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大人!请救救我们家老板,连老板因为家藏黄金白银约四十万两,被刑吏衙带走了,楼里的账房史先生,认为那笔巨款不是老板的钱。”
他见到慕云门探究的目光,那股平淡柔和的神情,没有其他位高权重者的傲气,马上脱口而出。
慕云门是真的惊讶了,为什么清查官吏会殃及到根本不是官吏的连瑜?
“怎么回事?好好和我道来。”
第43章 猛虎毒
此刻,暂时关在牢里数天的连瑜将身子斜倚在老旧的石砖墙上,俊秀的脸长出胡渣,鲜亮的华服感觉黯淡不少,眉眼空乏,失魂落魄。
三天了,他关在这里,外面的情报丝毫不知晓。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望,自己似乎是世间一粒无人可依的浮尘,何时消逝也不会有人关心。
从柳如来身上捡到的字条,他还万分珍贵地保留着,这是一道紧要关头的救命符,证明是柳如来所有的关键证据。
可是一旦交出这张纸条,他也会变成背叛父亲,成为大逆不道的罪人。
这张纸不仅证明柳如来藏匿的账款,更重要的是连盎参与其中,所以只要证明字迹属于连盎所书,连连家也会被刑吏衙追查。
他早就猜到连家对他不屑于顾,可血脉上的联系还是让他不敢绝望,相信自己父亲会不会有一丝亲子之情留存,出面帮助自己?
一天又一天的死寂,换来连瑜一天又一天的失望。
难道......天底下真的没有一个在乎自己死活的人?
“哈哈哈......连瑜,你真可悲......”
他哑然干笑,喉咙因为缺水有些疼痛,手又一次伸向衣襟,想着交出字条。
关键之时,他指尖颤抖,又退缩了。
他心里还是抱着那点点希望。
“连瑜,有人来看视了。”
守牢的衙卫说道,接着一个墨色白鹰官袍的男人走进昏暗的牢房里。
“慕大人......”
连瑜吃惊地看向来人,慕云门见他狼狈的模样,不复一个月前那个矜贵散漫的公子哥儿形象,露出一抹苦笑。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连公子。”
他弯身进到牢房中,寻一处干燥稻草铺满的窝就坐了下去。
他坚持来看视连瑜时,梅馥虽然浓浓的不悦,最终依然同意了。他们俩都很意外,为什么追查柳如来,最后被拉下水会是看起来无辜至极的连瑜?
“我是你楼里的小钱子来求呼救的,说你醉颜楼里忽然查出大量钱款,有逃税漏税之嫌,可账房掌柜的史先生坚信那并不是你的钱,连公子......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帮你。”
慕云门端详连瑜的表情,面色苍白,眼神痛苦,似乎身心折磨一小段时间了。
“结果,还是我楼里的人来求救的吗?真是讽刺。”
连瑜扶额,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见到慕云门那一刻起“郴”的一声,利落断裂。
是对连家人的绝望,是对这些毫无血缘却如同家人施手相助的感激,百感交集。
他眼眶炙热,却流不出眼泪来,可能心干涸至枯竭时,流出的也只有鲜血。
“......我真傻,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期待,爹爹或是哥哥们会看在情面上救我,可是却是你来了。”
“连公子,你出事之后,连盎就当即辞官,准备回吴国养老了。”
慕云门面有难色,可还是说出对连瑜晴天霹雳的情报。
“我爹辞官......?怎么可能?”
连瑜充血的眼球泛起明显的血丝,一脸不可置信。
慕云门沉默片刻,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连瑜的手上,一字一句轻声道:
“连盎言自己教子无方,无颜面对皇上辞官回乡,整个连家现在是成十上百的马车装载行李。连公子,我觉得你被利用了,你爹爹......像是算好了时机一样离开朝廷。”
连瑜如雷轰顶,慕云门柔声的音线无限延长,回荡于他迟钝的脑海里。
刹那间,怒不可遏,犹如电光火石般从心中炸开,让他一下子刹住了气。
“......慕大人,那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非我所有,为了我个人的名誉,这是重要的证据。”
连瑜沉默了很久,他想落泪,却半滴也滴不出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而连盎,却毒辣地连自己孩子都利用!
他将自己拾得的字条交给慕云门,男人接过看了一眼,脸色风云变幻。
“这是你爹的字迹吗?”
慕云门问,连瑜冷哼一声。
“化成灰我也认得。”
慕云门手有些颤抖,看了这字条,所有的线索已经串联在一起。
连盎让柳如来藏匿账款到醉颜楼,表面上看似在安抚柳如来做他的出头鸟,可实际上是想祸水东引,引到与本家几乎毫无联系的庶子连瑜身上!
因为,连盎需要一个避难到吴国的理由,而自己的儿子成为最好的理由!
只是,连盎万万没有料到,柳如来会丢失这么重要的字据,可自己儿子反击的机会。
“连公子,您这是哪里拾得的?”
只要在关键人物身上,连瑜洗清冤屈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那日我请您去醉颜楼一聚,从打闹的柳如来身上恰巧捡到。”
慕云门身形一钝,难道那日的机遇事件,也帮助连瑜获得转机了?!
“连公子,只要证明这字迹确实有你爹爹亲笔书写,而不是他人仿制,不仅能抓住柳如来,甚至可以抓住连家。”
慕云门终于明白为什么连瑜宁可让自己承受冤狱的风险,也犹豫是否要替自己澄清,他始终不愿走向什么大义灭亲的路上。
只是连瑜保有人性的善良,可连盎老早就荡然无存。
“很简单,这墨有独特的松香,而且掺有碎金,是我爹爹在未央城南,大宝斋所定制的唯一墨水,二十年来如一,刑吏衙可去大宝斋鉴定墨水,清查出货记录,就一目了然。”
连瑜语气阴沉,面如死灰,凄冷的牢房给不了他半点温暖,只有从五脏六腑不断窜起的森寒与浓烈的悲伤。
“慕大人,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会出生在那个家呢?如果身分需要用亲情来换取的话,那宁愿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也好啊。”
他呆滞说道,让慕云门不由得同情。
“连公子,你还有很多愿意相信你的醉颜楼伙计姑娘们,还有我这个好友,家族是一个小天地,但每个人都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那里会有一个真正栖身之所在等你的。”
就像一个高大淡漠,其实脾气很倔的男人。
慕云门对连瑜露出微笑,男人怔怔。
不得不说,慕云门真的变了,比以前更加光彩熠熠。很美,像是浸身于历经辛苦的甘甜之中,柔和又坚毅。
连瑜点头,眼神燃烧坚定的火。
他希望,终有一日,自己也能和慕云门一样,苦尽甘来。
慕云门与连瑜会面后,连瑜交出重要的证据。
书明醉颜楼截获的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属于柳如来所有,其字迹经连瑜指明,就属连盎本人所写,经大宝斋鉴定墨水,以及查明二十年账目,的确只有连盎一人定制的专属墨水。
净官令出台约两个月,刑吏衙便已经拔出十几名贪官污吏,更甚者还牵连太常与御史大夫。
皇帝震怒,判柳如来自缢,抄家充公,其余人士发配边疆,抄家充公。
御史大夫停职,接受清查。
听闻,柳如来自缢时,依然不敢置信自己遗失了堪比生命宝贵的纸条,讽刺的是,他为了贪,转移账款,同时也为了贪,让连盎立了字据,最后竟然变成送自己入黄泉的关键证据。
“不可能!哈哈哈!不可能!”
“我,柳太常不可能弄丢!”
当白绫挂在心若疯癫的胡子男人身上时,他还边哭边笑在嘴里念叨着。
而连家停职清查,却没有停止连盎赶往吴国的步伐,等待朝廷发现时,连盎与其大公子早已在半路上,带走大部分细软。
刑吏衙无奈,只能先压着来不及离开未央城的一家子妻妾和三个儿子进入大牢。
封上所有家财库房,甚至连其在任御史大夫时期各式账本,都被下令追查。
在一片清洗朝野势力的血雨腥风中,梅馥又收到更加不利的飞鹰传书。
吴国所在的刑吏衙,遭人暗杀,一夜血洗,七人全部命丧黄泉,因公殉职。
第44章 福祸福
在梅馥接获密信时,慕云门正在自己的书房起草禁盐法的内容。快要年节,慕云门携慕府上下二十几口人住进梅府有段时间了。
简而言之,便是开始短暂的同居生活。
禁盐法在起草阶段,属于相对封闭的状态,除了皇上,大司农要咨询意见外,基本都由梅馥与慕云门亲自讨论操刀。
在一年前的吴国之行,慕云门与梅馥早已见识到吴盐的珍贵性,已然到达黄金同等的价值,有些许凤毛麟角的性质。
更不提吴盐价格越来越高,可所有的定价,由吴国拍板定案。这么大的肥水,皇上绝不可能继续坐视一个封王独揽。
首先,殷朝会禁止吴国继续生产私盐,只选定几间资历老的盐商,直接以官盐的名义产盐,定价由中央调整,其中吴王获得好处,只有千万亩盐田的地租,由朝廷支付给他。
但比起他数十年从吴盐中获益相比,如同九牛一毛。
慕云门思路通明,正下笔如有神时,梅馥满脸凝重推门而入。
“怎么了?”
烛芯的黄色光晕,映射在问话的慕云门玉色衣衫上,为他带来一抹暖色。可梅馥矗立在灯火未及的廊外,冷月的光从男人头顶倾泻,在高低不平的眉弓处生了一抹阴影。
“......吴王可能要反。”
梅馥关上门扉,轻声说道。
慕云门心底颤抖,虽然早已经猜到这一可能,没想会这么突然,速度如此迅速。
“吴国正在清查官吏的刑吏署一夜血洗,案子无法进行下去,可见......净官法是抓住他们命根了。”
“现在朝廷有理由再派刑吏去吴国查吗?”
慕云门蹙眉问道,梅馥摇头。
“吴国不久前已经是封锁状态,没有人能进入,也没有人再从吴国出来,只有遇害的刑吏变成冰冷的尸体被送回朝廷。”
“可先前,在吴国的屯军还留在边境上......”
慕云门想到这点,本来应该是防止吴王谋反的第一威慑力作用的。
“如果吴王不先行动,军队也不能以随意的理由讨伐,不然就沦为不义之师,朝廷在立场上就输吴王一截了。”
梅馥不赞同,慕云门低头盯着自己的起草,怔怔。
“只能看看连盎清查有什么发现,借势行动了。”
梅馥轻轻低叹一口气,坐在慕云门身旁的榻上。
“看来,今年的年没法安宁地过了。”
男人原来还计划,带慕云门、清河、浩然去一处刚被发现的龙脊山温泉玩玩。
孩子玩孩子的,,,,,,自己能讨讨恋人欢心,情浓浪漫时,看看能不能顺水推舟了?现在看,朝野局势分外紧张,也不得自己去旁生其余心思。
不久,刑吏衙清查连家结束,唐平错呈给皇帝是一个举目皆惊的结果。
御史大夫,职责在监察百官,评定刑狱、朝廷郡国会计账目审核。
然,连盎在为官数十年间,对给自己好处的官吏视而不见,也从中谋取暴利。
更甚者,常与吴国官员多有金钱联络,至今吴国刑吏衙一夜血洗,无法查清是否有贪污受贿的现象。
可刑吏衙查连盎所载朝廷会计审核,吴国的纳税大大少于吴国实际上的吴盐收益,几乎只纳千分之一的比例,交于朝廷。
虽然依旧高于其他郡国税额,可实际收入吴王口袋的金钱,几乎能与整个天下匹敌。
可见吴王每年都有超乎朝廷预料的财力收入,经过连盎的虚假记账,隐瞒真相,培养实力有二十年之久!
有钱,可以使鬼推磨。
即使吴王现在无军事权,可大手一挥,只要有钱,多的是自告奋勇的佣兵、匪贼为他所用!
对于祁礼而言,吴王与连盎早已不是眼中钉,肉中刺的角色,而是夜里蛰伏在你枕前,随时可以一剑封喉的杀手!
“这欺君瞒上的大逆臣子,还有没有王法了?!朕下令,除五子连瑜对举发连盎有功,对连家三代问斩,抄家充公!对吴国吴王、国相及底下所有官员进行清查,谁敢阻挠朕进吴国抓人处斩,就以朝廷铁甲军血洗!”
祁礼看完奏折,早已勃然大怒。
他直接朝太尉卫付钊下令,派人率一只精英轻骑随行刑吏去吴国抓人,而太尉组织军队在艺郡等待吴王态度,胆敢反抗,便是铁骑蹂/躏水乡莲县的下场!
“臣领命!”
性格耿直的太尉,年轻之时就是戎马出生,在朝堂做了快十年,老早手脚痒得很,恨不得重回战场前线,浴血奋战,哪怕是嗅嗅战争前那股一触即发的紧张,也是一种熟悉。
“梅右丞,慕左丞,尽速完成限盐法的起草,朕要断了吴王祁白的后路,以绝后患!”
祁礼狭长的眸转而望向两位丞相,锐意逼人。
“臣领命!”
梅馥与慕云门听罢,拱手受命。
再有两日,便是除夕,盛元二年即将来临,祁礼决定在华璋宫举行宫宴,招待百官一年以来的辛劳。
只是,因为净官令与禁盐令相继出台,宫宴想必是一场缓和肃杀气氛的调解。
宫宴上,除了离去的太尉和现无人选的御史大夫,左右丞相成为众人敬酒的焦点。
慕云门又接过一个躬身拘谨靠近自己官吏的酒杯,道了句“新年快乐”,抱以一个柔和的微笑。面前的官吏稍微一愣,慕丞相......以前是这么好看的人儿吗?
舞女轻纱飞舞,云鬓间珠玉金钗在雪夜下散发悦动的光晕,慕云门的眼有些呆滞地凝视花容月貌的女子勾起红唇,在杯觥交杂中荡漾比酒香还韵味万分的美。
未央宫中歌舞升平,谁想到千里之外是铁骑铮鸣,旌旗猎猎?
粉饰之下的太平,终究是浮着七彩流光的泡沫,一戳就会崩然瓦解。
只有真正的隐患彻底清除......
“看哪位美人这么入神,不如今夜将人带入梅府房中享鱼水之欢?”
慕云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纤腰玉手的舞女上,一旁的梅馥压低声音,轻笑,可语气是浓浓的威胁。
“你老是不相信我......”
慕云门早已经习惯梅馥常年打破的陈年老醋,无奈地道。
——没真正得到人,有不安也是应该的吧?
梅馥腹诽,他也不是□□之人,一定得发生肉体关系才觉得是真爱了......只是总觉得依然被拒绝的感觉还消除不去。
见慕云门不再管自己,视线依然在歌舞表演上,梅馥就一人闷头喝酒,一边在恋人身旁怨念。
右丞相面色冰寒喝着闷酒,左丞相柔和淡笑接受奉承,也不失为宫宴一道鲜明的风景。
酒阑兴尽,他们乘着梅府的马车一同返家。
快要子时,雪地崎岖不平,让车轮滚动的不太稳。
慕云门因为酒量稍差,又已经深夜,整个脑袋沉重不已,坐在马车里随着有节奏地摇晃,昏昏欲睡。
梅馥就坐在慕云门身旁,看他不断点头,打起瞌睡,不禁勾起唇角,眼神宠溺。
“砰!”
刹那之间,他们马车车顶如受重物撞击,剧烈晃动!
慕云门肩膀狠狠撞上车厢墙壁,剧痛让他瞬间苏醒过来。
“啊!救命!呜!”
车外的车夫发出凄楚的呼救,最后一声闷呼伴随刀入血肉的声音,马车车缝缓缓渗入嫣红的鲜血......
“噼唰!”
下一秒,一把沾染鲜血的寒刃从马车外刺入,直接擦过梅馥的手臂,然后横劈而过!
梅馥飞身扑倒慕云门,在狭窄的车厢躲藏,他摸出马车内暗藏的宝剑,直接随着寒刃的方位,反刺回去!
“咕呜!”
幸运的是,车外也响起一声痛呼,梅馥手感感觉刺入某个东西里。
机不可失!
慕云门判断杀手的方位,拉起梅馥的手直接破开马车车门翻身而出。
他回头,见到一个黑衣人被梅馥反刺的一剑钉在墙上,不深,但刚好在腰际的位置。
“轰!”
梅馥与慕云门对视一眼,两人不假思索联手将马车掀翻在地,彻底压住那个挣脱不能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