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生自嘲地勾起一丝浅笑,欲将自寻的烦恼置之脑后不管,然后已经扰动了的波澜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不顺理就不会乱成一团麻的呢?聂长生迎上庄凌霄的目光也显得有些黯然,最终也不过变成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算了”……
庄凌霄哼了一声,并不打算放过他,冷声道:“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真不明白收养那个小屁孩做什么!”
聂长生抿住唇,一语不发。
“那小子又吵又闹,手短脚短的却总爱打架,打架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打输!真是丢死人了!啧!上学也不安分,几乎每门科任的老师都来投诉,功课做得乱七八糟,还满口汉字标注的英语单词发音,真是碜死人了,直接丢国外不是更好么?而且连最简单的三角函数都弄不懂,再也找不到比他笨的人了……”
听完男人用黏糯绵长的声音细数贺鸿梧的多宗恶劣“罪行”,聂长生唇边禁不止勾起了一丝笑意,“你其实也很在意鸿梧的啊。”
“如果不是师哥收养了他,谁有空……”含糊声里,庄凌霄的呼吸陡然悠长了起来,他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知道庄凌霄创业不易,却不曾料到会是这般的艰辛!聂长生收藏的几刊财经报刊上登了不少庄凌霄的消息,除了几篇风流艳史,其余的都是他的成功史,文章对他的评价毁益参半,不过庄凌霄雷厉风行的作风与狡狯狠辣的手段被商业人士引为横空问世的商界霸龙这是毋庸置疑的称誉。
聂长生微微倾了一下身子,伸手轻抚庄凌霄的脸庞,五年的岁月侵染使他愈显得刚毅沉稳,庄凌霄就有这一份与生俱来的魄力,不管是在何方,他的风采几乎弥盖了所有人的煌熠,轻而易举的擒获了人心,就像……
抿了抿唇,聂长生无奈的承认,对庄凌霄的心意不仅没有随着五年时间的消逝而消褪,反而像滚雪球那样,愈积愈多,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垮下来。
第5章
聂长生安睡的姿态一如他一丝不苟的做派一样,仰面平躺,十指相叠置于小腹之上,能一觉无梦到天亮。
然而这次不知是时间差还没有彻底地调整回来,还是贺鸿梧的床太小,不足以让他舒展手脚,这一夜居然恶梦连连,似乎被一条凶猛的蟒蛇死死地缠绕着胸口,起初只是贴身紧缠着,后来缠得越来越紧了,令他呼吸艰塞,要逃离这样的困窘之境,无奈一双腿像被灌了千万斤重的铅块一样,沉重得挪动不了半分。
等他终于从恶梦中睁开眼睛,额上凉凉的,竟然已经布满了一层薄汗,本能地想要擦去额头上的汗渍,手却被一重物压着,他这才发觉窒闷的缘由是胸口横着一条粗壮的胳膊,呈搂揽姿势,将他环抱于温暖的怀里。
聂长生模糊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耳旁传来浅浅的熟悉的呼吸,拂在微微发痒的耳鬓上,他偏了偏头,借着窗外泛起的微弱晨光,赫然看到庄凌霄沉睡的脸庞放大在眼前。
心跳急促的旋律告诉他,这一刻真真切切的存在于现实,绝非什么梦境!庄凌霄就躺在自己的身旁,也不知道他的睡梦里出现了什么令他火大的事情,或者受什么忧心的事儿困扰,睡着的庄凌霄眉心微蹙起来,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嘴唇,似是憋着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是谁让他这般的不称心如意。
吸了口气,聂长生刚拿开横搁在胸口的臂膀,没料到反主为客,掌心落入那只宽大的手掌里,庄凌霄喑哑迷糊的声音贴在耳旁里,像低喃,又像细语:“别动,让我再睡一会儿。”显然刚刚被聂长生的动作惊醒,只是鲜少的不见发怒,嗓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聂长生记得庄凌霄有很重的起床气,一起同居时,一个同研究小组的成员因为学术上的事情想请教庄凌霄,刚好这家伙正在睡午觉,睡觉被砸了不说,去到研究室里,还把那个干扰他清梦的人狠狠揍了一顿,打得那人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
就是这么暴力,这么凶狠的庄凌霄,这一刻却只贴紧着他,说了一声“让我再睡一会儿”。
心还是不争气地捣鼓起来了,聂长生苦笑着,如果是入了梦,被这人紧紧缠着,他或许因为身体的无知无觉可以睡得安稳,可现在清醒着,清清纯纯地感受到了一侧的人的体温正源源不绝地传给自己,聂长生浑身烫热,南方十二月份下旬了的早晨,室内没有暖气,没有空气,冷意肆意地散发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偏偏这张小床上,挤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的体温炽热如夏。
“你怎么会在这儿的?”聂长生果然一动不动,留以主卧室与他,庄凌霄偏偏跑来小床跟他挤在一起。贺鸿梧的小床本来勉强只容纳得下他的身躯,如今再挤上一个大男人,哪还有转身的空间?
“因为你在这里啊。”庄凌霄黏糊着嗓音嘟囔了一句,又陷入了混沌的睡梦里去了。
聂长生几疑在梦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细不可闻地打着颤栗,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欢腾,没有人可以在神智迷糊的时候撒谎,庄凌霄也不可以,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自己在,所以他就会无条件的伴随于左右!
昨天的接机,也是庄凌霄刻意为之的吧?站在候机室的大理石石柱上,说着“送一个客户到机场”的谎话,却原来他真的特意等在那里,只因自己从那里经过。
噙着一丝笑意,聂长生再无睡意,抬眼望向窗外,初冬的清晨还裹藏在灰色的世界里,占了上风的寒意卯足了劲儿将冷意撒布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早起的人们总会制造一些动静,好让初冬不显得那么清净,聂长生素来不被喧嚣杂音干扰,而此刻却厌烦起室外的闹腾——所幸身旁的庄凌霄呼吸悠长,睡得正沉,只是那条手臂已经呈霸道的姿势揽住他。
早餐做好时,庄凌霄还在熟睡,聂长生留了字条便回医院了。向导师卞教授汇报了在美国的合研情况,卞教授点头微笑,显然是很满意他的表现,又问了他一些出差的情况,最后才向聂长生小小地抱怨一下,昨晚的那份文件太重要了,不应该叫外人送来,别人都没有他的这个关门弟子这么负责,文件要是丢失了可怎么办?
向卞教授道歉了之后,回到了独立的办公室里,聂长生还没扎入桌子上成堆的病例中,就又被请入了会议室里商议与美国的合研方案了。其实合研项目并不复杂,如果有足够资金就可以正式启动,向外宣布开始了,美国那方对项目很感兴趣,唯独没有承诺具体的资金事宜,似有借用资金要挟获得更多股权的嫌疑。
如此埋头工作,也不知否决了多少项方案,修了多少项计划,直至尝了一口凉了的咖啡时,聂长生才惊觉时间的飞逝如此之快!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心底没有由来地惦念着庄凌霄这个时间会在干着什么,他应该早就离开了公寓了吧?在公司里发号施令?还是跟哪个合作商觥筹交错……
思绪未定时,主持合研的组长是位和善的老主任,见连聂长生的脸上也露出了恍惚之色,显然向来认真执着的聂长生也分了心,老主任也不好再继续话题研讨,挥挥手散去了会议。
聂长生微微松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强打起了精神,夹着一大叠文件大步走出会议室,迎面走来了两位拉闲话的女医师,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医生问道:“这是我从张主任手里讨来的治疗失眠方法,你拿去全部试用一下,保管有一个方法能治好你男朋友的失眠。”说着笑嘻嘻地塞给同伴一张手写稿。
“我都试过了……”刚接过手写稿的女医生皱着眉,迎面赫然见到了聂长生,似乎吃了一惊,黑漆漆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神色颇为尴尬。
“啊……是聂主任回来了啊……”小鸟依人的女医师惊喜地叫了起来,或许也被自己惊叫的声量吓到了,她尴尬地用手里的文件挡住嘴巴,羞红了脸笑笑道,“昨天还问了颜主任,他说聂主任最早也要一个星期后才回来的。”
聂长生三十岁的年纪,且只在这所医院工作了一年多,但他的学术得到国际医学界的认同,光是论文就获奖无数,更别说曾经为许多脑肿瘤患者开颅做手术,至今还没有失败的先例,当然医院脑科主任一职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哦,提前回来了。”聂长生简略地回答,心里却琢磨她俩方才的话题,庄凌霄失眠很长时间了?可是昨晚的庄凌霄不是睡得挺香沉的么?怎么看也不似患了失眠症的人啊……
蓦地,小鸟依人的女医师似乎想起了什么,张着鲜艳的小嘴叫道:“我想起来了!昨天聂主任是搭乘从美国返回H市的那班航机吗?”
聂长生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女医师已经激动不已了,连声道:“那个及时抢救了心脏病患者跟羊癫疯的医生,是你,对吗!难怪昨晚在第二医院工作的师姐一个劲地说要调来我们的医院……”
“他们还好吧?”聂长生忍不住打断她没完没了的话。
“正在康复当中,听我那师姐说……”
“你也还好吧?”得到失眠药方的女医师插口问了一声,她叫宁子沁,是跟聂长生同时进入这所医院的医生,人很漂亮,气质很佳,初来乍到时,许多单身男医生趋之若鹜。
可好景不长,就有人看到了她与H市呼风唤雨的商业霸主庄凌霄出双入对了,被娱乐记者抓拍了几次两人共进晚餐的照片之后,庄凌霄就把住在医院宿舍的宁子沁安排到了自己公寓的隔壁,跟她做了邻居,有流言传出,说她跟庄凌霄其实早已经同居了……
聂长生点点头,道:“宁医生,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鸿梧了,下午我会去把他接回家的。”贺鸿梧在他出差之际,借口功课难做,找同班同学的楚颖颖一同学习,后来干脆就住入了楚颖颖的家——宁子沁是楚颖颖的监护人,而跟庄凌霄比邻而居的家,客房多的是!
“倒也不劳苦,”宁子沁浅笑道,“有颖颖整治着他,可乖着呢……”
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忙又道:“你今天还是别去接他了,凌霄买了个冲关游戏给他玩,玩了好几个晚上了,早上听他念叨说今晚是最后一关,没玩完的话他准睡不着。”
在听到庄凌霄的名字的那一刻,聂长生的呼吸为之一窒,凌霄,凌霄,喊得多么的亲切,只是会这么称呼他的人并不多,按照庄凌霄以前的说辞是,如果不是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他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这么喊他的名字的!
如果庄凌霄是将宁子沁当成最亲密的对象,那他昨晚抱着他入睡的行径,是想置自己于何种境地呢?
不能臆测庄凌霄内心的真正想法,聂长生唯有苦笑着,眸子黯然垂下,对宁子沁道:“那就再劳烦你一天了。”又向那位小鸟依人的女医生点了点头,侧身便走了过去。
“哎哎哎,你真幸福,”小鸟依人的女医生忍不住推了推宁子沁,语气里不无羡慕地说,“明明你俩都分手了,聂主任对你还是藕断丝连呢。”
“别胡说,我跟他其实……”宁子沁紧忙解锁,可对方丝毫不愿听她的“炫耀”。
“有什么好掩饰的,”小鸟依人的女医生撇了撇嘴,嫉妒的道,“庄凌霄虽然也是完美男人,但花名在外,八卦杂志里没少他的花边新闻,再怎么好,也不比聂主任可靠,起码聂主任不抽烟不喝酒脾性好医术又高明,你啊……”
“我跟聂主任真的什么也没有……”宁子沁无力了,她起初确实是青睐于聂长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久,庄凌霄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了,可是……
“你们去年一起调过来的,又走得这么近,大家都以为你们已经在谈婚论嫁了,你不知当时有多少姐妹在妒嫉你呢……”小鸟依人的女医生啧啧嘴,她自己怎么就赶不上被这么优秀的男人喜欢呢?一个就够了,不用像宁子沁那样,身边围着聂长生与庄凌霄两个这么出色的男人!
宁子沁不再接话了,只是垂着的眼帘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戚。
第6章
在办公室里恭候多时的小助手一看到聂长生回来便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将急需候诊的病例递给他,嘴里不免多了一些埋怨:“他们都把您当成神了,又要去洽谈什么合研又要诊治病人,您看您才走了一个月,这边就乱成一团,顶替您的林主任因收费被人举报,害得我们也要被调查……现在您回来也没让您多歇息几天……”
聂长生紧蹙眉心,医院里的这些灰色交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耳闻不少,虽然从不参与其中,却也从未劝解过涉案的同事,每每东窗事发,也只能轻叹一声,不置一词。
“对了,”小助手像是想起了什么,翻了翻行程日记,眼睛里闪现出激动的光泽,道,“院长特意嘱咐了您,明天记得要去一趟言府看诊。”
“言府?”聂长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剪影依旧模糊,迟疑地问,“哪个言府?”
“就是言市长的家!”小助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整个H市里,除了市长家,还有哪个姓言的封自己家做言府的?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主任你真是……”
聂长生“哦”了一声,罢了罢手,制止了喋喋不休的小助手,随手从桌子上抽了几分病例出来,正要细细辨析症状时,手机的铃声适时地响了。
小助手正奇怪自己的铃声怎么换了音乐,拿出手机却发现还是黑屏,根本没有来电显示,心里纳闷,撕下搜寻音乐的源头时,居然看到聂长生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部手机接听,不由呆愕了一下,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所跟随的这位事事严谨的脑科主任原来也不是完全跟社会脱节的!聂主任原来是有手机的!
这是在不能怨他大惊小怪,自从成为聂长生的助手以来,他就没见过聂长生用过手机!
小助手讪讪然收起手机,却竖起了耳朵,十二分细心的旁听起来。
“有什么事儿吗?”聂长生低沉着嗓音问对方。
不用打招呼,看起来是相当熟稔的好朋友吧,小助手暗自猜度着。
“不行,还没下班。”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触犯了聂长生的底线,他皱着眉拒绝了对方无礼的提议。
不明真相的小助手则暗自称赞:果然是自律的主任!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长篇大论,聂长生静静的听着,脸上突然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你在……”他站起身,快步来到窗前,拉开了百叶窗,从六楼往下望去。
小助手像嗅到八卦味道的狗仔队一样,也悄悄地挪着脚步走向窗边,目光也朝下四处搜寻,奈何底下的是医院的大广场,一侧停满了车,一侧人来人往的,就算是专业狗仔队也挖掘不出哪个才是目标人物。
“好吧……”妥协了的聂长生似乎生了气,凛冽干净的嗓音犹如掬起冰泉之水从高空上滴溅下来,听着很是悦耳,“我这就下去。”
合上手机的聂长生慢悠悠的转向小助手,小助手立马昂首挺胸,大声说道:“聂主任您放心地赴约去吧,我一定会好好掩护您的!如果有人找您的话,我一定会说是院长请您去了解何谈的进度的!”不忘拍拍胸膛,做出保证的架势。
聂长生点点头,嘴里噙着一丝浅笑,不知是被小助手的话逗乐了,还是想着跟那人的约会,心情大好。
他来到衣架前,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刚换上自己的外套,就听小助手笑着说:“聂主任,您手机号码能不能报给我一下?您看,要是医院里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好知会您一声,不是吗?”一边拿出手机,一边盘算着稍候把聂长生的号码传给医院里心仪聂长生的女士们,不知赚下多少人情呢!
聂长生报了个号码便出门去了,小助手得意洋洋地念着号码嘿嘿干笑起来,忽而像确认什么似乎的再看一下号码,脸色一变,110 119 12358,11个号码没有错,可是110跟119,一个是报警求救电话,一个是火警电话,这能拨通吗?至于12358,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消费者投诉的电话吧!上回他的女朋友在名牌店买了个假货,他就是上网查了之后才拨打这个电话举报的!三组数字组合起来的,这分明不可能是手机号码啊!
小助手无语了一阵,被不苟言笑的聂大主任摆了一道,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吧……
聂长生来到停车场里,顺着喇叭声的指引来到了一辆银色宝马车前,前窗缓缓降下,庄凌霄摘下墨镜,朝他皱眉说道:“太慢了,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