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然而被帝国持续洗脑了千年,那些愚信光明的民众,却未必能分辨这样的流言,这才叫搬石砸脚。
想起这些无法言说的糟心事,庚衍无意识握紧了李慎的手臂,李慎皱眉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庚衍听见李慎的笑声,回过神来,就见对方挣脱了他的手臂,转过身,用一个无可指摘的礼仪姿势,冲他伸出右手。
“尊贵的皇帝陛下,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能够邀您共舞?”
过去的都过去了,庚衍想,眼下这个人,是他的了。
“当然。”
他握住了他的手。
第162章 帝都大婚(一)
合上了日记本,王真将之锁进地板下的密格,关掉书房的灯,提着一盏小灯去了荣虎的卧室。仍旧被包成木乃伊的少年静静躺在床上,一条薄被被甩到床下,王真将提灯放在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轻轻给人盖上。
从长安回到帝都后,他忙于事务,疏忽了荣虎的心情,又因为不想对方被扯入自己这滩浑水,只将其安放在导师的旧宅,托管家照看,尽量避免与其接触,却没料因此激走了对方。
荣虎执意要回长安,他拦不住,只能派人暗中照看,得知对方去找了封河,向其学艺。王真本以为封河看在杨火星的面子上,不会为难荣虎,然而他想错了,荣虎回来时,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荣虎自己的选择,王真并不想责备对方。每个人都要长大,都要做出选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在床边静静坐了许久,最终沉默的离去。
当他走后,在床上呼吸绵长似乎睡着的荣虎,无声睁开了眼。那年轻而幽深的眼中,有矛盾与挣扎,更多却是无可动摇的执念和决心。
这是一座位于帝都城郊的老宅,曾经属于王真的导师,如今则是王真的隐秘落脚点之一。他提着小灯沿着楼梯走下地窖,打开墙壁上的机关,走进了墙后的另一间密室。
密室正中摆着一张大书桌,后面是六个两米高的档案架,书桌上整齐排列着超过十只固定式通讯器,桌旁是一人高的信号增强器和分流装置,地面上还立着六根圆柱形的加密与解码装置,单这一套设备,价值便要上亿,还是一般途径根本搞不到的非卖品。
桌后坐着个人,肩膀上夹着只听筒,一边说话一边往手上的小本子飞快记录着:“嗯,路苍那边怎么说?……还要两天?不行,最迟明天,必须给我运出来……钱不是问题,一亿不够,就给他两亿。”
王真关掉小灯,在书桌旁坐下,等人讲完电话,便开口道:“我已经联络上海棠夫人,她同意明天上午与你会面,到时你扮作东荒的玉器商人,会面肯定会被监视,你拿去的货品也要经受检查……我还是不赞同你亲自去,托人带话比较保险。”
“不,这件事我必须亲自见到她。”副官翻着手中的小本子,头也不抬道,“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到此为止就不要插手了。”
王真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担心我?”副官突然抬起头,似乎有读心能力一般,问出了王真的担忧,他咧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放心,我还没到要死的时候,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去冒险……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庚衍是神坛。”王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你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人,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总比去闯枫露宫来得容易。”副官虽然在笑,表情却并不轻松,“无论如何,只有赌这一次机会了。”
五月十五日,皇帝大婚,这唯一一次机会。
………………
大光明宫,光明会的最高圣地,耸立于帝都东北角,与正中的皇宫遥遥相对。每天都有无数从各地赶来的信徒,在宫门外的广场上叩首伏拜,除了特殊节日或庆典,正前方的宫门从不开放,无论是内部人员,还是外来的客人,都要由后方的侧门进出。
扮作东荒玉器商人的副官提着一箱子玉质首饰,向侧门旁的守卫交出自己的请柬,后者打开看了看,见是光明圣女殿下的御批,立马换了副友善神色,叫副官稍待,自己前去通报。
没一会儿,便有身着白袍的侍者从内走出,引着副官进入宫内。他被很客气的引到一间浴室,请他先在此净身更衣,再行入内拜见圣女。这就是变相的搜身了,副官知道有人在暗处监视自己,当即毫无异色坦坦荡荡的脱光了衣服,进内室沐浴,而他留在外面的衣服和箱子自然都被仔细检查了一通。那内室里也有侍者,名为服侍,实为检查他的身体。等副官洗得干干净净走出来,他的衣服已经被暂时收起,衣筐里放着一套素洁的白袍给他更换。
穿着白袍的副官拎着箱子,被引入一间会客室。房间不大,装潢十分典雅,但并不奢华。副官在房间中的沙发上坐下,那引他来的白袍侍者没有离开,而是退到门后一角,安静的站着。很快,房门被人推开,身着白色素裙的海棠走进来。
她看了眼站在门后的侍者,让其退下。后者躬身行礼,依言离开了房间。此时房间中只剩海棠与副官二人,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散,副官有些拘谨的站起身,冲海棠深深躬身行礼。
“免礼,坐下吧。”海棠压了压手,话音是一贯的冷漠,“我听闻你有几件旧精灵王庭时期的古玉,拿出来让我看看。”
副官将箱子小心摆到茶几上,调转向海棠的方向,打开箱盖,接着一一打开里面陈放的玉器的小盒子。海棠随意的捻起一根玉簪,举到眼前查看,副官双手交叉叠在膝盖上,面色有些紧张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海棠颇有耐心的一一查看过箱中的玉饰,副官一言不发,等她全看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不知,您满意吗?”
“嗯。”海棠又拿起最早看过的那只玉簪,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话音未落,她手中的簪子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副官眨了眨眼,站起身来,将掉在房间角落的人拖到沙发边,放在了与他和海棠侧面的小沙发上。被玉簪钉入脖颈的男人死死瞪着眼,一动不动瘫坐在沙发上,海棠对副官开口道:“他被洗过脑,我的精神暗示只能叫他暂时无法行动,没办法抹除他脑子里已经被种下的印记。”
“没关系,这个我擅长。”副官微笑道,扭头看向一副震惊神情的男人,将食指比到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是这样,我想跟你谈笔生意。”他笑着冲对方道,“同意的话,我就帮5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你把簪子取出来。”他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在海棠的暗示下对方连眼皮也无法眨动,只能被他盯着眼睛看。
半晌后,副官冲海棠道:“看来他是同意了,你把他说话的能力解了吧。”
沾着血的簪子被拔了出来,恢复了言语能力的男人果然没有大吼大叫,而是用质疑的目光在海棠与副官脸上徘徊。
“你喜欢钱吗?”副官开口问。
男人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嗓音因为喉咙上的伤口而有些沙哑:“当然喜欢。”
“我给你钱,你帮我一个忙,然后我会送你离开帝国,去东荒或者南海又或者北地,当然,还会帮你改头换面,换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你看如何?”
男人露出思索之色,沉吟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副官道:“很简单,离开这里,并且不要让人知道你离开,汇报时也要当作没发生过异常。”
“可以。”男人答应的异常爽快,“我这就离开。”
副官笑了。
“不,你搞错了。”他摇着头笑的有点无奈,“你的精神暗示还没解除,一出这个房间就会通知人来抓我,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男人沉默,因为副官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我想没有人愿意连精神都被人控制,一辈子当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你觉得呢?”
副官观察着男人的表情,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隐藏的很深的悸动,哪怕是被灌输了绝对忠诚于皇帝的深层暗示,但他终究是一个会思考的人类。深层暗示无法靠外力解除,而被洗过脑的这些人自己本身也绝不会兴起反叛的念头,除非是有人能够挑起他们心中的抗争意识,逼迫他们与自己脑中的精神暗示争斗,主动去挣脱束缚。
这非常困难。
“自由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金钱则是其次。丧失了身体与精神的自由,你就不再是一个人类,而是他人驯养的狗,奴隶,傀儡。而没有金钱,你无法让自己体面地活着,衣食住行,最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
副官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忍不住用心倾听的韵律感,一点点渗入男人心底。
“在自由与金钱之下,才是信仰,才能有更多的追求。如今的你,既没有自由,也没有金钱,连信仰也是被人强行灌输,你,甘心吗?痛苦吗?”
男人脸上已经现出明显的挣扎之色,显然副官的话起了作用。
“我既可以给你自由,也可以给你金钱,让你自由的过上体面的生活,从而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回答我,你愿意吗?”
第163章 帝都大婚(二)
海棠,即海薇拉·殊恩,她从出生起就被选为光明圣女的候补者,在心智尚未成型时,就被依照最适合担当光明圣女的方向去引导。她应当是美貌的,尊贵的,令人敬仰的,也应当是神秘的,冷漠的,令人难以靠近的。大光明宫,或者说光明帝国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摆在台面上,摆给那些愚信的民众看的傀儡娃娃。她本身不应有任何意志,当然,更不能有任何欲望。
她一直都做得很好,符合所有人的期望,直到她离开大光明宫,遇到了李慎。
监视者离开后,不大的会客室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如愿得到与海棠单独相处的机会,副官却并不急着说话,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而她也在打量他。
这不是海棠离开长安后两人的第一次会面,早在几个月前,副官就来过西陆,想办法求见过她。更早些时候,在长安,哪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也并不是多么友好的关系。
“李慎,出了什么事?”
海棠面无表情问,然而她的眼中却有着细小的波澜,副官看得清清楚楚,面上带了几分感慨,低声道:“夫人,慎爷他一直很挂念您,您给他做的衣服,他都亲手洗了,收在箱子里……”
海棠冷然打断他:“我问你,他出了什么事?会让你如此着急来找我?”
“慎爷与庚衍反目。”副官语气平静道,“庚衍的真实身份是光明帝国皇帝。”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叫海棠陷入沉默,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渐渐染上了一层冰雪似的冷光。她自幼生活在大光明宫,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庚衍一面,但也没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这之后老皇帝猝死,她被卷入皇子间的内斗,不得已逃离西陆,新皇登基时她还远在长安,更不可能见过对方。回忆着当初她与李慎结婚时,所见过的庚衍的相貌,与脑海中已经模糊的年幼时记忆比照,确实依稀有几丝相似之处……片刻后,她抬起头看向副官:“然后呢?”
“庚衍对外宣称慎爷已死,实际将他囚禁在枫露宫,六天后的皇帝大婚,庚衍要娶慎爷做皇后。”
滑稽。海棠冷冷的翘起唇角,她就算被困在这座大光明宫,对于皇帝大婚的消息也有所耳闻。倘若副官没有说谎,那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枫露宫隐于皇宫内部,戒备森严,我无法可想。”副官陈述道,“唯一的机会,只有在六天后的婚礼上,封后仪式会在大光明宫举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海棠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能。”
无论是皇帝的登基仪式还是婚礼,都是在大光明宫的大光明殿举行,那里历来是举办大型典礼的场所,平时绝不开放,连她也不可能进去。而且在举办典礼前,殿内的每一丝角落都会经过仔细检查,确认绝不会在典礼上出现问题,这道程序同样不是她能插手的范围。另外,就算副官能在婚礼上安插人手,面对庚衍这个神坛,以及包括六大圣骑在内的至少十名半步神坛,还有全员皆是仙路九步的皇帝亲卫,想要救人?不可能的。
“就算您说不可能,我也不可能放弃。”副官平静道,“只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些事情,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夫人,您…会帮助我吗?”
海棠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上次让你带话给李慎,叫他写的休书,他写了吗?”
副官露齿微微一笑。
“回禀夫人,没有呢。”
………………
静夜如水。
李慎站在寝殿外的廊柱下,眺望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思绪如轻烟般,回到了同一片夜空下,千万里之外的长安。
在南海时,他也会像这样一个人看着天,想长安,想那些人与事,想过往岁月,想那座深深刻入生命中的古老城池。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一片空与茫。
他并不是爱热闹的人,却也不喜欢像这般孤寂。
一双带着温热水气的手臂从身后搂住了他,刚刚沐浴回来的庚衍将下巴抵在李慎肩头,与其一同看着外面沉静的夜色。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庚衍惬意的眯起眼,缓缓收紧了手臂。
两世为人,这一刻,他那颗贪婪的不知餍足的心脏,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那种心中每一处缝隙都被填满的充实感觉,叫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手,放开怀中的这个人。
李慎捻起一绺垂落在颊侧的金发,举到眼前,纤细而柔韧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透亮的光,隐约的不真切。他闭着眼睛也能勾绘出庚衍的容貌,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他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对方,只要听见对方的声音,他就能感觉出那里面真实的情绪……在战场上,看见了庚衍,他就能安心的闭上眼,把身家性命连同一切交付给对方。
就算这样的感情不能称之为爱,它的份量,也不会比所谓的爱情更轻。
可庚衍毁了它,彻彻底底的。他毁掉的并不仅仅是李慎的信任,还有更多的,将李慎记忆中的美好变成了不堪回首,把李慎这十多年来的一切都颠覆。
这已经不是残忍,是全无人性。庚衍毫无悔意,因为他深信李慎不会被摧垮,而他还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来过。
“你会后悔,庚衍。”李慎松开了手中的金发,按住庚衍在小腹上交叠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那骨骼分明的掌背,月夜之下,他漆黑的独眼熠熠生辉。
“你一定会后悔。”
庚衍的下巴离开了李慎肩头,侧过脸,注视着李慎的眼睛,良久,无声笑了。
“嗯,我很期待。”
………………
大唐历九九九年五月十五日,西陆光明城。
从皇宫到大光明宫之间的道路被铺上长长的红毯,从帝都近卫军中选拔出的一万名士兵穿着崭新的军装,手持礼仪剑站立在道路两侧。为了保护皇帝与皇后的安全,道路周边的房屋全部被清空,沿着道路拉出一片狭长的警戒区。经过审查的民众集中在一路上十数个专门的等候区里,抱着花篮与帽子,激动的等待着皇帝亲临。更多人则只能收听广播,而无缘亲眼瞻仰皇帝的婚车。
上午十点整,婚车从皇宫出发,驶上红毯。
身着皇后婚礼服的李慎坐在被纱帐牢牢遮蔽的奢华婚车内,身边是同样身着盛装的庚衍。虽然已经见过了庚衍恢复成冰蓝色眼眸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对方穿着一身酷似军装的白色礼服,胸前佩满了各式各样的绶带和勋章,领扣整整齐齐系到最顶端,脚下蹬着珵亮的皮靴。在长安时总是被发冠束起的金发整整齐齐披落在脑后,用一只镶嵌着碧蓝宝石的皇冠缚住,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冷漠而平静的注视向前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身为皇者的威严气度。
这样的庚衍,让李慎觉得有些陌生。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庚衍转过头,目光在李慎的脸上无声巡梭,片刻后,从那双眼中渗出了些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