣。”
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白锦睁开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进。
客栈的房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外的是一身风尘仆仆却依然温雅可亲的中年男子。
这人与白锦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白锦记得,这人应该就是当初在西方魔教见过的修罗刀,那位据说是要诈死脱身的修罗刀。
他出现这里,想必是已经成功脱身了。
修罗刀好像也早就知晓白锦在这间屋子里,朝他一拱手,道:“白道长。”
西方魔教上下似乎都统一了对白锦的称呼,只因白锦的客卿身份实在是十分微妙,其原因就在于——西方魔教自创立以来,就没有过客卿一职。
修罗刀是从一开始就知晓白锦身份的心腹之一,得知这位白衣剑客曾一人力敌教内两位长老时,他姑且还能把白锦当做与长老同等身份的人,可就在这位剑客以一人之力杀了石观音之后,修罗刀才悚然一惊,重新估算起白锦的实力来。
对于这件事,枯竹、孤松两人亦是觉得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后怕。
石观音是谁?
那可是能与教主不分伯仲的强者,与枯竹、孤松可谓是完完全全两个境界的武林高手!
白锦睁开眼睛,盯着修罗刀看了一会儿,那双纯黑的眸子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他看着你,就只是看着你而已,对着这样的眸子,修罗刀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山巅之上的白雪。
寒冷而纯粹。
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不知道。
但是眼前就有一个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而这个人,是一个绝顶的剑客,倘若少教主真的在此人的尽心教导下成长,那少教主将来,会不会也拥有这样一双纯粹的剑客的眼睛?
他已全然明白教主为什么要将少教主托付给白锦了。
白衣剑客忽然动了。
修罗刀心中一惊,却见白衣剑客利落的下榻,一只苍白的手抬起,面无表情的掀开了床上的布帘。
他对帘子里头的人道:“玉罗刹,起来。”
修罗刀:“…………”
帘子里静了静,才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什么时间了?”
“黄昏了。”白锦冷冷道:“修罗刀来了。”
“嗯……”
困意还是没有彻底褪去,玉罗刹懒洋洋地撑起了身体,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的右手边是睡得正香的小婴儿,玉罗刹脑袋放空了一会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修罗刀”三个字。
该上路了么?
黄昏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怕影响儿子睡眠才拉上的帘子被白锦掀开了大半,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原本只是想陪着儿子稍稍躺一会儿而已。
玉罗刹冷声道:“出去等着,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修罗刀战战兢兢的退下了。
这个语气……绝对是教主本尊无疑。可这个声音,他、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教主真正的声音!
他才堪堪转过身,玉罗刹却又道:“等等。”
修罗刀脚步一顿,脸色惨白。
玉罗刹已经恢复成了往日神秘而阴森嘶哑的声音,他道:“把少主抱给奶娘,该喝奶了。”
“是。”
白锦平静地看着修罗刀从裹上一层白雾的玉罗刹那里接过小徒弟,战战兢兢地离开房间,忽然问道:“你为何总要遮着脸?”
玉罗刹愣了愣,随即给了他一个微带着嘲讽的笑容:“你不懂。”
白锦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是不想被故人认出来,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威慑不了你手下的那群妖魔鬼怪?”
玉罗刹深觉这“妖魔鬼怪”四个字用的妙,他扯了扯嘴角,敷衍道:“差不多吧。”
白锦眼神专注的看着玉罗刹的脸,那层遮挡的白雾在他面前已经形同虚设,毫无作用。他的眼神认真的就像是要把玉罗刹的皮肉丝丝剥离一般。
“如果是脸的问题,那你为何不干脆换个脸型?”
玉罗刹神情微妙的思考了片刻,“你是说易容?”
“嗯。”
玉罗刹挑了挑眉,似乎很奇怪白锦为什么要询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不过仍是答道:“易容太麻烦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人皮,且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与上一次易容的一模一样,威慑的效果还远不如就这样遮着。”
白锦似是懂了的点了点头。
大庆的易容术,看来不像大唐那般换一次就可以一劳永逸,若是真如玉罗刹所说,那的确是不怎么方便。
玉罗刹整了整有些散乱的衣服,就听隔壁的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传了过来,撕心裂肺的,听着就觉得十分难受。他脸色一沉,“一帮废物!”
白锦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玉罗刹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做一方霸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怪脾气,作为半个朋友,他能谅解。
小徒弟哭的愈来愈伤心难过,奶娘惊慌失措的哄着少主,一想到教主就在隔壁听着,真是胆战心惊的满头都是冷汗。
正在她手足无措之时,门被推开了,白衣剑客倚着门,淡淡道:“给我吧。”
奶娘小心翼翼道:“少主可能是思念教主,婢子实在是……”
“嗯。”
白锦神色平静地抱过小徒弟,想了想,吩咐道:“你去煮一些小孩子能入口的流食来,暂时不必喂奶了。”
他猜测着,或许是他们父子分别在即,所以才一个心情不好,一个哭闹不止。
“是。”
奶娘行了一礼,乖觉的退下了。屋子里的另一个奶娘见状也不再说话,极有眼色的站在房间一角,全当自己是透明的。
白锦轻手轻脚的抱着孩子,见小徒弟仍是啼哭不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银心铃,在小孩跟前晃了晃。
银心铃的铃声传进婴儿的耳朵里,果然成功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力。小吹雪堪堪止住哭泣,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银心铃。
银心铃不响了。
“呜……”
他小嘴一动,做势又要大哭起来,白锦赶紧晃了晃铃铛。
银铃声清脆又悦耳,小吹雪睁大了眼睛,伸出小手要拿铃铛,白锦稍稍逗了他两下,很快就把铃铛给了他,小徒弟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铃铛,一双好奇的眼睛又看向了白锦。
白锦摸摸徒弟的小肚子,眼神温和,他道:“走吧,去哄哄你的傻爹。”
耳聪目明的某傻爹:“…………”
小吹雪乖乖地缩在白锦怀里,手上攥着银心铃,待见到玉罗刹的时候,才伸了伸小胳膊,主动伸手要抱爹爹。
暗道一句果然是父子天性,白锦顺势把小徒弟塞到了玉罗刹怀中。玉罗刹神色回暖,他拍了拍儿子的背,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路小心。”
白锦应到:“放心。”
玉罗刹嗯了一声,又抱着儿子不说话了。
白锦看着他分明写满了不舍的眼睛,试探道:“你真的打算再也不见他?”
玉罗刹道:“待他可以继承罗刹教时,我自然是要将他认回来的。”
白锦轻哼,“就不怕他不愿意认你?”
“血浓于水,容不得他不认。”
他戳了戳儿子肥嘟嘟的小脸,“是不是,小宝。”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吚吚哑哑的回了他两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倒是成功把玉罗刹给逗笑了。
白锦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我如何?”
玉罗刹疑惑的挑了挑眉:“还不错?”
若放在一个月之前,他定是要认认真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能让他欣赏的高手不多,白锦就是其中一个,怎么也该表达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尊重来,可现在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名为小吹雪的联系,言词之间已经随意了许多。
倒真有几分朋友的意思了。
况且……他似乎很信任这位白衣剑客,比自己以为的更加信任。
他从前可从未在房间里有外人的情况下睡着过啊。
白锦笑了,“那你可觉得……我很适合做一个教主?”
“……何意?”
“你既要求吹雪做一个绝世剑客,又希望他有能力接手罗刹教,是也不是。”
玉罗刹道:“这并非不可兼得。”
白锦爽快的承认了:“是可以。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教出一个教主来,你给他准备的环境也不能。与世隔绝的塞北适合练剑,却绝不适合培养一个教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小吹雪睁着眼睛,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手里攥着银心铃,一派天真懵懂。
玉罗刹若有所思的看着白锦:“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白锦捏了捏小徒弟的脸,成功将小徒弟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脸上:“你若真希望他继承你的罗刹教,不妨多来看看他,亲自教一教他。”
小吹雪挥舞着小胳膊,碰了碰白锦捏着他小脸的手。
剑客目光含笑,他握住小吹雪伸出来的小胖手,轻声问:“是不是,吹雪?”
他实在是一个很吝啬笑容的人,所以每次浅浅一笑,便格外惹人在意。
小吹雪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咿呀!”
玉罗刹看着这一大一小和乐融融的画面,心中竟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仿佛……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一般。
令人不悦。
第18章
马车还未到,白锦便已闻到了花香。
轻轻的、淡淡的。
属于梅花的花香。
直到闻到这股花香,白锦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已到了梅花盛开的季节。
万梅山庄的仆人此时都站在山庄外头,恭候主人的到来。
车轱辘在雪上压出深深的痕迹,马车终于停了。
第一个下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温和却不乏威严的目光扫了一圈恭迎在外的仆人,才上前两步,打开了最大的那辆马车。
“老爷,少爷,我们已经到了,请下车。”
他微微弯下腰,就如同一个寻常的管家,对着主人家笑容温和而谦卑,自离开了西域,这世上已再无修罗刀,只有一个姓罗的管家。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扶住了车门,紧接着,白衣胜雪的男人抱着一个婴孩走下了马车。
白衣洁白胜雪,几乎能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青丝整整齐齐的束进玉冠之中,露出一张苍白而淡漠的脸。
他的白衣很冷,剑也很冷,比这冰雪覆盖的天地更冷,冷的能将人的心一同冻住,可他臂弯里的孩子却是温暖的。
两个多月的婴儿小小的,软软的,被绝顶高手的真气紧紧包裹着,察觉不到丝毫寒冷,包括抱着他的白衣男人,也不会给这个小小的孩子带来任何冷的感受。
他睁大了一双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白衣胜雪的男人忽然浅浅一笑。
只是很浅很浅的一笑,却无端让人联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冰雪消融,比如春暖花开。
一个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是会被看到的人分外珍惜的。
“吹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小吹雪已经可以听懂吹雪两个字了,他知道男人是在叫自己,小小软软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咕哝了什么,软糯的童音一下子就驱散了男人身上的寒冷,原本慑于男人的气场而心怀忐忑的仆人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白锦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万梅山庄”四个字,抬脚走了进去。
花香更浓了。
花香,梅花香。
清雅而大气的庄子里,种了许许多多的梅树,一眼望去简直望不到边际,鲜艳的梅花盛开在雪中,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如此盛景,也无愧于“万梅山庄”四个字了。
玉罗刹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准备的山庄,自然是极好的。
白锦抱着小吹雪,在山庄里大致走了一圈,便叫引路的侍女带他去了吹雪的房间,将小小软软的好奇宝宝的安置在了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