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婷听了她的话，却也是一愣，然后用力拍手，“我怎么没想到啊！这个垃圾系统没有私聊和好友的功能，之前一直在想要怎么联系，打电话不就行了么？还是杨迦你想得周到，连手机都弄到了。回头我们也去买一个，你先把电话留一下。”
“……”杨迦继续心情复杂，将自己的手机号留给白婷，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去了。
难得的，她不想去挤公交，多花了几十块，打车回到出租屋，勉强撑着洗了个澡，然后就将自己抛在了床上。
直到这时，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杨迦才终于放松了一点。
但是这一放松，那些无尽的复杂的心绪，便又都涌了上来。
她是个……NPC。
杨迦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但不能接受又怎么样？事实就是这样，逃避也不可能有任何用处。无论她心里有再多的惶恐、愤怒、郁闷、委屈和无法形容的情绪，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
杨迦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她想发泄，但又找不到渠道。翻身的时候眼角扫到了桌上开着的电脑屏幕，看到游戏里那个还在不知疲倦杀着怪的游戏角色，所有的情绪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杨迦猛然坐起身，用力将电源线扯了下来。
屏幕一暗，游戏人物彻底消失了。
杨迦瞪着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半天，也许是瞪眼的时间太长，视线忽然模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就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按钮，杨迦重新趴回床上，痛哭失声。
这个时候，也许她还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但杨迦本能的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惶恐愤怒又不甘，但除了痛哭一场，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
距离大型真人在线网络全息拟真游戏《真实OL》正式发布，仅仅过去了四天时间。
但这个官方宣传语中称其为“划时代巨作”，号称“创造人类第二故乡”“带你领略八百年前的世界”的游戏，因为有政府方面的推动，一经发布，立刻引起轰动。
因为政府补贴，所以即便是住在最底层，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普通人，也可以买得起一个营养仓。所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游戏”，游戏发布之后，无论真实世界还是网络世界，立刻掀起了讨论的热潮。尤其是大家陆续进入游戏之中，看到了那个只在历史书和各种影像资料上窥见一角的世界，跟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之后，游戏论坛上，更是几乎每秒钟都在刷出无数新帖子，叙述自己的游戏见闻。
即便是在科技高速发展，网络越见发达，全息游戏已经普及的29世纪，这种状况，也是第一次出现。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随着一条世界公告刷新，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所有的讨论话题立刻变成了它。
系统公告：玩家黎白历经艰险，终于获得了凤凰城城主印，开启新的游戏篇章。
这则公告言简意赅，既没有耸人听闻的开头也没有闪瞎眼的奖励，但单凭它是游戏开始之后的第一条系统公告，而且还是显示字体还是金色的，就让玩家们无法不注意到。
号称带领大家领略八百年前的世界，游戏开始之初，除了设置新手任务让大家初步熟悉这个世界，同时给大家颁发身份卡之外，几乎看不到系统存在的痕迹，大家都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去体会游戏的乐趣。
至于任务？那是什么，能吃吗？
新手任务旨在让玩家熟悉这个世界，并为玩家制造一个合理的身份。而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大多数玩家才刚刚得到自己的新身份，正在适应这个世界，还没到探索地图和寻找任务的阶段。
但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已经有人拿到了城主印？
虽然游戏背景介绍很简略，但毕竟还是有的。为了方便玩家们理解，游戏世界内，采用的也是现实中主城模式，只不过各个主城各自为政，上面并没有更加统一的政体。
不少资深玩家一看这种设置，就已经猜到了，这款游戏如果有主线任务的话，估计就是鼓励玩家们夺得每一座主城的掌控权，然后征战天下。这种猜测，在论坛上得到了绝大多数玩家的支持和肯定，大家游戏之余，当然也是幻想过故事怎么发展，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的。
然而有人却远远走在了他们前面，现在就已经拿到了城主印。虽说拿到了印章跟成为城主不是一回事，但已经足够令人眼红了。
接下来的发展，无非就是招揽人才夺取政权。无论如何，这个先机已经被人抢占了。
在许多玩家生出紧迫感和危机感的同时，一部分知道“黎白”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的人，则在沉默。
……
太平洋不知名小岛上，《真实》项目基地。
三位项目负责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美洲区的项目负责人正在咆哮，“作弊，这是作弊！为什么黎白会在游戏里？！”
“您的指控我们中华区可承担不起。”中华区的负责人一脸微笑，“没有人规定军人就不能玩游戏，毕竟他们也需要放松和娱乐，不是吗？这既然是全民游戏，当然人人都能参与。我们也欢迎美洲区和欧洲区的军人加入其中，共同体验游戏的乐趣，绝不会因为他们本身身体素质高，就否认他们取得的成绩。”
美洲区和欧洲区的项目负责人沉默。
废话！他们当然也私底下安排了军队的人进入游戏里，不这样怎么能够抢占先机？他们只是没想到中华区这么无耻，竟然直接派出了黎白！
那可是人形兵器黎白！他们两个大区如果也有这种人才，这几年也就不至于在星外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华区面前抬不起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家：喂？是《真实》发行公司吗，我要举报！玩家黎白肯定是使用了外挂！
客服（沉默良久）：抱歉，经查证，玩家黎白数据正常，并没有使用外挂的现象。祝您游戏愉快！
玩家：好！那我举报玩家杨迦！她肯定用了外挂！
客服（沉默更久）：呃……您所说的杨迦，指的是玩家黎白的人形跟宠吗？她的数据也一切正常，没有使用外挂的现象。谢谢您的反馈，祝您游戏愉快！
第14章 上尉，这是命令
黎白和白婷没有别的地方落脚，暂时只能回酒店。
她们在酒店门口遇到了丘越一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过，一看到黎白，所有人都收起了笑，不过视线还是隐秘的落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这会儿系统公告已经发出来了，他们当然知道黎白这一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被黎白碾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本来就一直是部队里的“王牌”，派她过来为的就是这个结果。所以大家也不算太意外。再说……
每个人心里各有想法，但都不约而同的让黎白和白婷先走。
进了门，又遇到了坐在大厅里等人的队友。这些人是跟着黎白的，态度自然不一样，满脸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兴奋，但其中一两个，脸上又夹杂着莫名的复杂。
黎白对大家点点头，就要上楼。但丘越赶上来，叫住了她，“黎白，等等！”
“有事？”黎白转过身。她的眉眼并不锐利，语气也平平淡淡，但就是无端的让人听得心惊。
丘越勉强笑了笑，“恭喜你拿到城主印。”
黎白没有接话，继续看着他。哪怕是丘越，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硬着头皮说，“上面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做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知道自己不说，黎白不可能主动去问，所以丘越索性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你被调往其他城市，这边的事情交给我来负责。城主印……可能也要交给我保管。”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黎白才来凤凰城，就打破了游戏进程，飞快拿到了城主印。这简直就像是开挂似的，这种优势，上面自然希望能够多多运用，取得利益的最大化。
而黎白本身并不擅长管理方面的工作，留下来用处不大，调去别的城市，给己方加码才是正确的选择。
要是能在初期就抢占更多城市，自然能为后来积累起巨大的优势。而且其他两个大区也不是吃素的，知道黎白在游戏里，当然会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要不了多久，游戏里的主城恐怕就会陆续被抢夺。现在大家都在抢时间，黎白这个抢时间利器，当然不能白放着。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丘越这样，跟抢功劳有什么分别？虽说人人都知道城主印是黎白拿到的，但最后当上城主，获取好处的人却是他。这里是这样，别处估计也差不多。等于黎白辛苦一场，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虽然知道这不是丘越的意思，但站出来做这个小人的是他。
“我拒绝。”黎白听完之后，没有犹豫的道。
丘越脸上露出几分惊愕。黎白虽然很独，但毕竟身为军人，出身又比较特殊，所以在军队里一直都是服从调派的。大家虽然都不怎么敢亲近她，但实际上，在所有战友心目中，黎白就是那个最可靠的人。她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喜好，哪里需要哪里搬，而只要她出现在哪里，那里也就必定是最安全的。
谁也没想到，黎白竟然会开口拒绝。
“你说什么？”丘越脱口问道。
黎白却没有再重复一次，转过身，继续上楼。
站在丘越身后的一个女孩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抬高声音道，“上尉，你想清楚了，这是上面命令！”
黎白的回答是脚步都没有顿一下，直接上楼去了。
白婷没有跟上去，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群人，“我说你们是不是傻？其他两个区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老大过来，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忌惮了，说不准这会儿还在外面吵呢！就算抢好处也该知道适可而止，这时候还让老大去出风头，是希望其他两个大区逼着我们签署协议，保证不让老大进游戏吗？”
“再说了，”嘲讽模式全开的白婷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傻白甜的气息，“就算要给老大颁布命令，也得派个够资格的来吧？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说一句她都要听，那早就累死了。”
说完之后，才一甩头发，走了。
……
也许哭的确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渠道。
哭到直接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两只眼睛肿得跟葡萄似的杨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已经相当平静了。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这种性子，反而比那种有冲劲的人，更容易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毕竟她对原来的状态无所求，没有不满也没有很满意，当然也就不会那么惧怕改变，甚至可以迅速调整自己，去适应改变之后的这个世界。
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杨迦低下头，开始挤牙膏。
刷牙洗脸，又换了一身衣服之后，昨天那种萦绕全身的绝望气息，似乎都离她远去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从猿猴口袋里往外掏手机的时候，杨迦的心情还是有那么一点复杂，但很快被她压下去了。她将手机充上电，然后又重新插好电脑电源，开机上网。
一登上聊天软件，聊天窗口就接二连三争先恐后的蹦了出来。
她离开了三天的时间，但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来说，好像并没有任何改变。浏览着各个聊天窗口的内容，杨迦忍不住想，难道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吗？
不过也正常，如果他们真的只是系统控制下的一团数据的话，那么对于系统放进来的玩家，当然也就不会觉得奇怪，就算奇怪，也不会产生探究的兴趣。因为程序没有赋予他们这部分的内容。
这就是NPC。
那自己是怎么回事呢？
杨迦敏锐的察觉到，也许自己不光是跟那群所谓的“玩家”不一样，实际上，跟其他的NPC比，她好像也是不一样的。——能够意识到这个世界不一样，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特别了。
是系统bug？还是其中隐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杨迦无从得知。
想不明白，她就暂且不去想了。
看完了聊天窗口，杨迦一个个设置了不提示消息，然后把这些窗口都关了。三天前，她还兴致勃勃的水群，三天后，这些东西好像突然离她远去了，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在最开始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的时候，杨迦曾经想过，这种不对劲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那时候她不知道，但现在，杨迦明白了，这种变化会是翻天覆地的，甚至是致命的，以无数NPC的死亡甚至世界的损毁为代价。
没有人会顾惜。
因为NPC本来就只是一团为玩家服务的数据，是生是死，谁会在意呢？至于玩家自己，死了还可以复活，就更不必在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杨迦想继续做个混吃等死的NPC，估计也是不可能的。
玩家啊……他们就像是她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主角人物，走到哪里，那里就会出现剧情、任务、战斗和死亡。
凤凰城今天还安安静静，但也许明天，这种安静就会被打破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候，就算心大如杨迦，也不可能知道之后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所谓救世主，但至少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拼尽全力，问心无愧。不是为了拯救世界，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深吸一口气，杨迦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才重新打开了游戏界面。
人物仍旧停留在昨晚断电时的地方。周围是刚刚刷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怪物。这些都是主动触发型怪物，只要走到攻击范围之内，它们就会主动过来攻击人物。没一会儿，游戏人物的血条就降下去了一小节。
杨迦心情复杂的操纵人物，开着轻功飞了出去，将这些怪物远远甩在后面。她一直飞到主城城楼上，才终于找了个地方停下来，用鼠标转换着角度，俯瞰这张地图。她玩的这个游戏，一向以背景宏大画面精美为傲，许多制作细节都很用心，这是从前杨迦最喜欢的地方，也是现在她心情最复杂的地方。
身份的转换，让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享受游戏的快/感了。
如果论用心程度，要编织出一个自己生活着的世界，真实到生活在其中的人恍然不觉，需要多高的难度啊！
这样想着，杨迦心里又冒出来了一个新的疑问。不管是黎白也好，白婷也罢，或者是那些之前一起同行过的旅行团团员，他们看上去也都很真实，至少不像是有另一个人在背后操纵的样子。而且最后黎白打boss的时候还“爆种”了，那应该是游戏人物绝不可能具有的能力。如果这真的只是一款游戏，那么制作它所需要的计算机，该有多高？
这是哪个时代出现的作品？又是不是科幻小说中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的所谓“全息游戏”？
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第15章 杨枝甘露
开论坛的时候，杨迦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那个外星人的帖子，她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会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点击的按钮，开始打字。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对某些人而言，只是一款游戏！
杨迦打完标题，停下来将这句话读了一遍，又将末尾的感叹号改成了句号。这不是个哗众取宠艹流量的卖萌帖，而是一个非常正经的帖子，杨迦这样想。
然后她将自己这三天的经历掐头去尾稍微模糊了一下时间地点，写了下来。
在帖子的末尾，杨迦觉得自己应该写点儿什么。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号召大家起来应对和反抗？听起来简直像是个笑话，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再说，既然是游戏，后面有系统控制着，NPC可以战胜人类吗？
她又想起那个很著名的问题：假如有一间铁屋子，绝无可能被打破。而里面关着的人都睡着了，只有你醒着。你可以选择唤醒周围的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在绝望中死去；或者不去唤醒他们，就让他们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哪一种对这些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杨迦仍旧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终于身处这样的境遇之中，她觉得，自己也许是想唤醒这些人的。不是为了大家一起去做最后的挣扎，她只是忽然感觉到了孤独，然后希望还有别人能明白自己的这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