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敢抬头？”
迟陌予的声音隐隐含着被压抑的怒火。他知道湛葳在想什么，可他不能忍受男人这么”无私”。
湛葳硬着头皮抬起头，迟陌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迟阡予的声音就传进耳朵里。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两条路，要么分手，学校也别去了，我帮你找一间国外的学校，你给我马上出国。要么你们就继续在一起，但是，别想我再给你一毛钱！”
“好，这可是你说的。”
迟陌予从挨了巴掌开始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叛逆的心一起，便怎么都拉不回来了。
他拉着湛葳就出了家门，完全不顾身后的迟阡予铁青的脸色。
“小陌！你放手！”湛葳抽回手，退开几步，拉出两人之间一小段距离。
“你也想教训我？”
迟陌予快气死了，湛葳刚才根本连犹豫都没有，就打算放弃他。
“快回去，跟你哥道歉。”
“不！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迟陌予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你听我说，你哥说得对，这条路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走，你觉得你有勇气承受其他人知情后对你的异样眼光吗？”
“你不信我？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是不是？”
迟陌予一边说一边朝湛葳逼近。
“小陌……”湛葳那不善的神色，又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
下一秒，湛葳只觉得眼前一花，如山般的阴影朝他压了下来，唇角一痛。
“迟陌予！”
湛葳想要推开他，奈何自己的腰被人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虽然此刻已经是夜半时分，但马路上也还有着寥寥几个人影，两人夜幕中这么亲密的样子还是引来了侧目，甚至身后传来了路人的窃窃私语。
迟陌予的冲动让湛葳破天荒地沉下了脸。
“你放开。”
“那你现在信了吗？我从来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
“我信了又怎样？你有想过你这么冲动的后果吗？你哥说的出绝对做得到！你是打算以后喝西北风是吗？”
这时迟陌予才稍微找回一点理智。对，他哥是说到做到的人。可他不会轻易妥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迟阡予是认定他熬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低头，那自己偏要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你也认定我到时熬不住会回去跟我哥妥协，然后放弃你是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刚好可以甩了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湛葳瞪他。
“那不就好了？我们原本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我哥一句话就分开？我说过，你得陪我一辈子，我不是说说而已。”
迟陌予说着，伸手轻抚湛葳刚才被他咬伤的嘴角。
“疼吗？”
湛葳微微瑟缩一下，摇了摇头。
“这是惩罚，我不会道歉的。”
可迟陌予眼里却分明有着懊恼和怜惜。
湛葳被他的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他静静地凝视着迟陌予，柔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迟陌予从来不后悔。”他牵起湛葳微凉的手，十指相扣，放在心口。
湛葳的视线转向他们紧扣的双手，浅浅一笑，“那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放手。”
他拉下两人相牵的手搁在自己腰际，双手圈住少年的腰，微微仰起头，在少年温热的唇上深深印上了一个透着凉意的吻，四片唇瓣在夜色中缱绻缠绵。
那时的他们以为，彼此只要牢牢牵住对方的手就能够走到永远。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开手，那份属于他们的小小幸福被迫戛然而止。
迟陌予跟着湛葳回到了他在清远的公寓。他自己离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等于是被扫地出门，穿的用的都要重新买过。
湛葳也刚工作才两年，自己的房子还在还贷款，平时的薪水去掉芳葳苑的房租水电，但好在他平时没什么开销，还有一部分存款，勉强够付迟陌予下一学期的学费。
只是替迟陌予买完新手机和笔电，他俩也算是弹尽粮绝了。迟陌予想着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工赚钱，却被湛葳拒绝了。大三很多专业课，他不想迟陌予为了这些事分心，他觉得只是多教两堂家教课，多翻几篇稿子而已，并不是不能承受。
可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开学没多久后，迟陌予和他同居的事不知道怎么就在学校里传得满天飞了。
湛葳为了不影响迟陌予，不声不响地辞了职。
迟陌予知道以后认定是迟阡予在搞鬼，好逼他就范，两人又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兄弟俩的关系彻底陷入僵局。
那天迟陌予回来的时候，湛葳正蜷床上睡着。
迟陌予走近想叫醒他，才发现他脸白得很不正常，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摸，满手的冷汗。
“阿湛？你怎么了？”他轻轻摇醒湛葳，声音里透出着急，早上出门明明还好好的。
湛葳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又皱着眉头阖上了眼睑。
“胃疼？吃药了吗？”
迟陌予随手抽了两张面纸，擦了擦湛葳头上的汗。
湛葳闭着眼点了点头，“7点有课，把止痛药拿给我。”
迟陌予一听他要止痛药，就知道他是疼得受不了了。他立刻到厨房倒了杯水，拿了药喂他吃了下去。
迟陌予坐到床边，伸手想替他揉，没想到手才按下，湛葳就痛得哼出了声，“唔……”
“都疼成这样，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没……事，过会儿就好，也不是第一次了。”湛葳无意间露了口风。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不行，一定要去医院！”
迟陌予心一紧，他们天天在一起，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没事，真的，一会儿就好了。”
湛葳感觉疼得没那么厉害，勉强爬起身，却被迟陌予一把按在床上。
“都这样你还要出去么？电话呢？我帮你请假。”
“真的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只有两个小时课，很快就能回来的。如果回来还是不舒服，我就答应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好！”
两人争执不下，迟陌予看着湛葳的脸色又气又心疼，又不好真的朝他发火，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勉强妥了协。
“行，那你得让我送你过去，不然我不放心。”
湛葳这才微微勾了勾唇，点了点头。
可迟陌予把人送到了却一直没有走，在寒风里等了快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他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男人扶着墙，一手捂着腹部，猫着腰从楼道的暗影里极缓慢地走出来。
他心一沉，连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还在这儿？”
湛葳没想到迟陌予竟然没走，惊讶地开口。
“我要走了，你怎么回去？你看你，站都站不稳。赶紧回去，明天天大的事都不准你再出门。”
湛葳的状态太让他担心了，他已经后悔答应湛葳让他出门了。
可当他拉过湛葳的手才察觉问题的严重性，那只手凉得让他心惊。
“你手怎么冰成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湛葳确实觉得非常不舒服，两个钟头完全是咬牙硬撑下来的，也许是因为正病着，情感上变得特别脆弱，也或许是此刻面对这番溢于言表的关切不能自已的感动，他忽然有点鼻酸。
这人因为担心他，在冷风里站了两个小时。除了父母，从来都没有人这么把他捧在心尖上。
他低头抵在迟陌予颈窝里，忍着喉间的酸涩轻声说，”回家吧，有点累。”
本来迟陌予坚持要带湛葳去医院，可湛葳一到家倒头就睡了。他们在一起快两年，多少摸清了对方的脾气，他知道湛葳一病起来就特别固执，他是连哄带骗地把人弄醒了，喂了粥又喂下药。
可谁也没想到，到了半夜，湛葳的烧不但没退下去，反而烧得更厉害。
“阿湛！”
迟陌予半醒来夜发现身畔无人，陡然惊做起来叫了一声。而后听到卫生间传来水声，他立刻下床找了过去。
湛葳刚刚吐完一轮，还没缓过气，他靠着盥洗池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他看着迟陌予走进来，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胃里头一股尖锐的疼痛伴随着一股血腥味冲了上来。
他一阵呛咳之后，生生呕出一口殷红的血，而后就像决堤一样，血从湛葳口里狂涌而出，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把迟陌予吓得脸都青了。
他惊慌失措地将人送到医院，坐在手术室门口，浑身都因害怕而颤抖着，连笔都拿不稳，只是他浑浑噩噩地签着手术同意书，看着医生的嘴张张合合却无法消化任何一个字。
他哆嗦着拿出手机，手上还沾着湛葳的血，他试着拨号却到第三次才把号码成功地拨出去。
“你他妈不知道现在几点啊！”高宁被扰了好眠，相当暴躁。
“高宁，我在医院，湛葳要手术，我……没钱。”
“靠！出什么事了？哪家医院？我马上来！你等着！”
迟陌予报出了医院的名字，高宁捕捉到他语意里的慌乱无助，二话没说问家里要了钱送到医院。
第十六章
那是高宁第一次见到一向阳光开朗的迟陌予一身斑驳的血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茫然无措当中。他抱膝坐在手术室门口的休息椅上，神色木然地仰头看着那墙上亮着的指示灯。
“怎么回事？”
迟陌予慢半拍地转头看他，”医生说是……胃出血。”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湛葳是疲劳过度，压力过大，还又轻度营养不良，加上本身胃溃疡比较严重，所以造成了消化道急性出血。
他从没有这样后悔过，是自己疏忽了。他忙着复习考试，现在回想起来，几天前湛葳的脸色就很差，有时半夜胃疼得睡不着，他说吃过药，没事，他就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就像知道湛葳从学校辞职那天，他说没关系，工作可以再找，自己就信了。又比如湛葳不让他课余时间去打工，钱的事不用他担心，自己竟然就没有坚持，真的什么都不过问了。
他现在知道，湛葳说他冲动是对的，他只是为了要跟迟阡予赌那一口气，却从没想过失去了经济来源的自己该怎么对自己负责，甚至肆意挥霍着湛葳对他的包容和体贴。湛葳没有让他因为缺钱，尝到过一星半点的窘迫，更为了他放弃即将到手的讲师资格，从学校辞职。
而他却没有为湛葳做过任何事。
“陌予？你在想什么？”高宁见他毫无焦点的望着手术室的大门，整个人阴沉沉的，不由地有些担心，他从没有没有见过这样的迟陌予。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往后许多年，迟陌予变得比现在更冷淡，更阴郁，变得不苟言笑，失去温度。
这时，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迟陌予几乎是反射性的惊跳起来。
医生推门而出，见到一脸紧张而又急切的迟陌予，缓缓开口，“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可以去办住院手续了。”
迟陌予连声致谢，高宁陪着他办好了手续，然后才到病房探视还没有从麻醉中清醒的湛葳。
他走近病床，微微弯下腰，伸手抚着湛葳的额头，脸颊，确定手指下触及的肌肤是温热的，心才定下来，接着一下就瘫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没事吧？”
高宁看着迟陌予此刻脸上跟湛葳差不多的苍白，关切地问。
迟陌予摇头，没有出声，只是倾身靠近床边，紧紧握住湛葳冰凉的手。
“你要不回家换洗一下?我替你先看着他？”
迟陌予这才低头看了眼他还染着血色的白色T恤，可他这会儿哪里还愿意离开湛葳半步？
他两眼紧盯着病床上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说，“备用钥匙在门口的地毯下面，你替我去拿换洗的衣服来吧。”
高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下又咽了回去。
“好。”
他转身出了病房，想着迟陌予刚才的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湛葳要是有什么事，迟陌予大概会疯了。
湛葳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白。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趴在他床边睡着的迟陌予。
“阿湛！”
迟陌予本就睡得不沉，感觉手心里的手指微动就醒了，激动地抬头望向湛葳，两人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他的声音不免有些哽咽。
“你哭了？”湛葳看着迟陌予瞬间红了的眼眶勉强出声，但终究是病体未愈，气还有些虚。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湛葳一说，迟陌予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对不起……”湛葳抱歉地笑了笑。
可这笑却安抚不了迟陌予，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沙哑地开口，”你答应过我什么？说到却不做到。”
“我保证……没有下次。”湛葳其实自己被吓到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迟陌予闻言只是轻哼了声，“最好是这样！”
他见湛葳脸色还很差，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让他再睡会，而湛葳却记挂着迟陌予还有考试，催着他回去补眠。
迟陌予还哪有心思，但他也知道湛葳不喜欢自己因他而影响考试，可他又确实不放心湛葳一个人在医院，两人各退一步，最后迟陌予找护士要了张陪护椅，一直等湛葳挂完点滴睡着以后，才握着他的手安心地眯了一会儿。
湛葳这一病，几乎把手上的钱都交代给了医院。一周之后，湛葳一能下床就坚持要出院。
“怎么又下床了？不是让你好好躺着么？”迟陌予皱眉，他不过是到楼下吃个饭的功夫回来，湛葳就又下了地。
“我想出院。”湛葳一手捂着腹部手术的伤口，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正在收拾东西。
“谁说你能出院了？给我躺回去！”迟陌予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
“我刚才问过医生，可以的。”
“可以你个鬼！你知道你脸色多难看吗？别逞能了，听话。”
迟陌予说着就要去抱他，湛葳却坚持不让，一拉一扯，迟陌予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连忙拉开他捂着伤口的手，见那纱布上隐隐透出血渍，心里一紧。
“湛葳！你瞎折腾什么！”
迟陌予急忙抱起他放回病床，又按下呼叫铃，让护士来给他重新处理伤口，换下纱布。
整个过程迟陌予都沉着一张脸，双唇抿得紧紧的。
湛葳知道自己理亏，倒也不敢再乱来。等护士出去了，才轻唤一声，”小陌？”
“别叫我！我现在不想理你！”迟陌予略带孩子气地别过头，不看他。
湛葳伸手握住迟陌予的手捏了捏，见他没有抽回去，才轻轻开口，“小陌，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耗在医院里，我回家养着也是一样的。”
迟陌予瞪着他，“谁说没有？”
“那是你下学期的学费。”
他就知道是这样！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好好在医院里养好病。”
“小陌……”
“高宁的表妹想学钢琴，我已经答应以后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去教两个小时课，第一期的学费我已经收了。”
湛葳迟疑地看了他一会，才问，“真的？”
原本他没有想过要还是学生的迟陌予出去打工赚钱，大三专业课很多，松懈不得。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他这一病花掉了不少钱，没有彻底康复前，依着迟陌予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让他出去找工作的，所以眼下他没有再阻止的理由。
“别影响学校的课就好。”
“嗯，你别操心我了，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湛葳笑笑安抚他，“我本来就瘦，吃了也不长肉的。就想早点出院，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迟陌予每天都尽量在家里做好了饭菜带来，他那好手艺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可湛葳恢复的情况并不好，他本来肠胃功能就很差，这么一来更是元气大伤，短短半个月，瘦的连肋骨都突出来了。
医生原本建议最好继续住院观察，湛葳却不愿意，说不想在医院过年，迟陌予实在拗不过，只能同意让他出院。
可事实还真的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已经非常用心，事事注意，盯着湛葳一日三餐，可男人身上掉下去的那些肉，怎么都养不回来，晚上抱着他，那一身的骨头硌得他胸口发闷，心里像针扎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