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韫心一沉,快步走了进去。
唐楼坐在桌边,神色不明,目光对着虚空,看也不看她。
谢成韫看了看桌上,他面前正摆放着那碗药,仍是满满的一碗,没有动过分毫。
“药快凉了。”
他仍是不看她,也不开口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他终于有了反应,仰起头看了看她,换了副懒散的神情,漫不经心道:“这药的味道不对,你不会是采错了药罢?”
她挑了挑眉,“不可能,我带着天未一同去采的。”
“这药喝起来有一股辣味儿。若非采错了药,要如何解释?”
“辣味?”
“嗯,不信你尝尝。”他瞟了她一眼。
谢成韫走上前,端起碗,小小地抿了一口。
“咳咳咳!”果然是辣的!谢成韫被辣得直吐舌头。“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楼,不知所措,“我明明采的是对的……”
唐楼不答,端起碗,放到嘴边。
谢成韫赶忙去阻止他,“先别喝!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楼笑了笑,将药一饮而尽,将空药碗倒扣在桌上。
谢成韫泄气地看着倒扣着的药碗,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唐楼忽然站起身,与她面对面,就这么直剌剌地盯着她看。
她躲开他的目光,“我去问问天未是怎么回事。”
转身就要走,突然头有些晕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烫。迈脚,脚却一软,向前一个踉跄,撞入一副宽厚的胸膛。
趁着意识还留有一丝清明,她抬起已有些无力地双手,推了推,想挣脱,只换来更用力的圈抱。
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她的理智渐行渐远……
唐楼低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怀里的人绵软得像没有骨头,贴靠在他身上。不再冷若冰霜,不再对他说不。
“阿韫。”他将唇贴近她耳畔,轻声唤她。
“嗯?”她的声音糯糯的,慵慵懒懒,像猫爪子挠着他的心。
“为何要躲着我?”
她睁大了双眸,迷茫地眨了眨,“躲你?”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躲你。”
“阿韫厌烦我?”
她又摇了摇头。
“阿韫知道我是谁?”
她抿唇,笑了笑,伸手,将掌心贴在他胸前,“知道。”
他轻轻捏起她的下颌,让她的目光与他相对,深吸一口气,抛开骄傲,不顾自尊,一字一句问道:“唐二哥哥是谁?”
她的双眸中闪着迷离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娇艳的朱唇动了动,嗓音媚人心魄,“是你呀。”
他不是!他嫉妒得发狂!
连日来的苦闷无处宣泄,他大掌一伸,猛地扣住她的头,将她往前一推,低下头,带着万钧的气势狠狠咬了上去,紧紧含住了那一张令他又爱又恨的檀口。
怀里的人乖巧而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吮咬,甚至渐渐迎合起他来。
她的迎合让他怒火攻心,顷刻间脑中闪过无数自暴自弃的念头。
他一把将她抱起,走到门边,用脚将门关上,抱着她走到床边。
他将她放到床上,欺身压了上去,重新吻上她的唇。
狂风骤雨般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脸上,耳畔,颈际。
手探入对襟,入手羊脂白玉般的冰凉与细腻,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拨开对襟,猛地一扯!
唐楼的身体忽地一顿,停下动作。
眸光几度流转,最终,眼中的*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暗沉。
双臂撑在谢成韫身体两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身下的人。她衣衫半露,白花花的一片炫目,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紫红色的痕迹。
他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他眸中迸出一缕寒光,手一伸,点了她的睡穴。
从她身上翻下,跪在她身侧,将她的衣襟合拢,重新系好,理了理她的鬓发,静静地看着她。
幸好,他及时制止了他。他的阿韫,值得珍而重之的对待。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她闭着的眼睛。
阿韫,是我,我回来了。
从前,是我错了。
这一回,再不勉强你。
☆、第73章 (七十三)
跪在床上的人背挺得直直的,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眸中幽深的暗沉一点一点消逝,恢复成惯常的清亮。
似恍然回神般,唐楼脸上神色变了变,现出一丝讶色,继而眉川深锁,眉峰压低。
他方才又失神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醒转过来。
自被唐肃的凌霜剑气重创昏迷,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偶尔会突然脑中一片空白,神魂像是陷入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无知无觉。每每回过神,对于失神之前所发生之事,没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譬如现下。
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被怒火冲垮了理智,发了狂一般紧紧地抱着阿韫,在她身上恣意妄为,突然就又陷入了混沌之中,等他冲破混沌,恢复清明,看到的却是已沉沉睡去、穿戴整齐的她。
他是怎么了?这中间又发生过甚么?
怒火攻心之时,理智荡然无存,一心一意只想要得到她,把她据为己有。待到清醒过来,方知后怕。
他,可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他的目光扫到她的唇上,那里又红又肿,下唇上还裂开了一道小口,冒出一颗血珠。他俯下身,缓缓靠近她,贴上她的唇,温柔缱绻地吸走了那颗血珠。
手辗转到她的颈部,轻轻掀开她的交襟,入眼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痕。他的心立时凉了大半截,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深吸一口气,目光犹豫着朝她的身下移去,那里的裙衫仍是完好如初,未见有受过野蛮肆虐的痕迹,亦没有被欺负过的痕迹。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后怕,也万幸。
自发现自己偶尔会失去意识的这些天以来,他头一次生出庆幸,庆幸这一次在紧要关头失了神,才未闯下弥天大祸。
他心仪的女人,怎能被如此随意轻贱的对待?
他毅然起身,翻下床,将谢成韫抱起,快步走出房门,穿过檐廊,径直将人抱到了她的房间,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拉开被褥,盖在她身上,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谢成韫似乎听到屋外传来喧天的锣鼓声,吹吹打打,热闹喜庆。这是哪家在办喜事么?她想。
睁开眼,募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热闹非凡的所在,张灯结彩,到处红艳艳,四周挤满了人,人声鼎沸,嘈杂不堪。
她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见她。
原来是间喜堂,有人正在成亲。
喜堂的正中,背对着她站了两个人,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子和大红喜袍着身的新郎官。
她觉得两人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眼熟,想走近了看个分明,奈何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所挡,无法近前。
礼者高声唱和:“一拜天地!”
那新娘与新郎正要拜天地,却在此时,有人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冲着新郎大声喊道:“大公子,不好了,有人来抢亲了!”
大公子?!
新郎倏地转身,眸光如两把利刃,迸射寒星。
是唐肃!
唐肃抽出凌霜剑,便往外冲。
新娘一掀盖头,娇声唤道:“肃哥哥!”
谢成韫愕然,她看到凤冠霞帔、艳妆浓抹的自己,紧随着唐肃跑了出去。
四下顿时一片乱糟糟。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似乎离开了喜堂,来到了屋外,置身短兵相接的缠斗之中。
刀来剑往,兵戈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唐肃!”有人高喊一声。
她顺着声音望去,屋檐之上,站着一人,如画卷般的眉眼冷冽地看着前方,宽袍广袖,手握轻弓,弓弦已拉至最满,弦上的箭瞄准唐肃。
是唐楼。
下一刻,拉弦的手一松,羽箭离弦,呼啸着破空,朝唐肃射去。
唐楼箭无虚发,唐肃避无可无,眼看便要被一箭穿心。
忽然冲出来一道红色的身影,凤冠霞帔,挡在唐肃的正前方,用自己的身体截了那一支避无可避的箭,正中心口。
胸口传来一股刺痛,似被利箭穿心。谢成韫茫然地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箭头,不知何时,那凤冠霞帔的新娘变成了她自己……
她缓缓地往下倒去,被唐肃接住。
隐隐听到唐肃咬牙切齿道:“今日便让你插翅难逃!”
心中记挂着唐楼,她艰难地向屋顶的方向看去。只见,漫天的箭雨,密密麻麻,一齐朝唐楼射去,不过顷刻,万箭穿心……
谢成韫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没有刺眼的红,没有喜堂,也没有唐肃,她在十二都天,在自己的房中。
原来是个噩梦。
她摸了摸胸口,梦里的刺痛是如此的真切。可更让她心痛的,是他被万箭穿心的那一幕,远远胜过她自己的痛。
这算什么?上天给她的警示?预示她与他纠缠的恶果?她与他不得善终的结局?
心烦意乱!
她下了床,走到桌边,倒了杯凉水,一口饮了,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这下场,还真是……
那就让他走罢!
第二日,谢初今易过容后,万分不舍地抛下了手中正做到一半的祁氏连弩,出了十二都天,奔赴谢家。夙迟尔将小跟屁虫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好说歹说,撒娇耍赖,缠着谢初今答应了带她一道回谢家看热闹。
谢初今其实是颇有些无奈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夙迟尔甜甜地叫他一声“初今哥哥”亦或是眨着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便对她硬不起心肠来,只要她的要求不算太过分,他心一横也就答应她了。
不过,夙迟尔本来就是个乖巧的姑娘,很是懂得审时度势,有分寸,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提出一些令人为难的要求。
谢初今想,这样的姑娘,他是不讨厌的。
三胞胎因负责外出采买些日常用品,便也同谢初今和夙迟尔一道出发了。
天卯的伤势早已恢复得差不多,只是约莫是受了宋晚临死前被赵缓之惨无人道折磨的打击,原本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孩子,变得有些沉闷起来,心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特别见不得别人受伤,特别是女人受伤。
谢初今与夙迟尔先是陪三胞胎将所需的物品一一置办齐全,然后站在街头与三胞胎道别,各自分道扬镳而去。
没人发现,就在他们道别时,不远处的角落,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住他们。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苏愫酥。她那日跟着谢成韫从天墉城下山,没想到轻功不如人,半途跟丢了,霎时没了方向,凭感觉一路摸索,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碰运气。
这一游荡,就是好几日。她心中挂念唐楼的伤势,心急如焚。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竟然让她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家妹子的身影,虽然其余四人她不认得,但看情形与夙迟尔应该是一道的。
跟着夙迟尔,便能找到唐楼。
她正要上前和夙迟尔打招呼,却听到站在夙迟尔身边那个大个子开口说话了,听声音像是谢初今那个讨厌鬼!
她收回了脚。
讨厌鬼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定然视她如仇敌,她不能打草惊蛇。
没过多久,她见到这五人分成了两拨离去。讨厌鬼与夙迟尔似乎去的是恭州城的方向,而那三个孩子却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略一思忖,果断跟着三个孩子而去。
几个小屁孩儿,她还是搞得定的。
一路尾随,跟到了海棠林外。
天卯皱了皱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进林之前,天卯拉住两个弟弟,“等会儿我们分头进林。”
“为甚么?”
“对啊,为甚么?”
“有人跟踪我们,分头进林,那人就不知道该跟着我们谁好了,趁机将人甩掉。”
三人商量好,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跃入了林中。
苏愫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三胞胎已消失在林中。
顾不得许多,苏愫酥赶紧向海棠林深处跑去,很快便迷失在变幻莫测的阵法之中。
毫无章法地一阵乱穿,不仅没有走出阵,反而扭伤了脚。
天卯在暗处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
苏愫酥哭了起来。
焦急、疼痛、心酸,她懊丧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捧着扭伤的脚,伤心地大哭。
天卯低下头想了想,走到了苏愫酥面前。
谢成韫正在给唐楼换药。
昨日别扭过后,她倒是再没有将他推给别人,重新照顾起他来。
唐楼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轻柔,就像倾注了满腔的柔情在手上,他爱极了这样与她安静独处的时光。
刚刚换好,包扎好,天寅跑了进来。
“老大,有人擅闯海棠林。”
谢成韫问道:“是甚么人?人在哪?”
“那人自称是夙姐姐的阿姐,还受了伤,天卯将她带了回来,现在正在屋外。”
唐楼皱了皱眉。
谢成韫看看唐楼,道:“走罢,去看看。”
走出房门,忽然扑过来一个人影。
唐楼眼疾脚快,见势不妙,灵活地向谢成韫身边一躲。
苏愫酥扑了个空,委屈地看着唐楼,“唐楼,你受伤了?我担心极了,我找了你好久……”
唐楼诧异道:“不是说扭伤了脚么?”
☆、第74章 (七十四)
三人站在竹廊上。
谢成韫冷冷地看着苏愫酥,目光中的不欢迎直白而犀利。对于不喜欢的人,她从来懒得去掩饰情绪。
唐楼将她的不悦看在眼里,问苏愫酥:“你来这里做甚么?”
苏愫酥怯怯地瞄了瞄唐楼,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我担心你,我只是想瞧瞧你的伤势如何了……”
唐楼双手向两侧一摊,淡淡道:“看见了?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重逢的喜悦刹那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委屈,苏愫酥的眼眶一下盈满泪花,楚楚可怜。
奈何,面前的人对着这张泫然欲泣的脸生不出一丝怜惜,“走罢,我送你出海棠林。”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皱眉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苏愫酥,“你不该不请自来,坏了人家的规矩。现在人家不计较,还不赶紧走?”
苏愫酥死死地咬住嘴唇。她与唐楼已经是一日胜过一日的陌路,而那女人却是一日胜过一日的近水楼台。她有种预感,这次走了,她便要永远的失去他了。不,她不能走。
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落下来,“唐楼,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还有,我娘也很担心你,她听到你受伤,急得不行,当即就把雪参拿了出来……”
谢成韫对这诉衷肠的一幕没有半分兴趣,也不高兴再继续听下去,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背对着唐楼道:“你方才说你已经没事了?既然如此,你也和她一起走罢。”说完,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声音清冷寒峻,隐隐透着些不悦在其中。唐楼一怔,她这是在发脾气?
眯眼稍微一想,眸光变得柔和起来,唇角勾起一弯浅笑。她不高兴了,她吃味了,所以才发脾气了。虽是再明白不过的逐客令,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甜意。越想,那丝甜意越浓,渐渐充满整个胸腔,渐渐装不下,从内而外溢了出来,流向了唇角,使得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
苏愫酥费解地看着唐楼,不明白为何这人突然就笑了。她是越来越弄不懂他的想法了,但是她已经打算赖着不走了,不论他说甚么,她总归是不会走的了。何况,她已经想好了理由。
“我爹娘让我把迟尔带回去,我等她回来了再走。”
“随便你。”唐楼心不在焉道。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做,从来没有过的急切。转身回了房,很快重整了装束出来。
苏愫酥还站在竹廊上。
唐楼从她身边经过,看也没看她,纵身往湖面一跃。
苏愫酥急忙喊道:“你要去哪儿?”
他没回答她,径自入了海棠林。
苏愫酥呆呆地望着唐楼消失的方向,茫然无措。
“不是你的,就怎么也变不成你的,再强求也没用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