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同学,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了?”
“没,不是,其实……其实是听到点风言风语。我就随便问问。”
黄老师叹了口气,并没有隐瞒什么,从头说了起来。巧的很,她爱人也在教育口工作,当年是韩诚的副科教师,所以对这家人家的情况非常熟悉。韩诚上学时很顽皮,但聪明,也服管教,成绩在班级中上等,属于老师眼里“有潜力”的学生,虽然总惹点小麻烦,但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他人缘也很不错,是班里男生们的小头头。谁知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孩子一下子就叛逆了,抽烟喝酒逃课,天天和校外的小混混们泡在一起,成绩也一落千丈。老师和他谈心,没用,他好像一块死硬的石头,就是抿着嘴一言不发,把老师气得直哆嗦,又不舍得放弃他,多次去家访,但都没见到他父母。
直到有一天,他的班主任在外面吃饭,看到一对夫妻在饭店里大吵大闹,最后大打出手。咣地一声,一个饭碗砸在地上,两人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冲后面喊,“小杂种你干什么!砸碎了谁来赔!我可没钱!”老师这才看到,坐在两人身后的,竟然是韩诚,而韩诚似乎也看到了他,扭头跑出门,冲过马路就不见了。
他的班主任这一刻意识到,这个孩子,他已经拽不回来了。
黄老师的爱人因为非常喜欢韩诚,回家和她感慨过好多次,以至于她对这孩子的事情也耳熟能详。在韩艳艳入读市一高没多久,在家长会上,她一下子就把韩诚和爱人口中的那个孩子对上了号。
从韩艳艳入学以来,黄老师就没见过她父母,大事小情都是韩诚在操办。每天晚上,韩诚都会给她妹妹送饭,风雨无阻,看看兄妹两个身上的衣服,再想想那从未出现过的父母,黄老师大概能想到,这对兄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最后,她叹了口气,“林同学,我不知道你听到的传闻是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在韩艳艳面前表露出来。她的命很苦,但她很勤奋,很努力,也非常坚强乐观。如果你不想再和她组队参加这个活动,我能够理解,但能否编一个其他的理由呢?毕竟,她也没做错什么,家庭情况也不是她自己能够选择的。”
林宇研连忙否认,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和韩艳艳相处也非常愉快,希望继续辅导下去。挂了电话,他出了一会神,想到的不是韩艳艳,而是韩诚。
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韩艳艳依然乐观、开朗、坚强、上进,努力考进了市一高,还在努力向着A大这样的重点学府飞翔,虽然一路挫折艰辛,但未来的光明已经可以想见。在可预见的未来,她一定能够脱离家庭的阴影,赢得自己的美好人生。这是个美好而励志的故事,林宇研由衷地为她高兴。
但是,韩诚呢?
韩艳艳能够心无旁骛地努力向前,是因为有人将她的那份苦难与负担一同背负了,那个人,是韩诚。可是,韩艳艳能够飞翔,是因为韩诚把自己的翅膀掰折了接在她胳膊上了,那么,韩诚自己该怎么办?
林宇研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呢?他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很难过。
第7章 暖暖阳光
接下来的一周,是九月的最后一周。国庆前,学院搞了一台大型演出,林宇研一面负责安排志愿者维持现场秩序、搬抬道具、担任礼仪,一面还要排练节目准备上台表演,忙得焦头烂额。直到整台演出顺利落幕,林宇研才算松了口气。
考虑到有学生要赶下午的火车回家,演出安排在9月30日上午,中午学校就正式放假了。林宇研背着吉他,骑车去市中心转悠了一圈,买了两双球鞋一套衣服犒劳自己,然后在肯德基坐了一下午,喝喝可乐看看书,午饭晚饭都是在那里解决的。
下午八点,林宇研终于起身准备回家,瞅了瞅桌子上七零八落的汉堡纸、薯条袋和三个并排在一起的可乐杯,林宇研觉得,三年内他估计都不会想再碰一下肯德基了。但他还是打包了一份套餐准备带回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没关系,可以带回去喂他老爸。
骑上捷安特,扭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肯德基大门,林宇研蹬着车向家的方向驶去,就在离家还有三个拐角的地方,他看到了韩诚。
……
韩诚给韩艳艳送了饭,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这一个礼拜,他过得没什么意思,整天没精打采的。明明兜里揣着一千多块钱,可是却提不起精神,连饭也不想吃。韩诚觉得,一定是最近日子太平淡了,给闲出毛病了。
晃悠着晃悠着,他在一个路灯下坐下了。不想动,不爱动,心情沮丧,没来由地烦躁。如果韩诚是个姑娘,他肯定很熟悉这种感觉,她们一般称之为“经前综合征”。不过他不是个女的,而且活了这么多年连个女朋友,不,女性朋友都没有,所以他只能从自己粗糙的直男词库里捡出一个并不完全恰当的词形容这种状态——闲的蛋疼。
于是他点了一根烟,另一只手挠了挠蛋蛋。眯缝着眼吐了个烟圈,在盈盈渺渺的烟雾中看到了一个人骑着车,从路的另一头过来,那车崭新锃亮,大大的捷安特字样耀武扬威地印在横梁上。
艹。
他站起来,扭头就走。
车铃响——
我没听到。
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韩诚走得更快了。
有个人的声音在喊,“韩诚!你等会!”
韩诚猛地刹住,一转身,捷安特躲闪不及,差点撞他身上,他纹丝不动,脸上仿佛要结冰。反而是林宇研一个急转,摔在了地上。
韩诚大步跨过斜杠在地上的自行车,拽着林宇研的?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熳右话寻阉嗔似鹄矗柯缎坠猓?br /> “你特么的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谁告诉你的?你还打听什么了?”
“你想干什么?嗯?”
林宇研被吓到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但是韩诚的目光渐渐柔软了起来,最终松开了手,扶他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替他把车子立起来。
两个人沉默着。林宇研酝酿了很久,还是没说出啥,表情看起来有点怯。韩诚终于不耐烦了。
“拿来。”
“嗯?”
“我特么的都混得和野狗一个待遇了。”
“?”
韩诚彻底不耐烦了,一把拽过林宇研怀里那个外卖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林宇研胳膊跟着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胳膊在地上蹭出了血,糊在衬衫上,好大一片。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怎么搞成这样。
但是韩诚注意到了。
刚才,林宇研倒在地上的时候,胳膊肘着地,整条胳膊蹭的血淋淋的,但是那包外卖,被护在身子下面,连饮料都没有撒。
韩诚低着头,一口一口啃着汉堡,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想哭。可能是这长久没有感受过的,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与善意,终于触动了他坚硬的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酸酸的,暖暖的,有点疼。
在距离市中心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片棚户区。说是棚户区,其实违章建筑只在里面占了少数,这片区域的主体是一家老国企的旧家属楼。这批宿舍楼是七十年代苏联援建的,举架低、面积小,窗户宽度只有正常房子的三分之二,一般是两室一厨一厕,没有客厅,整套房子面积不超过六十平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还是少数领导干部和大学生技术员才能享受到的高级福利,绝大部分工人要在漫长的等待后,才能按资排辈分到一间房间——真的是一间而已。那种房子,走廊、厕所和厨房都是几家公用的,只有房间内才是自己家独享的。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两千年左右,国企度过了下岗潮和改革期,没有倒闭的企业大都重新焕发了生机。这片区域的国企职工纷纷卖了旧房子,换上宽敞明亮的两居室,其中不少人已经再次更新换代,住上了一百来平的中档小区,过上有房有车的中产生活。这片旧居民楼,也就从人人称羡的高福利,成了无人问津的老破旧,变成外地务工人员的落脚地。加之距离市中心比较近,也有很多买卖人租下这里做仓库,每日出入者众多,鱼龙混杂,渐渐聚集了一批不务正业的下九流。原来的国企职工,还住在这里的寥寥无几。
而韩诚家,就是其中一户。
……
林宇研跌跌撞撞跟着韩诚上楼。楼道里没有灯,又黑又窄,他几次差点踩空,都是韩诚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说来也怪,韩诚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还是夜视的,在这黑黢黢的楼道里,他一手提着林宇研的捷安特,另一手插兜,慢慢悠悠地带着路,却总能在林宇研踩空的时候一把抓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技能。
“其实自行车放在楼下就好了,这么沉,抗上去很麻烦啊。”林宇研忍不住说道。刚才他在楼下已经提议过了,明明楼下有个自行车棚,完全没必要将车子抬上楼,但是韩诚仿佛没听到一样,拎起来就走。
而这一次,韩诚依然不打算听他的。楼下车棚虽然收费,还有个老头装模作样在那守着,可惜都是白费。要是辆旧车就算了,捷安特,还是这么新的,十有八九要丢。
“而且我胳膊也没什么,都不觉得疼。要不不上去了吧,太麻烦了。”
“哥们,你来都来了,到我家门口告诉我不进来了,你逗我玩呢?”韩诚在黑暗中准确地把钥匙捅进锁孔,一脚踢开了门,顺手开了灯,“请吧。”
林宇研有些局促地进了屋。刚才,韩诚吃完了肯德基,看了看他的胳膊,结论就一句话,没啥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林宇研跟着他回家处理一下,免得发炎。由于他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加之刚才那三嗓子震慑力比较大,让林宇研有些蒙,乖乖就跟着去了。但是路上,林宇研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个时间点,韩诚的父母应该在家的吧,第一次登门拜访长辈,两手空空怎么行?而且登门之前,没有电话约过时间,贸然前往,会不会太过唐突了?不行,这与他二十多年的礼仪教养完全背道而驰,让他觉得深深地不安。
委婉地和韩诚提了一句,“这么晚了,我就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好?”
结果韩诚用看外星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又不是小姑娘,有什么好不好的,还怕我把你给吃了?”
进了屋,韩诚让林宇研随便坐,自己转身去卫生间拿碘酒和镊子。林宇研打量了一下房间,很旧,不算脏,但挺乱。所有凳子上都被没洗的衣服占领了,他该坐在哪呢?这个问题有点难,等到韩诚再次出现他都没想出来。
“你愣着干什么?坐啊。”韩诚捧着碘酒走出来,看他还站着,又招呼了一声。进了自己屋,他坐在床上,还拍了拍身边那块地方,示意林宇研快坐。
林宇研扭扭捏捏坐下了。他还是第一次进了别人家的门就坐人家床,简直颠覆了他的礼貌观,尤其是边上还有一床没叠的被子。韩诚又拿着自己的杯子,冲洗了一下,给他倒了杯水。
“……”
也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就拿主人的杯子喝水。可能,韩诚这人太过热情,没把自己当外人吧?林宇研默默地想。
那边,韩诚掏出火机烧了烧镊子,开始往外挑小沙粒。工程量挺大,不过处理外伤韩诚是熟练工种,打从小学时他磕碰就没断过,挑沙子抹碘酒那是技术一流。到了高中以后,医疗专精改成刀伤棍伤拳脚伤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基本功没丢下。时隔多年重出江湖,还好,手艺还没丢,林宇研还没来得及疼,就结束了。
“好了。”韩诚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在伤口上贴了块纱布,等到帮林宇研把卷起来的衬衫袖子放下来时,才想起来,这袖子早就磨得不能看了。二话没说,他翻箱倒柜找了几件自己的旧衬衫,无一例外因为没洗OR没洗干净被否决了。最后,他找到了唯一一件干净的外套——高中校服。也是,退学之后就压箱底了,再没穿过,可不是干净么。
韩诚的高中,在服装选择方面秉持了中国式校服一贯的审美品位——那就是毫无品味。林宇研套上这又肥又大毫无款型可言的运动服,看看韩诚,又看看镜子,简直无语凝噎。有心脱下来穿着那件磨烂的衬衫回家算了,又怕老妈看了担心,最重要的是,韩诚手太快,已经泡在水里不说,还加了洗衣粉。
算了,穿着吧。
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里维斯牛仔裤,VANS帆布鞋,双肩包,配上肥如面口袋,艳如鸡冠花的深紫色旧校服——算了,还是光着回去吧。
再一转身,又看见韩诚笑容满满的脸。哎,说不出口。太纠结了,林宇研满心委屈,最后还是忍辱负重,顶着那身奇葩打扮出门了。
韩诚蹲在地上,噗嗤笑了。
就算邋遢如他,正经外套也是有几件的。把这件土土的校服拿出来,纯属恶趣味,就是想看看平时总是穿得清爽漂亮的林宇研穿上这衣服什么样。
果然这衣服套谁身上都好看不起来,但是这面口袋校服肥归肥,配上林宇研那个憋憋屈屈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意思,傻了吧唧里还透出一股可爱,不伦不类里还有点喜感——韩诚的直男词库里没有萌这个词,所以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可以言简意赅地形容为“被萌到了”。
当当当,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大概是林宇研回过味来,找他来了。韩诚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起来开门。门外果然是林宇研,嘴巴还撅着,看起来好委屈。韩诚发现自己的嘴角又有往上咧的趋势,赶紧控制一下表情肌,还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怎么,落东西了?”
“没有。但是忘了个事情。明天你妹妹在家么?”
这个话题让韩诚有些意外。
“明天十一,她得回家,不过应该会去图书馆学习。你找她有事?”
“那我过来给她辅导吧。这阵子太忙,没顾上联系你们,上一次说给她带的学习资料也一直没空送来。明天上午十点,我过来给她辅导,顺便把资料一起带来,这么定可以吧?”
“啊……可以,当然可以。我让她在家等着你。”
林宇研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另外,你们上次提到的那个课程,我学长没空,你看我来上行吗?”
这次韩诚是真的吃惊了,愣了下没说话。林宇研以为他嫌弃自己没有教学经验,赶紧解释,
“那个学长,他……他最近太忙,不接学生了。我虽然没上过这类课,但是我的英语是专业老师带出来的,而且我自己高考也走得是自主招生,有经验的。面试课,我研究过套路,你们试试,不行再换人,成么?”
“那,那学费……”
林宇研本想说不要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对方发觉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世,更不想让韩诚觉得自己被施舍了。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说,
“要不,五块钱一小时?”
“……”
“十块钱一天。最低价了,不能再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我小学时候同学上的托管班都不是这个价了。”
“我不是刚起步嘛,让利大酬宾,总不能和老教师要一样价钱。就这么定了。先这样吧,太晚了,我要走啦。晚安,给你家伯父伯母带个好。”
“等会!”韩诚心里五味陈杂,脱口而出叫住了韩诚,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句,“你身上那个衣服……”
林宇研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笑了,“这个吗?明天我给你带回来,不能忘了,你放心吧。我走了,再见!”
说完,林宇研挥了挥手,转身下楼。
韩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转过楼梯口,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觉得,林宇研临走前那个笑容,就好像一束阳光照进了这阴暗狭窄的角落,虽然现在他走了,但这束阳光,毕竟曾经来过。这让这曾经被黑暗占据的房间,也似乎不一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