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一一答应了，摸着咪呜送给他的邮差包，爱不释手。背包里的东西确实没什么要紧的，阿梨只拿上了平板电脑和手机，就开心地出门去了。
虽然辛勤很不理解，但是作为一只猫咪人，也是有工作的。阿梨目前的工作，就是帮助王老师完成流浪猫的成猫教育计划。成猫教育和幼猫教育不同，更注重实践功能，意图帮助成年流浪猫树立健康和卫生意识，控制成猫之间的泛滥繁衍以及疾病滋生。如果资金成熟，他们还将建立成年流浪猫定期体检福利计划，力图帮助成年流浪猫提升生活品质，过得更加健康和长寿。
这项工作只能是由兼顾两种身份，既有猫咪基因和记忆，又是人类的猫咪人来完成。而成猫计划的基础是建立在阿梨的毕业论文上的，由阿梨来执行，再好不过。王老师已经通过猫咪协会的影响力，做好前期铺垫。后期的落地工作，需要由阿梨自己来完成。
成猫教育最大的困难其实是场地问题。他们需要一定的设备，足够大的空间环境，但又不能在野外太过招人耳目。
阿梨目前选择的基地是原护城河的桥洞下。那里是除巫台山公园以外，毛春最大的流浪猫聚集地。平时白天不见人影，场地空旷，很适合上课。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网络，无法进行在线的教学安排，只能预先将课件和需要的多媒体材料存入平板电脑带过去。
阿梨脚步轻快，很快就来到他已经渐渐熟悉的护城河领地。午后的阳光将已经干涸的河床烤得滚烫。阿梨踩在石子上，发出嘎吱的响声。四下无人，更不见流浪猫的踪迹，似乎一切都在平静之中。但阿梨知道，在一些人类难以想象的掩体之下，隐藏着数以百计的流浪猫。他们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个城市的背景之中。
阿梨一边走着，一边将手指含入口内，吹出响亮而富有节奏的旋律。自从变成人类之后，他已经无法像猫咪一样发出某些特殊的音调，只能借助别的手段。这段口哨就是阿梨和流浪猫们约定的信号。
哨声由小渐大，阿梨走得不急不缓。渐渐的，一些毛绒绒的脑袋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阿梨的身后陆续跟上了毛色各异大小不一的流浪猫们。他们踩着阿梨的节奏，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渐渐地，流浪猫们越聚越多，乌泱泱地一大片。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只人类，统领着一只流浪猫大军。如果有人意外撞见这个颇为壮观的场景，大概会大惊失色跌破眼镜。
阿梨带着他的流浪猫大军，大摇大摆地走着，最后在最大最干净的一座桥洞内，安顿下来。
阿梨在初期给流浪猫们上课的适合，会尽可能使用猫普。虽然他的发音不够准确，但是交流起来，还是没有太大的障碍。
一只口音很奇怪但是会说猫普的人类，这是阿梨的流浪猫学生们给他的评价。
假以时日，这些流浪猫们学会了更多人类语表述后，他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阿梨的话语，从而更好地理解那些生活在他们的圈子之外的形形色色的人类。
如果他们愿意，同时也幸运的话，他们将从这些像星星一样繁多的人类当中，接管其中的一两只，正式成为家猫。
而阿梨，志在帮助他们完成自己的猫生目标。
只不过，今天的阿梨，打算收一点小小的报酬。“你们去帮我找东西，什么都可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阿梨对着一班流浪大猫们指示道，“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都可以。我要送人的。”
虽然他说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但流浪猫们显然也不介意。一只人类，想要猫咪能找到的宝贝，多正常呀。毕竟人类对于猫咪世界充满了好奇。
于是，等阿梨回到斯巴达小馆的时候，他给辛勤带回来一麻袋的礼物。
辛勤看着那个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抽出来的麻袋，头皮发麻，脑海里涌起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他冷静地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礼物呀！”我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做的懒猫咪。虽然我现在自己抓不了猎物了，我还是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养你的哦。想到这里，阿梨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邀功似的将麻袋解开，将里头的猎物和宝贝通通倒了出来。
辛勤下意识地让凌葶看住通往后院的门，别让客人们出来。
他的判断是对的。
阿梨给他送来了四只肥硕的老鼠，三只大麻雀，两只半青蛙，两只鸟蛋，一只蛋黄，一只巨大的野兔子，一只疑似松鼠的小动物，一堆蚂蚱和螳螂的残骸。
此外还有十几颗弹珠，几束不知名的草，一颗脏旧的网球，零散的说不上名字的零部件。
阿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还是有点少的。不过你放心哦，我特地挑了挑，这几只老鼠是长得最肥最好看的。”
辛勤忽然有些佩服自己的冷静。他问阿梨：“这些是什么？”
“我收的贿赂。”阿梨大言不惭地回复道，得意洋洋地抿着嘴笑，“我把它们送给你。”
辛勤尽可能在不伤害阿梨的感情的基础上，将这些礼物处理好，然后抓着阿梨的手臂，用洗手液帮他仔仔细细洗干净手，并消毒。
阿梨盯着满手的泡沫，哈哈大笑，觉得还挺好玩。
辛勤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忽然心下一动，想起斯巴达以前带回家的那只小包袱。他沉默片刻，问阿梨：“你以前，没有人送你贿赂的时候，也自己去找礼物吗？找礼物要做什么呢？”他说得含糊不清，期盼阿梨能听明白。
阿梨不知是否真的理解了，不过他重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因为好玩呀。而且……”阿梨瞥了一眼他的人类，声音又软了几分，“而且想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呀。”
“哪怕会去很远的地方？”
阿梨点了点头，“嗯，哪怕要去很远的地方，值得的。”
“那……你找到想要送礼物的那个人之后，开心吗？”
“开心呀。”
辛勤顿了顿，继续问道：“每天，每天都开心吗？”
阿梨认真想了想，很肯定地再次点头，“每天都很开心。”
每一天，每一刻，都很开心呀。
第82章 你想做什么
吃完晚饭，依旧是辛勤开车载阿梨回研究所。现在店里的生意一般，并不怎么需要辛勤守着，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好好琢磨着他想要做什么。
阿梨对于蹭车已经非常熟练，不管是摩托车还是轿车。他学会自己戴头盔，自己系安全带，甚至还学会了自己看红绿灯。
辛勤为阿梨开车门。阿梨弯腰爬了上去，一上车就轻车熟路地坐到咪呜的座位旁，手里头还紧紧地拽着一只纸袋子，里头装满了今天晚上的零食：炸鱿鱼圈。
辛勤跟着上了主驾驶，打开空气循环。
炸鱿鱼圈香喷喷的味道在车厢内散开，焦洋葱特殊的香气混合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阿梨认真嗅了嗅，问道：“换香……香了吗？”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形容车内的空气清新剂，下意识说了一个很幼稚的叠字词。
辛勤并没有纠正他，反问道：“这个好闻还是上次的好闻？”
阿梨思索片刻，回到道：“这次的好闻。”
辛勤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王老师曾经说过，猫咪人变成人后，在行为举止和意识形态上，可能会愈来愈趋近真正的人类。而这种类同，极有可能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烈。阿梨心想，可能我现在就是处于越来越像人的状态之中吧。他以前还是猫的时候，时不时要嫌弃一番咪呜的不好，太瘦了，肚子上硬硬的，头毛短短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健康。可是，现在他变成人了，看着咪呜，却发现他高高大大，身材不瘦不胖，比例看起来和猫一样优雅，一头短发，看起来很有精神。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就好像是他最喜欢的月光，会发亮，但不刺眼，温柔又令人沉醉。
他想不出更加美妙的语句来形容咪呜的好，只好感叹着，咪呜，真是怎么看怎么都好看呢。
阿梨想着想着，忽然红了脸。他紧紧地拽住手上的食品纸袋，将袋子揉得皱皱的。
辛勤将阿梨一直送到研究所门口。往日，他一般会坐在车里看着阿梨进去，然后再离开。今天，辛勤却和阿梨一起下了车。阿梨奇怪地看着他，辛勤指了指研究所的大门口，对他说道：“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梨灿烂地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说道：“可以呀！”
辛勤想了想，又说道：“你先进去和你的老师说一下吧，如果不方便，我就改天再来。”
没想到阿梨果断摇了摇头，直接拽住辛勤的袖子，将他拉了进去。为什么要和老师说一声呢？老师好几天前就想让咪呜来所里做客了。
就这样，辛勤被邀请进门。传达室里空无一人，王师傅大概也进屋休息去了，显然这个研究所并不担心有梁上君子光顾。阿梨带着辛勤走过一个宽大的院落，夜色正浓，看不清院子里栽种的都是什么植物。
他们才走到中庭，辛勤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串猫咪。他们不吵不闹，有些紧紧贴着他走，有些则默不作响地从他身旁擦过。
不一会儿，阿梨在一栋老旧的建筑物前停下。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房，在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斑驳的石砖墙体。
阿梨说：“我带你去老师的房间，我可以给你煮咖啡。”
煮咖啡是王老师在唯一培养起来的还算有格调的兴趣，拿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他捉襟见肘的生活中难得的享乐时光。而且，成为人类之后，原本三分之二的时光都用于睡眠的猫咪，不得不被迫清醒，按照人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然规律生活着。咖啡，确实是可贵的提神之物，能够时刻提醒猫咪人，他们已经是可悲的人类，不再享有好吃懒做悠闲自在的权利。
当然，王老师和研究所所有的猫咪们的生活并非如他自己所说那样窘迫，起码在阿梨看来，他们都还是可以吃饱穿暖，每天吃吃小肉大大牙祭的。不过，猫是极富戏剧性的生物，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悲剧扩大夸张，从而从平淡的生活中获得一丝诡异的乐趣来。
哪怕成为猫咪人，王老师依旧不能幸免。
阿梨就是在这样的压迫下，成功学会了煮咖啡这项技能。他急不可耐地想向自己的人类展示他多才多艺的一面。
咪呜可能会夸我很能干的！
王老师刚吃完晚饭，正坐在他的小客厅里，对着一架不到二十寸的迷你电视机发呆。晚饭吃的是红烧肉，有些不好消化。他的脑袋里此时一片混沌，看东西都是虚的。嗷呜，好想睡一觉。
就在这时，他听见阿梨带着他的人类进入小楼。
王老师顿时来了精神。
诚如阿梨所说，王老师并不介意辛勤贸然造访的举动，这不由得让辛勤松了一口气。相反的，王老师还显得很热情。当然这种热情并不张扬，只有阿梨这样和老师日日相对的人才能觉察到其中的不同。
老师果然很喜欢咪呜呢，眼睛都在发亮！
阿梨心里这么想着，高兴地拿起咖啡壶去给他们准备咖啡。
王老师瞥了一眼阿梨的背影，这才慢里斯条地辛勤谈起话来。
辛勤有问有答，礼貌而克制。他心里头其实有多话想说，很多情况想了解，但是踏入研究所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有很多话并不能放在明面上开诚布公地说明白。于是他小心地收好自己的试探，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那样，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阿梨的生活状态。
王老师相对于他的年纪而言，显得很年轻。鬓角的银霜和眉眼间的皱褶，都精致而恰到好处。然而他身处的环境，却又很难用精细来形容。所有琐碎生活的细节，都坦然地公开着，不加掩饰。王老师似乎也不介意这种与他的外表格格不入的世界。他显得优雅从容，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慵懒和淡漠。说话时语气柔和，总是吊着一股气，似乎说着说着就会忽然没了兴致。
好在，面对辛勤，王老师还是健谈的。他主导着他们的谈话，天文地理，侃侃而谈。辛勤一直认真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偶尔看一眼门外。
王老师似乎是看出他的担忧，安慰道：“阿梨磨豆子就能磨上半天，每次都会把我的咖啡豆玩掉半袋，才肯罢休。随他去吧，别担心。”他叹了一口气，暗自骂道，这只小猫崽子。
辛勤只好笑了笑。
王老师像是忽然有了兴致，开始谈起阿梨“小时候”的故事。他说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阿梨的模样，“傻，像一只饼。”
一个人怎么会像一只饼呢？当然这里可能会有多种多样的解释，比如阿梨以前长得圆润。辛勤认真地听着王老师的念叨，想从里头汲取更多关于阿梨过往的一点一滴。
“不过我当时也一眼确定，那个小家伙，就是我想要的接班人。所以我当下就决定要带他做研究。后来，阿梨就成为我的学生。虽然不算多聪明，但好歹够使唤。优点就是心眼实在，想法虽然多，但是从来都是脚踏实地的。喜欢什么东西呢，也能一眼看穿，又不会变心又不会耍花样。”
辛勤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描述根本不像是一位导师在评价自己的学生，反倒像是家长在拉家常，想尽可能公正（但其实依旧显示出偏爱）地向前来相亲的小辈介绍自己的孩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很不适应研究所里的生活。有几次情况很严重，我都以为他要挺不过去了，和王经济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别为难孩子了。但是阿梨很坚强，自己明白为什么我需要他这么做，最终挺过来了。他也有自己的目标，是那种你哪怕说破嘴皮，他认定了就不会更改的东西。
阿梨本来在家里也是千般宠爱养出来的，虽然更小的似乎吃过一些苦头，但到底还是蜜糖生活中走过来的孩子。我很感念他做出这么多努力，忍受住孤独，经历考验。我希望他将来，能够收获与之相匹配的幸福。”
说罢，王老师瞥了一眼辛勤，似乎很随意，但却一眼能看穿人的心底。
辛勤也直视着他，心里想的却满满都是阿梨第一眼见到他时，紧紧抱住他的模样。他抱得那么紧，像是生怕眼前人一撒手就消失不见了。
“那……”辛勤认真考虑着措辞，最后问道，“他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王老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起来，说道：“会，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阿梨果然像王老师所说的那样，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端着两杯热咖啡和一碟子炸鱿鱼圈走进来。不知名的小猫绕着他的腿间咪咪叫唤，阿梨端得小心翼翼的，紧张地盯着那两杯咖啡。最后，晃晃荡荡，咖啡还是洒出来一些，满屋子都是浓郁的咖啡香。
阿梨先将一杯热咖啡递给辛勤。他的手指上沾满了黑色的咖啡粉，衣服上也有。刘海耷落在额头，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咖啡杯很烫，辛勤接过后，阿梨迅速缩回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目不转睛地看着辛勤，期待他的评价。
辛勤端起杯子，缓缓地吹气，小心喝了一口，称赞道：“味道很好。”
阿梨得意地笑了起来。
炸鱿鱼圈已经凉了，原本酥脆的表皮有些返潮，已经失去最佳的口感。王老师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一口一个吃得香甜。
王有鱼不知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加入抱阿梨大腿的行列。阿梨俯身，严肃地警告着各位小猫们，炸鱿鱼圈里头有洋葱，你们不可以吃的。
小猫们也不知听懂没有，殷勤地咪咪叫唤着。
辛勤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斯巴达缠着他要吃洋葱圈的情形。他不肯给，也是这样认真地告诉他，洋葱有害猫咪健康。
每到这个时候，斯巴达就会气呼呼地缩到自己的小窝里头，不再理会辛勤。他会转过身，开始给自己舔爪子，然后认认真真地洗脸，洗后脑勺。可惜他的头太圆了，爪子够不着。斯巴达变换着身体的姿势，蜷成一团，努力想搓后脑勺。每次搓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摊在窝里，四脚朝天，沉沉地睡一觉。睡醒之后，他就不再记得洋葱圈，大度地原谅了辛勤，又开始缠着他，要他和自己一起玩。
小猫们没有分到任何事物，所有的炸鱿鱼圈都进了王老师的肚子里。他嘬完最后一口咖啡，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大手一挥，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