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萧爻摆放的,是一个女人,上书萧王氏,萧爻猜十之八九是自己的老娘,真是儿不认母,母不识儿,也只有画像上的女人才能生出画像上的萧爻了。
“啧啧啧,怪不得连年的案子,总有逃脱的,这要是认得出来,得是画师自己吧?”萧爻感叹。
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画师,人物描像大多来自熟人之口,有的出于包庇心,有的则是无意识的妖魔化,到最后能相像的,五官剩半官。
也亏的这画邪性无比,萧爻能够堂而皇之的在街上乱逛。他之前并不担心牢中的老父亲,以当今皇帝的暴虐和拖延,总有杀不完的人,只要他潜逃在外,凑不满九族之数,刑期可以压至明年秋后。
但现在他娘也在外面逃窜,他就不敢肯定了。
以萧爻对他亲娘的了解,一定会弄出什么祸端来。
“我爹和我娘感情一直很好……”萧爻喝着茶,纠正了一下自己,“不……是相当非常的好,我都是个累赘了。”
“这难道不是件好事?”慕云深不曾有过家,这里面会牵扯到的情感问题,他也是满脑子的迷糊。
“当然不好!”萧爻一激动,声音都大了,他赶紧装模作样的扯开关注的目光,“老板,茶太苦了,给我烫壶酒。”
然后才小声道,“你不知道,我娘的性子通常不计后果,她会劫狱,暗杀,犯上作乱这种事,她真的做得出来!”
“那便做了。”慕云深一派淡然,不为所动。
萧爻眨巴着眼睛,又听慕云深道,“我开玩笑的。”
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啊!
正说着话,一队人马从路中央经过。
带头的那个器宇轩昂,一把络腮胡子加上满脸风霜也抵不住四方平正的好人脸,长成他这副模样的,就像是戏台上既定的脸谱,不会太狡诈,一定是个行端举正,墨守成规的好人。
果不其然,他将马速放的很慢。那匹高头大马的蹄子两相交挪,有些施展不开,但街上人多,如此才能安全。
他的速度一慢,他身后的人也跟着慢下来,看上去非但不显的威风,反而有些局促,三两成群的堵在一起,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怎么都不好看。
这个人萧爻是认识的,叫李佑城,还算有点交情,当年同在萧故生的麾下,一个先锋,一个压阵。
算起来,萧爻算是从李佑城的手里抢来的饭碗,他未入军帐以前,一直是李佑城做的先锋官。
他的枪法凌厉过人,难逢敌手,只可惜性格上太过刚正不阿,嘴笨,叫阵时每每处于下风,反而是萧爻不要脸的天下无敌,对方问候父母他问候全家,对方糟践皇帝,他不仅欣然接受还补上两句,这副德性,开打之前就够把人气死了。
两相权衡之下,李佑城只能给萧爻压阵。
以萧爻对李佑城的了解,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当年庆功宴上,李佑城还诚恳的道了谢,说是终于不用和人吵架了,甚至觉得萧爻辛苦,酒都少喝一份,留给了萧爻。
如此善良老实的人,肯定一颗榆木脑袋,圣上说萧故生密谋造反,李佑城肯定不信,但肯定会将萧爻绑了交上去,然后才理论一个是非黑白。
萧爻叹气,这傻子,怎么争得过玩弄权谋的人,恐怕最后的下场无外乎玉石俱焚。
喝酒的茶寮有遮挡,为防万一,萧爻和慕云深都坐在角落里,仔细找兴许能看到,但在街上骑马向前是绝对瞧不见的。
茶寮的老板刚烫了一壶酒端上来,慕云深少喝,基本上由着萧爻一杯接一杯,他喝的很快,看样子根本品不出滋味来,喉咙都只是条通道,直接进了肚子。
这种路边歇脚的茶寮里也没有什么好酒,自家酿的,没有经过时间,还兑了点水,跟桃花酿没得比。
“好酒!”萧爻舔了舔嘴边的酒渍,说出来的话,连茶寮的伙计都觉得新奇——这真是个怪人,怕是没怎么喝过好酒吧。
“老板,帮我把葫芦里也装满呗。”萧爻将酒葫芦抛出去,又道,“其它的不要,就要刚刚壶里的这种酒,谢啦。”
“什么谢不谢的,终归是要给钱。”茶寮的老板很有点意思,板着脸,不求客气。怪不得这茶寮的生意马马虎虎,根本谈不上好。
萧爻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慕云深已经逐渐了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的人,假装不经意的问,“你认识的?”
“嗯,曾经的同僚。”
这么一张年轻的脸,连胡茬都青刺刺的埋在皮肤里,居然老气横秋的说句,“同僚”还是“曾经的”,无端有些好笑。
“为人如何?”慕云深又问。
“太耿直了,现在最好不要碰上。”萧爻又灌了口酒。
壶比不上坛,很快见了底,老板瞥了一眼,刚刚给的银子有多无少,便干脆又为他们续上了一壶。看来这老板除了脸色差一点,还算本分生意人,不贪便宜,却不知这种不贪便宜某种程度上是种撇清,要和他们撇清关系。
萧爻这话说的奇怪,慕云深却听得懂。若论资历,他识人远比萧爻多上几倍。
“那避开吧。”慕云深道,“路过此处不过歇歇脚,补充一些吃的喝的,早些离开也省的多出事端。”
萧爻点点头。
依山傍水的城池就是大风天也没有沙尘,人人穿着简单,更不可能闷头盖脸,萧爻要是这副打扮,更容易引起怀疑。所以他只得低眉顺眼的跟在慕云深的后边,装作温顺怯人的样子,尽量避开官兵。
幸好这座城不像边塞的蛮荒小地,城里不乱,四处巡防的官兵也大多注重于家长里短的事,像他们这样的旅人,只要不兴风作浪,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年李佑城从边关调离的时候,跟着他的还有一小队人马,萧爻常年和他们一起开小灶,所以相互之间都认识。
李佑城出身其实不低,做事踏实,看他带的兵,人人手持一块黄绢,萧爻以为那上面就是自己的画像——当然,和随意贴在墙上的那种不同,恐怕有六七分的相似。
不是萧爻自负,就论李佑城和自己的感情,他也担得上这般特殊对待。
可惜,这种特殊对待不是什么好事,把他折腾的躲躲藏藏,刚进城的那种轻松转瞬间消失的干净。
这也给了他一个机会,能够重新审视慕云深。
穆大公子从小养尊处优,不要说远门,怕是连家门都没出过几回,所以这一路上,萧爻总是照顾他多一点,怕他不适应外面的花花世界。
现而今看来,却也不是这么回事,慕云深会讲价,会货比三家,他只是平素不上心,也不乐意做,真正摆上台面的时候,也不曾含糊。
转眼之间,该买的都买了,连客栈都定了下来,只有几味药材商铺里暂时没有,只有过一夜再去看看了。
李佑城每日巡街的路线都差不多,经过茶寮的时间也差不多,之间隔着一个半时辰,虽偶尔会被耽搁,但最多也就差了半个时辰。
今天城中安宁,也就是东家丢了一吊钱,西家碎了一个碗,李佑城留了几个人去处理,其他的自然跟着他一道回府。
就是官家也有固定的时间,总不能无事绊着手下,不让休息。
正当他路过茶寮的时候,忽然冒出了一个人,板着一张迂腐不化的脸,直冲冲站在马蹄前,只差一点便被踏到,可这人动也不动。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李佑城马蹄前的人就是茶寮老板。
这是个死气沉沉的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傍晚的阳光在他这儿也得拐个弯,不想在这种人的身上浪费分毫。
在他的眼里,看不到对生活的热情,有的只是循规蹈矩般的度日,干什么都是将就。
李佑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已经在心里啧啧称奇,他朴实的脸上现出一点微笑,尽量减少凶神恶煞的感觉。
茶寮的老板不是那种寻衅滋事的,这么大年纪连个老婆都没有,别说李佑城,就是街坊邻居对他也没什么深刻印象。
而李佑城的笑容就显的更多余了,茶寮的老板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哎呀官爷,”老板这副鬼模样,伙计自然灵活点,他的脸上带着点皮肉伤,模样还算清秀,一手拽住了自家老板往茶寮里拉,一边还赔着话,“您别怪罪,我家老板是古怪了点。”
然而这个古怪的人却没有丝毫歉意,他伸出了手,盯着地面的马蹄,却对李佑城道,“你们要抓的人,赏银一千两。”
“哎呦我的祖宗,你哪里见过什么官爷要抓的人?”伙计捂住茶寮老板的嘴,急的额头冷汗直下,他们两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至少这老板对伙计没那么冰冷。
“我见过。”老板仍旧是那副死人脸,但看向伙计的眼睛里像是跳跃着两点火光,伙计皱了一下眉,仍是显的战战兢兢,却放开了手,让茶寮老板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你手下的两个人在这儿喝茶,我瞥了一眼画像。”茶寮的老板不仅看着不近人情,说话也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无理。
但李佑城却没有打断他,反而追问,“你说你见过他了?男的还是女的?”
“年轻的小伙子,”茶寮老板仍是伸着手,“一千两,我知道去处。”
这一千两,李佑城最终还是给了,他之所以没有将手里的图像张贴出去,就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萧爻毕竟是老将军的儿子,又是他的旧友,于国于君他不能包庇,但也不能让萧爻受了委屈。
顺着茶寮老板所指,李佑城很容易找到了客栈。
他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常年跟着李佑城的人也对他尤为尊重,问也不问一句,各自散场回家,就当大街上看人发疯,缄口不提。
李佑城所得到的人心,都是日积月累,慢慢沉淀下来的,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他的身世就不是那么光彩了。
李佑城是当朝太宰段赋的侄子,段赋的为人不需口耳相传,所做恶行也不用史官赘述,总而言之,一个段赋,能让人记恨他的九族。
就像这座太谷城,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其实不过奔于生计,腾不出心力来生事,赋税之重,早已远超一般人家的收入,一年到头的日夜不分,最后也只能填饱肚子。
所以一吊钱一个碗也要斤斤计较。
李佑城的到来,让整个客栈都停止了喧闹,小二掸了掸白毛巾,笑容都有些僵住了,挂在脸上像是一种神经性的抽搐。
入门皆是客,更何况李佑城维护一方治安,手里头有几个兵,又大小官职在身,总不好驳了面子。小二心里泛着苦水,脸上又扬起三分笑,招呼道,“官爷有事儿?”
这种笑容肤浅的停留在表面,年纪轻轻挤得眼角都是褶皱,过分夸张的殷勤。李佑城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客套话不多说,单刀直入,“你们这里刚刚入住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小二挠了挠头,“客栈送往迎来,大多都是年轻人,官爷您这……可真教我们为难啊。”
光这大堂里坐着吃饭的几桌人,一半以上都很年轻,或是十来岁生的老相,或是三十不到长的面嫩,乍看之下都差不多。
李佑城在身上摸了摸,明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可能掏出什么惊世骇俗之物,小二仍是倒退了半步,神色紧张,一上一下的喉结昭示着他分泌过剩的口水。等到李佑城将画像从袖子里抽出时,小二才松了口气,停下他这毫无意义的小动作。
“画像上的这个年轻人,今天见过没有?”李佑城着实生的正义凛然,浓眉大眼瞧着舒心,但凡略有点尖嘴猴腮或奸人恶相,小二能拔腿就跑,也就不能乖乖在这儿回他话了。
刚刚抹过桌子的毛巾油腻腻的,小二倒也不介意,反手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见是见过,跟一个文弱书生一起来的,书童而已,犯了事?”
主仆二人长的和善,待人也客气,真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李佑城深深看了小二一眼,后者连忙捂紧了嘴,掌柜的说不该问的不问,他这个脑子,迟早惹出祸端来。
“可记得住在几号房?”李佑城问。
小二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官爷跟我来。”
萧爻不在,房间里只有慕云深一个人。
他早早的点上了灯,自从进了这具身体,慕云深的视力都好像连带着降低了很多,天色稍微暗一点看东西就吃力,殊不知这才是正常人的状态,之前只不过倚仗一身的武功,感官都灵敏不少。
李佑城打发走了小二,在门口紧张的搓了搓手。他误打误撞找到了人,开场的说辞都还没有备好,是先询问老将军的状况,还是质疑“犯上作乱”的罪名本身。
幸而李佑城的神经粗,这样的犹豫并未困住他太久,门敲的“咚咚”响,惊动了里头泡茶的慕云深。
客栈里头做生意,讲的就是“和气”二字,从掌柜的到厩房马夫,一个个轻声细语,面带笑容,连敲门也要带上一句,“打扰了。”
但门外这人明显粗鲁很多,力大而不自知,整个门栓都在抖动,还兼带着一言不发。
慕云深的心里“咯噔”一下,怕是萧爻的行踪暴露了,随即想起李佑城这么位和萧爻有旧交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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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晚饭不用……呃……您是?”慕云深适时的装傻。
他擅长适应各种环境,也会利用自己的一些弱点,比如体弱多病。
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凉风自然会渗进来,桌上的烛光晃了晃,仍旧□□着,慕云深却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下。
李佑城虽然武将出身,但小时候跟着先生识字,最怕就是惹先生生气。读书人上了脾气拗的很,转不过弯来,还容易伤到身体,他平素对书生模样的人也就尽量迁就尊重一些。
“我……我是……”李佑城的盔甲都没有换下来,风尘仆仆的,上面蒙着一层灰,在慕云深的面前显的粗粝而不讲究,他憨憨笑了两声,还没开口,便听慕云深道,“是城里的官爷吧?”
这书生看着弱不禁风,眼睛也不直视人,略略从自己的脸上扫过然后低了下去,柔顺和睦的不生是非,但李佑城从军多年,偏是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一种气魄,一种不容人小觑的气魄。
“现在天色已晚,官爷何故登门?”
慕云深虽然态度和敛,但明摆着不想让李佑城进门,客栈的房间本就只供休息,入口空间不大,他站在这儿,除非李佑城将他推开,否则就只能不尴不尬的隔着门槛说话。
房间里燃着蜡烛,昏黄黯淡,但明显不像藏着一个人,李佑城有些进退两难,这眼前要不是根苍翠挺拔的葱而是洪水猛兽,他倒有胆量闯一闯。
“楼下的小二说,公子身边还有个书童是吧?”李佑城伸长了脖子往房梁上瞅,他记得萧爻喜欢高处,从来不肯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他去哪儿了?”
“既然是书童,自然是做杂事去了。”慕云深说着,天南海北随意指了一处,“兴许是在那边吧。”
李佑城居然毫不怀疑,顺着慕云深所指的方向消失在拐角处,他背抵着木墙,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背后已经被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糊住了。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单是看着慕云深就心里发毛。
李佑城的脑筋虽然不是特别灵光,有时候还容易钻牛角尖,但也没有笨到人神共愤。慕云深那态度,摆明了的敷衍,再说有茶寮老板和客栈小二的指证,他必然与萧爻狼狈为奸。
这一根筋的思维模式,迫使李佑城家都没有回,更别说招兵买马了,直接蹲在墙角处,幽灵似得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就不信等不来萧爻!
角落幽僻,天越晚,蜡烛的光穿不透黑暗,反倒在他这儿形成了死角,偶尔看见白花花的牙反着光,也怪吓人的。
客栈做生意的人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鉴于李佑城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暗暗祈求这位祖宗早点逮到人,别再闹出什么岔子来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秀才和兵之间不能讲理,是因为彼此的思维模式不一样,前者逻辑通顺,有因才有果,而后者做事通常都没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