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玉翻开书,打算复习一下昨天上的诗歌鉴赏。
结果刚看了一会“这首诗充满了逃离樊笼,获得自由的欣喜之情,与官场的令人窒息、仕途的坎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就觉得一阵困意袭来,蝇头大小的字都起了重影,燕时玉硬撑了一会儿,又感觉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脚踝往上窜,眼睛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好像被困在什么东西里,挣不开,出不去。
江韶晚上跟吴谧吃了饭,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回寝室,憋了一肚子的话打算找燕时玉给自己参谋参谋,却发现寝室里没有开灯。
时玉不是之前还在群里说晚上在寝室里看书的吗?难道这么早就去睡觉了?江韶皱着眉打开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不至于吧,这才八点。
江韶直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抓不住关键点,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啊啊啊啊啊啊!!!”打开门的一瞬间,江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第04章
燕时玉穿着下午的状元戏服,深蓝皂袍,只是头顶的翠珠银花变成了绒花。他端坐在凳子上,及腰长发束起,几绺散下来贴在额前,随着穿堂风左右摇荡。身后的书桌上点着两根红烛,阴恻恻的燃着,烛泪滴在书桌上,在摊开的本子上留下糊成一团一团的印。
燕时玉双目微阖,脸上泛着骇人的青黑色,嘴唇却鲜红的像刚上了大红的胭脂,那张冷清的脸此时作出一副志得意满功成名就的神色,透着一股扭曲的疯狂。
像是看见有人进来,燕时玉对他温和的笑了笑,只是此时配着窗外呜咽的寒风和吹起的深色窗帘,这个笑更像是恶鬼吸干血后酒足饭饱的餍足。
江韶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他僵硬地站起身,好像那些灵异鬼话中写的僵尸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关节锈得钝了,每走一步都略显滑稽的抻一抻腿。
燕时玉就这样一步一顿地走到书桌前,桌上的那方朱砂砚里开始慢慢地渗出朱红的墨,看着比墨更黏稠,甚至隐约能嗅到淡淡的铁锈气。他满意地拿起一旁搁着的毛笔,调整了一个端方的姿势,悬腕开始写字。
“小哨子?你坐地上表演啥行为艺术呢?”徐承今天大概是在健身房练的晚了,右手抓着面包促狭地调侃了一句,“寝室咋不开灯?黑漆漆的怪……”
在看见房里就着摇曳的烛光写字的燕时玉时,徐承的后半句话和他嘴里的面包一起噎在了喉咙里。
徐承从小喜欢看恐怖片,算是被吓大的,胆子大概也较常人大一点,不像江韶腿软的已经站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震天响的心跳,冲进房里一鼓作气开了灯。
开关“啪”的一声响,先是发出了呲啦呲啦的喘着粗气的声音,灯光明明暗暗,书桌前的燕时玉面容扭曲,像是不满被旁人打扰,指甲在书桌上来来回回地划,发出刺耳的声音。半晌灯泡终于在拉锯战中稳定地亮了起来,屋外的风也在此时将蜡烛吹灭,燕时玉猛的转过头,眼眶充血,怨毒地死死盯着徐承,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粗粝的颤音,徐承紧张地手心满是冷汗,想伸手去拿背包里放的随身杠铃,燕时玉却突然两眼一翻,软倒在椅子里。
徐承定定得看了他半晌,见他不再有动静,这才把江韶从地上架起来塞进他自己桌前的吊椅里。突然余光瞥见燕时玉动了动,徐承全身的肌肉条件反射似的绷紧,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燕时玉惨白着脸抬起头,唇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略微有些发白。徐承看着他茫然的眼色,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热水。
“这是……?”燕时玉皱着眉,低头看着身上那件吊诡的戏服,只觉脑子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着似的疼,脑门上全是冷汗。他喘着粗气,弯腰蜷在椅子里,江韶此时已经缓了过来,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给他,燕时玉便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听他道,“我也不知道,刚刚我一进门,就见你……”
江韶说了一半,被徐承示意住了嘴,燕时玉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此时让他说大概是连害怕也是没有的,只是茫然,空落落的,白茫茫的。
待那杯热茶见了底,燕时玉像是终于从刚才那场灾难中缓过劲来,两颊也有了些血色。他静静地脱下戏服,有条不紊地叠好了放进柜子里,咳了一声:“今天的事,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不关你的事。”江韶嗨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时的皮劲,凑过来道:“我觉着这事蹊跷,如果过两天还不对劲,你最好去问问家里人,找找神婆什么的瞧瞧。”
燕时玉正待点头,江韶却惊奇地哎了一声,他拿起被镇纸压在桌上的字,语调像是做梦一样的说道:“这字,不是昨天上张倩的课的时候写后两句诗的字吗?”
燕时玉心里咯噔一下,克制不住地想起昨晚梦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探花郎,他眼角那粒惑人的泪痣,他那双浸满遗恨的眼睛。
是他吗。
第05章
“别杀我,别杀我!”
江韶掀开被子,同隔壁床的徐承对视了一眼,探手过去摇醒了燕时玉。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火烧云。
红色的烈火把天烧成了焦炭,半边的乌云压城,半边的地狱业火。
这次的主角变成了燕时玉自己。他穿着脏污的囚衣,双手被粗麻绳紧紧地捆着。台下是一群看热闹的市民,时不时地有人把烂鸡蛋扔上台,蛋清流了一地,在刑场上留下一滩粘稠的黄色污渍。
主刑官头戴乌纱帽,漫不经心地将执行签一扔,“行刑。”
燕时玉只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削铁如泥的刀划开他的颈部,血却只是一滴一滴往下渗。地面像是一只洪荒凶兽,吞天噬地,将流下的血舔的一干二净。
他恍惚中睁开眼,又看见自己坐在书房里,手边摆着一本摊开的论语。房内燃着线香,在烛影摇红中袅袅娜娜地融进满室书香中。燕时玉低头,他正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襴衫,身后是雕花座椅,一旁的博古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玉器瓷器,想来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
房门突然被叩响,燕时玉一愣,正想起身去开门,却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着一身浅绛色窄袖短衫,青色的长裤,绣着点兰草式样的花纹。“小少爷,今日温书也晚了,该歇了吧。”小丫鬟捧着一盒点心,是他爱吃的绿豆糕,“用点吃食垫垫肚子吧。”
燕时玉点点头,刚伸手,却见丫鬟下垂的杏眼突然怒目圆瞪,目眦尽裂,从衣中掏出一把磨光的匕首就要刺来,燕时玉惊呼一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匕首已没入腹中,眼前哪里有什么丫鬟,分明是行刑的刽子手,上吊的三角眼还有一块竖着的疤。
“我又做噩梦了?”燕时玉睁开眼的时候,江韶和徐承头对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摸摸后背,又是一身冷汗。
“时玉,这都几天了,你要不还是找找道士什么的吧。”
燕时玉下意识地抿唇,这几日的梦各自牵连,互为因果,他好像变成了百年前的世家公子,穿着织锦绫罗,学着四书五经,满脑的之乎者也。他耗尽心力挣得一个进士功名,名满京华风流意气,却突然因祸满门抄斩。他仿佛与那位公子命魂相牵,他的风流潇洒,他的怨念深重,像黄河携带着泥沙,一点点堆积着,冲刷着,最后在他心里硬生生堆出一片三角洲来。燕时玉拍拍江韶的肩,江韶的眉头已经忧愁地拧成了一股绳。“我回头问问,你们别担心。”
这周末正好是国庆长假,燕时玉跟家里打了个招呼,打算国庆回去商量商量此事。燕时玉家在T市,离B市坐高铁大概三四个小时的距离。他买的是早上九点的那班高铁,正好能赶上回家吃午饭。
邻座是一个蓄着小山羊胡子的大叔,开口是醇正的山东口音:“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有异事发生?”
燕时玉的座位靠窗,窗外是大片大片的原野,地平线的尽头没有山峦起伏,只能看见红日渐升,光照四海。
听见大叔说话的时候,燕时玉正看着窗外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接话道:“你怎么知道?”
等意识到那句印堂发黑的神棍专用用语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大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右手故作高深地捋了捋小胡子,一副得到高人的模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相信我们这些老骨头了。贫道一不要你钱,二不推销符卦,你大可放心。”
说着像模像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抬头是张柱国三字,下面是一长串头衔,什么中国道教协会会员,什么什么观第八十五代弟子云云。道观名字有些磨损,已然看不太真切了。
燕时玉抿了抿嘴,只说无事,捏着杯子的手却紧了紧。
道士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道:“那便让贫道猜猜。”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沙盘,嘴里念念有词,半晌,他低头看了看沙盘,说:“小兄弟可是最近每晚都做噩梦?被人杀头?”
这道士确有几分本事。燕时玉心道,便告诉他也无妨,看他有何办法。
“那就叨扰前辈了。”
待燕时玉说完,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张柱国已经喝完了他保温杯里的一瓶水。
“唔。”张柱国又捋了捋小胡子,沉吟片刻。大概世外高人思考的时候总是喜欢摸点东西,古时候是胡子,后来是电话线。“你的这个情况,应该是有个百年道行的厉鬼缠上了你,不过看你现在没有生命危险,这恶鬼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害你性命。”
“那请问道长,我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能摆脱这个恶鬼?”
张柱国想了想,道:“这样,我给你留个我师兄的电话,你到家后可以和家人商量商量,决定了打这个电话,我师兄是捉鬼能手,他应该有办法。”
“那就麻烦道长了。”燕时玉似信非信地保存了电话,张柱国已经到站了。
“记得打电话。”
燕时玉点点头。
第06章
“爸,妈,我回来了。”燕时玉在玄关换了鞋,看见舅舅正和他爸妈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上还摆着舅舅带来的榴莲。燕时玉一闻到那香飘十里的味儿,从胃到喉咙都泛起生理性的恶心,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让舅舅把榴莲搬进厨房。
燕母一见燕时玉,还没等他开口,就满面心忧地走过来,“快来快来,你舅舅有事跟你说。”
燕时玉心里还惦记那个榴莲,此时也没细想,走近了才看见燕父和舅舅都很是严肃地端坐着,他父亲原先当过兵,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背挺得特别直。燕时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还没说做噩梦的事吗?
燕时玉的舅舅鲁慎,是古玩街藏珍阁的老板。据说以前鲁家曾祖是民国一个军阀的直系,家底?div align="center">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岷瘢κ⑹逼谡踅侄际锹臣业模皇羌父龆硬怀善鳎玖艘簧沓院孺味牡拿。鸭也及芄饬耍搅搜嗍庇裢夤庖槐玻皇O乱患淅戏孔硬⒁患涔磐嫫蹋剂舾艘凰优E簿褪茄嗍庇竦哪盖茁承茫有〕杉ê茫盍舜笱б院蟀床烤桶嗟亟说ノ还ぷ鳎依锍け步樯苋鲜读搜喔福司寺成鳎蛞豢判亩妓┰诹斯磐娴晟希踔斜弦狄院缶统扇瞻谂切┓毫嘶疲淞嘶业墓盼铩?br /> 鲁慎个头瘦高,穿一身中山装,梳着背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看着颇有民国教书先生的遗风。“时玉,之前舅舅送你的那个砚台你放哪儿了?”
“那个朱砂砚?”燕时玉没想到舅舅会问这个,有些诧异,“我放学校了,平时练字的时候会用一用,怎么了?”
鲁慎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懊丧,“哎,那个砚台有问题。”
燕时玉一愣,见燕父燕母俱是一副千愁压身的模样,想必刚才舅舅跟父母谈的就是这个事吧。
鲁慎喝了口茶,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清了清嗓子:“这事说来话长。去年我去开封,在那边古玩街里淘到的这个砚台,当时我看这个朱砂砚成色极好,朱砂又能辟邪,且你素来喜欢舞文弄墨的,送你正合适。只是上个月,当时的卖家给我发了条短信,说这个砚台有问题,让我注意一点。之后我联系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疯了。其实我们玩古玩的,多少都有点忌讳这种东西,也怪我当时没仔细看,想着也是正规店里买的,又是辟邪之物,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上周我去问了净水观的道长,他说让我把砚台拿过去给他看看。”
鲁慎顿了一下,掺杂着自责又怀着侥幸地问了一句:“时玉,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有。”燕时玉看见鲁慎的脸唰地一下发白,再是冷淡的性子也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怪舅舅。我这两天经常做噩梦,梦见我是一个世家公子,考取功名以后被砍头。”
听到这儿,燕母难掩心忧,一个劲催道:“小慎你过两天就带时玉去见那个净水观的道长吧,这事不能拖。”
“那是自然,哎,是我不好。”
“这事也怪不得你。”燕母与弟弟感情好,也明白轻重,这时又嘱咐燕时玉道:“你让同学把砚台寄回来吧,一到你们就动身。”
燕时玉在一旁点头,只觉得这一件件一桩桩犹如一张大网,撒网人耐心谨慎,一步步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悄悄收网,待他这只小鱼反应过来,已是香醋加身,烈火烹油了。
净水观是T市著名的道观,坐落在城郊的屏阳镇。T市道教氛围浓厚,香火也十分旺盛。大清早就有善男信女相携而来拜三清,燕时玉和鲁慎混在人群里,燕时玉背着一个黑色的耐克包,里面是那方朱砂砚。
净水观在上清山的腰部,上山的路只有青石板台阶,车得停在山脚的停车场里。上清山也是T市的旅游景点之一,此时正是十月上旬,天朗气清,树木葱郁,石板路被一代一代的信徒踩出了坑坑洼洼的印子,盛着成千上万人毕生的愿望。燕时玉一行拾级而上,偶尔能看见几只白羽的鸟雀掠过树林,啾啾地鸣一两声。
鲁慎说已经预约了观里的张道长,他们刚到净水观的侧门,就有小道童领着他们进了内院。
“张师叔,鲁先生来了。”道童打了声招呼,便退了出去。内院里只摆了一张石桌,四面置有四方石凳,桌上只一壶茶,还冒着热气。其中一个石凳上坐着一位穿着道袍的道士,背对着他们,想来就是张道长了。
燕时玉束手站着,瞧这背影觉得颇有些熟悉,待这张道长转过身来,一时也愣住了。这张道长蓄着标志性的小山羊胡,双眼炯炯有神,想来是刚一杯热茶下肚,此时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正是高铁上递给他名片的张柱国。
张柱国显然也认出了他,笑嘻嘻地向他走来:“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张道长好。”燕时玉也笑了笑,冲他点了点头。
“鲁先生,这边坐。”张柱国给二人倒了杯茶,解释了一番与燕时玉的偶遇,便来到了正题,“二位可把砚台带来了?”
“带来了。”燕时玉点头,从包里拿出放在盒子里的砚台,递了过去。
张柱国一见到那方砚台,神色倏地一变,站起来便往里屋走,“二位在此稍等片刻,待贫道查验一番。”
这时刚才退下的小道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拱门口,“二位客人不必担忧,张师叔去岁开了眼,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得了阴阳眼便是所谓的开了眼,一般的道士是开不了眼的,通常是凭借经验与外表的形状、他人的描述来判断鬼怪,作法驱鬼,而有些天赋异禀者,得以堪破阴阳,机缘巧合之下便可开眼,开了眼之后,可目视灵物,沟通鬼神,进境一日千里。
燕时玉听了鲁慎的解释,心定不少,此时得了空,之前入口无味的茶水也品出了优劣来。这茶不是什么好茶,入口干涩,回甘更是天方夜谭,茶叶粗砺,水质浑浊,杯底尚有不知名的沉淀物。
燕时玉家境尚好,从小也是娇惯长大的,不免有些少爷脾气,见这茶便有些气闷,放了杯子,一张冷脸凝霜,比这晚秋的深山还要冷上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