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想如了儿子们的愿,他要告诉他们,天下都是朕的,朕要怎么做,你们做不了主。
于是才有了邓绛的空降,他和哪位皇子都搭不上关系,恰好满足皇帝的所有要求。
倘若邓绛业绩够硬表现够出色,皇帝的举动就算出格了点,满朝文武也都是可以接受的。偏偏邓绛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表现中庸到皇帝要破格提拔他都找不到太多可以褒奖他的词语。
如此一来,御史台那帮被过去几代皇帝宠坏了的大夫们就找到用武之地了,天天上折子反对这件事。
御史台是大衍皇朝开国时就设立了的,品级一直不低,实权一直不高。是成祖皇帝允许他们畅所欲言行使监察之责的,随后的睿宗皇帝和先帝乃至今上也都延续了这个传统。
但是,成祖皇帝和睿宗皇帝都算是很自律的皇帝,所以他们不嫌事多,还专门找人监督自己,有错就说,说错了也不罚。先帝属于延续惯例不改父道,虽然不太喜欢,也没做出任何改变。
神佑皇帝则不然,随着登基时间越长,他看御史台的官员是越不顺眼,谁让他们整天唧唧歪歪的。更可恨的是,那帮人动不动就把成祖皇帝搬出来,好像他老人家还真能出来给他们撑腰似的,
以往无伤大雅的小事,皇帝多半也就忍了,但是这一回,他是和御史台杠上了。
皇帝不满的并非御史台的某个官员,而是他想做真正惟我独尊的天子,不想有人还能约束自己的言行。
邓绛算是皇帝的一枚棋子,打击皇子们的野心非常管用,但是对付御史台,能力欠缺了点。
君律记得非常清楚,反对皇帝任命邓绛为中书令的最重要理由就是实绩太差祥瑞凑数。
皇帝气得不行,可又不好反驳,最后把名存实亡的廷杖都给使出来了。
廷杖是元正皇朝爱用的招数,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朝廷上下血流成河风雅全无。大衍皇朝素以正统自称,虽说没有彻底废了廷杖之法,但从太丨祖皇帝至今,的确是没有皇帝在朝上用过。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君澜就曾说过,神佑皇帝其实是想进一步集中皇权了。
第一次廷杖,皇帝拿御史台的几个刺头开了刀,虽然下手不算重,起码没出人命,可还是吓退了不少人,反对他用邓绛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但是季诗安是个死性子,他伤还没好就给皇帝上了新的折子。神佑皇帝气到抓狂,不顾众人反对,对季诗安来了第二次廷杖。他是皇帝,是天子,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人指手画脚。
可能是旧伤未愈又加新伤,也可能是皇帝不想再看到季诗安了,让人下了重手,反正第二次廷杖过后三天,季诗安就去世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件事促使了君家站队卫盈,因为他们觉得神佑皇帝没救了。
枯木逢春的祥瑞只是个引子,就算没有这回事,皇帝也是要用邓绛的,谁也改变不了。
君律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悲哀,皇帝父子拔腿朝着末路狂奔,似乎不是他们可以拉住的。
如果当年,睿宗皇帝选择了君程而不是先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就在君律胡思乱想回忆往事的当口,前方突然发生了混乱,他还没有回过神,就被姜源用力揽了过去。姜源紧紧搂住了君律,他的声音透出些许的紧张:“小朋友,好像有点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君律说着抬起头,看向前面不远处声音陡然大起来的地方。
“好像是官府的人出面了,说是不许再靠近了,但是围过来的人太多了,前面的不让动,后面的又在往前挤,我担心……”姜源深深蹙起了眉头,这里的局面太混乱了,搞不好是要出事的。
没等姜源把话说完,他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
混乱中,有人被挤倒了,可旁边的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就是无能无力……
姜源和君律的武功算是很好了,但在拥挤的人群中间,他们想要站稳也不容易。
“娘,呜呜……”就在姜源前方不远处,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摔倒了,后面的人再往前一挤,她根本就爬不起来,然后就被人群淹没了。
“不要挤了,不要踩我女儿!”小姑娘的母亲就在旁边,可她不但没能拉起小姑娘,还连带着也摔了下去。
刹那间,哭喊声、惊呼声连成了一片,而这些声音,进一步加剧了人们的恐慌和混乱。
姜源和君律很想去救小姑娘,但是他们挤不过去,甚至自己都不怎么站得稳。
“阿源,我们走,这里已经失控了。”君律一把拉住了差点也被人挤倒的姜源,然后当机立断抱起旁边大嫂怀里又惊又俱的小娃娃飞身掠上了房顶。
姜源如法炮制,也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孩子给抱上了屋顶。这里的场面太乱了,混乱的踩踏中肯定会出人命的,小孩子身体弱,只要摔下去,再被人压住,就没机会得救了。
叮嘱了声两个小娃娃老实坐好不许乱动,君律和姜源又下去了。
以不远处的古树为中心,附近少说聚集了上万人,这么多人发生了推挤踩踏,君律和姜源的武功再高也阻止不了,他们只能尽可能地把看见的小孩子给救起来。
混乱的局面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等到官府终于出面,把拥挤的人群疏散开,君律看到地上倒下的起码有好几十人,其中就有他们之前看到的那对母女。
“哥哥,哥哥……”获救的孩子之前都很安静,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惊慌之中。
但是突然间,有个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很显然她是在那些人里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受到她的影响,其他孩子也开始哭,哭着要找家人,有的还想要从屋顶上下去。
屋顶上并不算特别安全的地方,孩子们老实坐着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两个人根本看不住。
而下面的衙役听到哭声也循声望了过来,姜源忙朝着他们挥手道:“你们快过来帮帮忙。”
等到把孩子们都送回地面,又交给了前来找寻的家人,君律才一脸茫然地看向同样茫然的姜源。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琅琊还发生过这样的惨剧,这算是哪门子的祥瑞……
姜源也很想不通,他就是来看个热闹,结果怎么就成这样了,他忘不了那个小姑娘惊惧的眼神。
“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就在姜源和君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略显倨傲的声音传了过来,让人听了感到莫名地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晚上失眠了,快天亮才睡着,今天状态不太好,双更没能补上,明天接着补~
第79章 前路
好端端地看个热闹, 还是看的号称祥瑞的枯木逢春, 结果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还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君律心里五味陈杂,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又是一桩他不知道的悲惨往事。
刚从正德二十五年回来的时候,君律的想法很简单,他要阻止卫盈登基, 他要保住自己和君家。
可如今, 君律的目标已经在实现的路上, 但是他的眼里, 仍然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和曙光。
前世的君律从来没有离开过渝京, 也因为太早成亲的缘故,并不曾真正执掌过家业,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 貌似繁花锦绣的大衍皇朝,内里竟是如此的腐朽不堪, 处处都是一触即燃的危局。
重生一年多来,君律到过易州, 到过青州,见到的全是让他感到触目惊心的场景。易州全民逐利, 把粮食用于酿酒,以至于天灾降临无粮可用,虽有君澜姜辰尽力挽救, 损失也是无可挽回。
青州倒是没有易州那么疯狂,看起来也是歌舞升平,时不时还有各种祥瑞出现。可撕掉面上那层光鲜亮丽的面纱,君律看到的真实的青州,却不比易州好得了多少,某些方面甚至可说是更糟。
正如君律和姜源事前所料,所谓的枯木逢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因为当人群散去以后,君律看到了老树干枯的树干和嫩绿的新芽,然后发现它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不过是有些相似罢了。
君律转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那颗老树应该是真的枯死了,树干也慢慢被蛀空了,然后不知哪个天才想了个主意,往已经空掉的树干里放了一棵小树,制造了枯木逢春的假象。
青州刺史邓绛对祥瑞情有独钟,治下哪里发生异象都要亲自去看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随着邓刺史的喜好被传开了,青州各地发生的祥瑞越来越多。
君律不清楚是制假的人忽略了还是怎么地,竟然留下了如此明显的破绽。可老树发新芽的事刚传开,当地官府就派人把树围了起来,只许闻风赶来的百姓远观,并不许他们走到近前。
由于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大部分人都是匆匆一瞥就被挤开了,兼之人群中有人刻意散布着种种离奇的说法,没人发现新发的嫩芽有问题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君律的火眼金睛。
祥瑞作假已经是很不堪了,因为假祥瑞死了那么多人,琅琊郡守难咎其责。
可让君律不能接受的远不止这些,就在他们目送孩子们被各自家人领走打算去君家的时候,琅琊郡守派来的人把他们拦住了,先是盘问他们是什么人,来琅琊做什么的,还试图要把他们带走。
经历了先前的事故,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姜源,脸色阴沉地吓人。
姜源不是没见过血腥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提刀砍人,但是那么近的距离,那么柔弱的小姑娘,那么无辜地死在他的面前,真的是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让他站在了崩溃的边缘。
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迎面撞上来,姜源怎么可能给他们好脸色,不把来人当成出气筒就算不错了。
冷冷瞄了眼正在盘问君律的人,姜源拿出了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虽说只要他和君律成了亲,世子的身份就会被皇帝收回去,可眼下他还是永安王府的世子,令牌拿出来也还是唬得住?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果然,那几个人看到令牌表情都变了,齐齐看向领头那位。那位不经意地扫视了眼君律和姜源,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就挥挥手让他们先走了,态度和之前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你跟他们多说什么,不想搭理就不要理会好了。”姜源压根儿没有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君律犹豫了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不是想套点话么?好了,我们先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姜源点点头,突然又道:“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么?”真要算起来,琅琊君家才是君律的家,昭阳王府不过是他寄居的地方,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君律离开琅琊老家的时候三岁,此后再没回来过,要说他对琅琊的了解,真不比姜源多多少。
“大约是在城北,具体位置就得找人打听了,我估计城里人应该都知道。”不是君律从来没有想过回家探望祖父,是君焕不让他回来,他跟君澜说了也没用,所以后来君律就不提起这件事了。
“看来我们得先去找人了。”姜源低低地叹了口气,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之内,除了官府的衙役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早先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从未存在似的,偏偏姜源就是不想去问他们。
往北走了一段,君律随意敲开了街边一户人家的大门。可能是前方发生事故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这家人看向君律和姜源的眼神莫名有些警惕,但是他们还是告诉了他们君家老宅的位置所在。
“你知道他们之前找我说什么吗?”君律原是不想说起这件事的,可这会儿又忍不住改了主意,反正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的,他先告知姜源一声,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不知道,也不想听。”姜源摇摇头,还抬起手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君律默然颔首,决定就此打住话题,既然让他赶上了,这件事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无声无息。
祖父不希望君律回琅琊老家,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他不清楚,为了不让祖父有理由拒绝自己回去,君律回来之前没有给他写信,他打算来个突然袭击,这样的话祖父总不至于不让他进家门。
君律的到来太突然了,门房的老人见了他颤巍巍地叫了声:“少爷!你回来了!”
但是马上,他又改口了,语气从之前的惊慌变成了现在的惊喜:“小少爷!你是小少爷!”
听到这里,君律和姜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人家认错人了,他把君律认成了君浦。
“你和伯父一定长得很像!”姜源轻声下了结论,再说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年龄大了,眼睛可能也有点花了,可要是君律长得不像年轻时候的君浦,他大概也不会想也不想就叫少爷。
“伯父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长得特别像我爹爹,只可惜……”君律的神情说不清是惆怅还是什么,“伯父没有见过我爹,我就没办法问他,除了像我爹爹的部分,我有没有哪里像我爹。”
虽然都是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可君浦和苏昱之于君律还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君浦在他耳边说过太多次的关系,君律明明没有见过苏昱,脑海中却一直有个朦朦胧胧的形象,他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爹。
反而是亲自带了他三年的君浦,君律从来都拼凑不出完全的图像,他能记住的,只有一两个很模糊的片段。
“但你现在可以问爷爷了。”姜源一把揽住君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君律抬起手,按在了姜源没有拿开的手上:“你以为这就算过关了吗?才是第一步呢。”
虽说突然袭击的战术很好用,门房上的老人看到他的脸就让他们进来了,可祖父的态度如何,他愿不愿意见自己,君律完全没有把握。
“不是吧?难不成爷爷还能不见你?”姜源想起自己的祖父,小时候对自己可是百依百顺的。
姜源话音刚落,进去通报的小厮出来了,说老太爷吩咐了,让小少爷和世子爷先去休息。
姜源张了张嘴,很难得地语塞了,老爷子竟然真的不见君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暂时的。
“小朋友,你……”姜源很想安慰君律,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君律唇角微扬,不甚在意地道:“爷爷就是不见我,也不可能不见你的,我们来得太突然了,也得给他老人家准备时间不是。”
君律这趟回家,可不只是探望老爷子那么简单,他还想问他一些当年的事情。
见君律的反应还算平静,姜源收起了几分担心,跟着他回了屋。
“小朋友,你注意到没有?这里不像是客房,也不像是常年没人住的样子。”君律离家十来年了,君家便是保留着他的屋子且不时遣人打扫,要做到随来随住也是很不容易的。
因为常年没人住的地方,人气会显得不足,平添几分阴气,可看屋里的布置和摆设,姜源又觉得不像是客房,谁家客房会搞得这么精致,隔壁书房更是摆满了书,怎么看都像是主人家的住处。
君律四下扫视一圈,眼神变得越发明亮,轻笑道:“当然不是客房了,这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姜源愣了愣,君律离家的时候只有三岁,这里哪像是小孩子住过的样子。
“更准确说,这是我爹和爹爹以前住的地方,我生下来就跟着我爹住在这里。”君律抬眼看向窗外,眼中浮现起怀念的色彩,“后院的树上有个树屋,树下还有个秋千,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姜源脸上的讶色更深了,呐呐道:“你还记得这些?我早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情了。”
“我原来也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可是一回到这里,那些画面就出来了。”君律说着皱了皱眉。不知怎地,熟悉的旧环境带给他的不仅是回忆,还有莫名的失落,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我们去后院看看,你的树屋和秋千还在不在?要是不在了,回到渝京我帮你弄一个。”姜源说完拖着君律往后院走去,离开的人不可能再回来,君律能抓住的只有那些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