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迦更清楚，这是大势，不可逆转。
她甚至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场灾难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而在那之前，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多做些准备，务必要在灾难降临的时候保住更多的人。杨迦相信以人类的坚韧和聪慧，只要挺过了最初最艰难的处境，后面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黎白的手段果然不凡，很快就从研究院那边弄到了不少资料。而涅槃公会这边的研究人员们，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游戏里的研究工作，竟然还能跟现实车扯上关系！他们在现实中或多或少有些不得意，黎白愿意提供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拒绝。
借助这个机会，能够让研究院那些人知道，他们并不是没有才能，只不过被埋没了。而一旦研究有了成果，他们就会从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一跃而成为整个地球炙手可热的研究人员，名利双收，财势滚滚，好处不尽。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有一颗热爱研究的心，这种平常接触不到的课题，现在有机会学习甚至加入研究，哪怕只是在游戏里过把瘾，也足够令人兴奋了！
不管是黎白还是杨迦，在这方面都没有研究，她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接下来是成是败，就要看这些研究人员的了。
担忧也无益，这边的事情有黎白看着，杨迦便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了张子涛那里。
现在涅槃公会最主要的研究就是生物科技方向，尤其是病毒研究，其他一切都要为之让路。只有两个课题例外。而这两个课题，都掌握在张子涛手里，一个是交互系统各种功能的开发，另一个便是游戏中的全息拟真设备打造。
之前杨迦跟其他公会交易了那么多材料，多半都是为了这件事。因为制造设备的材料有一部分凤凰城这边根本没有，只能从其他城市获取。而杨迦又不想让人发现这件事，所以才把这个真正的目的隐藏在大笔的交易之中，没人能看得出来她想要的到底是哪些材料。
有了足够的原料之后，张子涛的研究进展更快，半个月之后，拿出了第一套成品。
现实世界里的全息拟真设备已经发展到精密的营养仓，但游戏世界里的科技落后了太多，所以张子涛虽然有高屋建瓴的理论在手，但实际操作还是只能从最基础的全息眼镜出发，再到头盔。至于营养仓，涉及到的东西太多，目前还用不到，所以没有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所以现在摆在杨迦面前的，就是一个银色的头盔。
想来不管是头盔的性能还是外形，都曾经被改变过几十上百次。此刻呈现在杨迦面前，便显得十分精美。头盔上银光流转，每一条线条都显得恰到好处，在冷硬的科幻美和柔和的自然美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使之单是外形便足以成为令人赞叹的收藏品。
“我可以试试吗？”杨迦问。
张子涛说，“今天就是让你来测试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她说着递过来厚厚的一摞纸。杨迦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不由面色微变。这厚厚的一摞，全都是张子涛本人以及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使用头盔的测试报告。
毫无疑问，张子涛拿到杨迦这里来的成品，必定经过千百次的尝试，性能优良且稳定。但在看到这些测试报告之前，杨迦并没有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点，更没有想到，这些测试都是研究人员本人亲自参与！
杨迦曾听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有能力的人不会被埋没，往往都会不自觉的走到更高的位置上。这个时候，在你身边环绕着那么多人，他们都看着你，等着你的决策，又怎么可能不感受到肩上的压力呢？
那压力甚至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施加给自己，因为这些人毫无保留的给出信任，将全副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她身上，她又怎么能不负起责任来呢？也正是这压力，催促着她不能有任何懈怠，必须要继续奋进。
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等着呢！
当然，张子涛对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见杨迦愣住，便解释道，“我们内部总共进行了1024次测试，大家都对此十分感兴趣，为了测试的名额好几次差点打起来，最后只能按照编号顺序排队，一个个上！”
在研究人员眼中，一项新的技术摆在眼前，不啻于一个绝世美人青眼垂顾，自然令人心醉神摇，情不自禁的投入一切。
杨迦怔了怔，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么说，你们应该对它也进行了初步的探索？”
这些都是可以作为参考资料的内容，自然不能疏忽。所以杨迦一边翻看报告，一边听张子涛总结他个人的探索系统的体会和经验。厚厚的报告杨迦看了很久，但她并不觉得厌烦。因为这其中的许多记录，对她来说是很有用的。
目前她对系统一无所知，鉴于上次意外探索时所遇到的状况，杨迦将保证自身安全放在了第一位，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才行。
看完报告之后，她闭目凝神静心片刻，伸出手，稳稳的捧起头盔，将之戴在了头上，然后靠坐下去。
眼前倏然一暗，杨迦回过神来，便再次置身在了那个神奇的空间之中。无数条各种色彩的河流在周遭交汇又分开，错综复杂却又井井有条，美得像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杨迦很快意识到了与上次的不同之处，自己似乎是被“固定”在了原地，没有被洪流冲走。
她收拢感官，开始审视自身。
这时候杨迦好像成为了旁观者，从旁边查看着整条河流。而在河流的中心处，有很大一块是静止的，与周围的流动形成强烈的对比。这片地方如同一块石头般立在河流正中，表面上银光流转，正是头盔所附加的防护系统。
那就是“她”。
周围的数据却好像对此视而不见，到了她的周围，便自然分开，朝两边流淌，绕过去之后在她身后重新合并，而后继续奔腾向前。
用张子涛的话说，数据流既然是流，应该也有水的某种特性。水流经阻碍时，往往会选择迂回绕过。他以此为原理进行设计，让数据流主动避开被保护着的意识，避免直接被冲走。
这种做法同样也能够蒙蔽系统，但时间很短。毕竟系统几乎每时每刻都会自检，那些数据流本来也会偶尔生成一些错乱或无用的数据，很快被清理走。所以若是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也会被“清理”走。
不得不说，研究人员疯起来都不是人。张子涛明知道其中凶险，居然还主动“被清理”了一次，随着那些残余数据被扫进了系统回收站。可惜这里的数据太多太杂，根本无法分析。而且到了这里，他构建的防护数据居然有崩解的趋势，只好无奈的放弃。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迦没有冒险，而是继续观察“自己”。
按照张子涛的说法，即便是在这个数据的世界之中，每一个数据也都是独特的，有别于其他数据，绝不会混淆。而玩家的数据更加特殊一些，因为是意识投射进入游戏，所以这部分数据本身也得到系统的保护，相当于穿上了一层外甲，就算偶然遭遇数据洪流冲刷，也能抵挡住。
但杨迦自己经过一次“冲刷”，很肯定她在这方面跟玩家不一样。
如果系统会给每个玩家施加保护，那必定是在最初进入系统空间，创建人物的时候。虽然现在在很多方面她都已经被当成玩家来看待，但毕竟不是经过正常程序进入，根本没有这一遭。好比游乐场门口放着工作人员的制服，每个从门口进去的工作人员都会领一套。但杨迦虽然也是工作人员，却是从后门进去的，自然没有制服可领。
然而此刻在杨迦的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在外层浓烈的银光之下，那片代表自己的金光闪闪的数据上，赫然也有一层薄薄的“外衣”。
第91章 探索
这层“外衣”是非常柔和的白色, 所以夹杂在金光和银光之中, 并不起眼，很容易被忽视。
杨迦回想了一下, 没想起来上次自己身上有没有这样一层光, 毕竟当时不过是惊鸿一瞥, 而且绝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但是跟其他玩家肯定是不一样的，杨迦能够感觉到, 自己似乎跟其他数据之间还存在联系。从本质上来说，她跟这些数据才是同源的。如果没有头盔防护, 便会毫无阻碍的被数据流冲刷走。
杨迦曾经乐观的想过，进入数据世界之中后，能够探知到更多的隐秘，有机会弄清楚自己这个变异的数据是怎么回事。
但是等她身处这个数据的世界时, 才发现一切根本无从下手。
这个世界太宽广太大了，杨迦自己不过身处其中亿万洪流中的一条, 而且在这条信息流中所占的位置也少得可怜。也许在这闪烁着的星河之中, 的确有她想要的答案，但目前的她, 还没有资本去拿。
人的大脑是十分脆弱的，数据世界里也没有退出的选项，所以为了保护测试者, 头盔会在达到设定的时间之后，自动生效将意识弹出，以免迷失在其中。
而且杨迦之前设想的, 为自己设计一道“防火墙”，避免数据轻易被触及，现在看来也很困难。
除非是系统亲自出手，否则玩家们能够弄出来的防护系统就跟这个头盔差不多，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境，待在里面自然是安全的。但那却绝不是杨迦想要的。
若真的这么做了，这个“异常”的数据很快就会被系统注意到。杨迦之所以要研究这个，就是为了遮掩住自己的特殊，不让系统察觉，又怎么可能主动送上门去？
情况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改怎么办？
杨迦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要怎么做，就回到了现实之中。
张子涛关切的看着她，“感觉怎么样？”
杨迦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头。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但对她来说，负担却相当大，已经有点精疲力尽的意思了。看来这个数据世界对精神的消耗远比她想的更严重。她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评价，“现在好像除了观光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意识固然是被头盔保护起来了，但头盔只会固定在那里，被动的防御，并不能移动，对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限制。
否则杨迦倒是很想顺着这些信息流往下看看会发生什么。
她无法将每一条信息流都探索到，但自己所在的这一条还是可以的，不知道走到尽头，又会看到什么？
张子涛拍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其中还有几个技术难关需要攻克，短时间内恐怕做不到。”不用杨迦说，他自己对此也很感兴趣，每天都充满干劲的投入研究之中。但即便如此，这种技术难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打破的。
杨迦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略略犹豫之后，问，“那能不能在现有的防护程序上开一道门？”
张子涛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相较于升级现有的防护程序，让它动起来，在上面开个口子就简单多了。这样一来，在保证安全的同时，也可以对信息流中的数据进行采集和分析。
杨迦和张子涛想到一起去了，在没办法顺流而下的时候，两人都打算“捕捞”一部分信息上来。
不同的是杨迦只是打算碰碰运气，而张子涛则是要以此为基础对系统进行更加深入的分析，甚至解构出系统数据的组成方式。一旦成功，或许将来某一天他们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基础系统数据，在所有的数据流中来回漂流，而不会被系统当成垃圾给清理掉。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几乎不可能出现。但无论如何，这对研究而言，的确是个非常巨大的进步。
眼看张子涛重新沉浸于研究工作之中，杨迦便在这片地方转了转。这里跟她上次看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增加了许多原本没有的设备，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有科技感。
走到那面落地玻璃窗前时，杨迦停留了很久。隔着玻璃窗，只能看到机器上面闪烁着的灯光，代表着它正在工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杨迦现在亲自使用过张子涛研发出来的交互系统，自然知道它的强大。但实际上，它也不过是链接了主系统的一个终端而已。
而真正掌控着这个世界的智能主脑，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够给自己答案，必须要自己去探索和寻找。这样想着，杨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戴上了头盔。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能够再次使用头盔了。
——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意外发生，头盔本身也设置了检测系统，使用者情绪波动太大时，是不能启动头盔的，必须要保持心平气和，各方面数据都在合理波动范围之内。
再次出现在数据世界之中，杨迦仍旧被那种目眩神迷的美感所感染，但这一次她回神得更快。
不过杨迦并没有任何行动，而是静静的待在原地。这回她打算当一次系统垃圾“被清理”，然后去一趟垃圾回收站。这是目前唯一能够移动的方式。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迦感觉到自己动了，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推着，缓缓前行。但速度远比身边的数据慢得多。到了某个支流时，那种力量推着她拐了个弯，就进入了另一条信息洪流。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枯燥，就是不停变换方向，进入新的支流。好在这些步骤进行得都很快，杨迦看得眼花缭乱，根本跟不上。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大片信息淹没。
杨迦睁开眼睛时还有些心有余悸。就算有头盔防护，被那么多信息无差别的淹没也仍然是非常危险的事，而且张子涛说过，回收站是会解构数据的，一个不慎就可能从此消失。
但……杨迦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一段路，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自己从前就曾经千百次的这样走过。
是错觉，还是数据所残留的记忆？
这个猜测并不是无稽之谈，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数据所构成的世界。而在组合它的过程中，势必进行过很多次的尝试，最后才得出眼前的世界。这个过程中，无数的数据被组合在一起，又被拆分成基础单元，再组合成其他东西。数据也是有记忆的，只是拆分得太过零碎，又覆盖上了新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也许其中有一些数据比较特殊，所以记住了一部分内容呢？
要说bug，杨迦自己就是个最大的bug，所以不管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个游戏世界里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琢磨不透，杨迦暂时没有继续。打算等张子涛改良好了之后再进行尝试。
这一次张子涛的速度很快，不到两天时间就在原本的基础上开了一道门。他本来还打算自己做个测试，但杨迦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事。
进入数据世界之后，杨迦很明显的感觉到其中一个方向的防护力量最为薄弱，导致整个防护系统都并不稳定，很容易在数据的冲刷之中崩溃。
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了。杨迦立刻小心的靠近这个方向，找到最薄弱的地方，开始练习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去“捕捉”洪流之中的光点。
在那一瞬间，杨迦觉得自己好像无师自通一般，明明没有经过任何的学习或是练习，却自然而然的明白了此刻应该怎么做。
意识似乎已不由自己控制，她“看到”自己身上那种乳白色的力量扩散出去，很快就有星星点点的金光脱离信息流，沾染在白光上面，被收回来。
而就在那些蕴含着无数信息的金光接触到“自己”时，杨迦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给了一拳，又像是有人举着大木槌给她头上来了一下，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然后眼前一黑，她就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
张子涛亲自在一边盯着杨迦，记录测试过程。所以杨迦一出现异状，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
没等他开口采取措施，就见眼前杨迦的身体陡然化虚。那是玩家死亡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情况，张子涛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但下一瞬间，红光一闪，杨迦又好端端的坐在那里了。
张子涛连忙去检查设备，确定没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得太早。头盔还在持续不断的工作，但预设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杨迦却始终没有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