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知情的人,蒋云英,也只能在心里叹息,造化弄人。
……
鸣鸣没有吃饱,就不得不跟着他爸爸和小爸爸离开,心里老不痛快了。
最后还是陈全安慰他,再三保证,等过两天带他去游乐场玩,这孩子才终于不情不愿回家。
陈全一行人才刚刚走出农家乐,布莱斯的车就出现在面前。原来竟然是刚刚陆东棠给布莱斯发消息让他来接人。
陆东棠让布莱斯载着孩子在前面等他。
“你回去吧。”陆东棠声音有些冷淡。
陈全误以为是陆东棠不高兴吃饭吃到一半被他赶走,不由低声解释了声:“你别这样,刚刚那女子是我小姑,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前段时间才意外流产,现在又出这样的事,我觉得小姑并不乐意这些事被外人知道。”
陈全这话才说完,他身旁陆东棠周身的气场都不对了,冷飕飕的,都快冻死人了。陈全不由暗暗琢磨,他这是说错什么了?
陆东棠淡淡地瞟了眼陈全,对陈全招招手,陈全不疑有他,赶紧俯低身子聆听,谁知陆东棠蓦然一抬头,不轻不重一口咬在他嘴上!陈全吃痛,立刻撤出身子,抬手捂住嘴,搞不明白陆东棠怎么忽然咬他!
“‘外人’?嗯?那谁是内人?”
原来是这个。陈全松口气,正想说什么,不想他背后蓦然传来一道划破黑夜的尖叫。
这声音,带着震惊,震撼,不可思议,和见了鬼似得惊骇。
此刻他们在农家乐外面,路灯不甚明亮,路上车辆稀疏,更不见多余人影。
这声尖叫,绝对不是鸣鸣抑或布莱斯。鸣鸣和布莱斯早已习以为常。就算鸣鸣偶尔偷瞄到他爸爸对小爸爸耍流氓,通常都是十指露缝地偷看。
陈全下意识猛地回头,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一身形高挑窈窕的女子正站在那里,此刻她捂住嘴唇,眼睛瞪的大大的,露出的脸色憔悴煞白。
第110章
忽然出现的女子, 赫然正是陈全小姑陈蕙。
陈蕙今晚受伤离家,来到二哥陈志华家里。她最近经历太多, 从初为人母到意外流产, 丈夫不仅不体恤她的痛苦, 今晚更是动手打她!陈蕙又气又痛,负气之下跑了出来。在二哥这里,她再次见到曾经令她心动心痛的男人。现在她已经嫁为人/妻, 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清白单纯执着的人了。陆东棠对她的视而不见, 令陈蕙彻底神思恍惚,面对命运的捉弄,只感到徒劳的无奈和悲哀。
但在她心底深处,隐隐的, 存在一丝不甘和奢望。陈蕙突然起身离开陈家,她要去问问那个男人, 只问一句就够了。
然而, 就在她刚刚跑出农家乐,远远看见前方停留的模糊人影,陈蕙心下一喜, 立刻朝那处奔去……
但她看见了什么?
陈全微微俯低身子,他的面部和坐在轮椅上的陆东棠仅隔一点距离, 轮椅上的男子稍稍扭头,一张好看的薄唇恰如其分地含住陈全的嘴唇……陈全起身,欲语还休地瞪着轮椅上的男子,那副害羞模样, 分明对刚才一幕见怪不怪……
她的侄子和她的心上人在接吻?
关键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巨大的震惊令陈蕙尖叫出声……
陈全惊住,行动快过思索,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大步奔过去,一把截住掉头往回而去陈蕙的脚步。
“蕙姑。”陈全哑声喊道,声音中透着紧张、害怕、难言。
陈蕙倒退一步,恰恰退至光明,她满脸震惊,煞白煞白:“陈全儿,刚刚你们……”
“嗯,”看陈蕙震惊的样子,她刚才应该是确实看清陈全和陆东棠亲密一幕。陈全不可能再说什么“你看错啦”什么的。陈全并不知道陈蕙对陆东棠的心思,因此他现在满心只以为陈蕙是震惊忽然知道自己和陆东棠之间的事。陈全低声道,“蕙姑,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你们,你们……”陈蕙整个人都在发抖,“陈全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陈蕙毕竟在辈分上是陈全姑姑,对待有些事,不自觉的就站在了长辈的位置上为小辈考虑。她二哥家的这个大侄子,和她一般年纪,从来都是懂事正值的男子汉,如今怎么糊涂到和男人乱搞的地步?
陈全朝前走一步,站在灯光下,他的脸色竟然比陈蕙还要惨白。
“蕙姑,我……”
这时候,陆东棠摇着轮椅也过来了。他摇着轮椅站在陈全身边,一把抓住陈全胳膊,有意无意替陈全挡了几分质问。
“陈小姐,这一切都和陈全无关,是我强迫他的。”
陈蕙双眸充血,死死瞪着陆东棠抓着他侄子胳膊的那只手。陆东棠十指修长白净,连指尖都透着和周身浑然一体的清雅冷淡。可就是如此冷淡冷漠的男人,竟然一手死死抓着另一个男人,霸道又深情。
她以为这样的男人没有感情,也不会为了谁动情,如今现实在她面前残酷地证实,不是陆东棠没有感情,而是他的感情早就给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侄子陈全。
陈蕙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从天而降的是针刺一样尖锐锋芒,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心脏。
陈蕙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可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怎么可以在一起?!”
陆东棠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只是这时冷淡中裹了一丝庆幸:“不论他如何,我就是爱上了。”
这是陆东棠第一次在陈全面前吐露心声,却不想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陈全震惊地扭头看向陆东棠,和陆东棠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陈蕙倒退两步,似被陆东棠的话击中脑袋中的某根神经,只听她忽然问道:“如,如果没有陈全儿,你当初会不会接受我?”
陈全猛地转头看向陈蕙,他的蕙姑什么意思?接受谁?难道他的蕙姑对陆东棠竟然有那种心思?
“不会。”陆东棠很干脆甩出两个字,毫不留情砸在陈蕙青紫脸上,“只能是他。”
陈蕙眸中的眼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下来,她蓦然再也受不了一样发疯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不,你们不能在一起,不——”
多年来的求而不得和认命下嫁的心有不甘,再加上连日来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令脆弱的陈蕙终于承受不住,她的思想终究朝极端而去。陈全和陆东棠跨越性别此生唯一的爱情不过是一根导火线。
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看不见的硝烟正式拉开序幕。
陈蕙愤然决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农家乐,朝某处而去。
陈全和陆东棠仍旧停留在原地,灯光把俩人影子拉得很长,依偎在一起。
天空中爆破声不绝于耳,五颜六色的烟花接二连三爆炸,散落在黑色夜空中。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始,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一片。
陈全看着他小姑的身影一点一点彻底消失,没有追过去。陆东棠伫在陈全身边,没有说话。
“你先和鸣鸣回去吧。”陈全低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听不出真实想法。
陆东棠略一思索,说:“我陪你一起去。”俩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能猜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自己回去就成,”陈全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自嘲道,“你去了麻烦,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你这个样子我还得护你安全。”
陈全刻意轻松的话语并未让气氛轻松,反倒提醒了两人现实的冷酷和不留情面。陆东棠一把拉过陈全的手,紧紧拽着,他把人盯得牢牢的:“陈全,如果伯父伯母问什么,你就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本来也是我强迫的你……”
陈全看着陆东棠的眼,垂眸一笑。
……
陈全一人迎着夜色,朝农家乐灯火走去。他这些年都生活在黑暗担惊受怕之中,如今即将站在阳光之下,好像都快不适应光明一样。
农家乐饭厅里气氛低沉压抑。
好在在座的都是陈家自家人。陈灏靠在门边,眉头皱的死死的,一副想不明白的苦大仇深模样。陈志华坐在廊檐边,不停抽烟。蒋云英僵坐在椅子上,满脸灰败茫然。陈蕙缩着肩膀坐在一旁,低声抽噎。
陈蕙嫉妒、赌气之下,跑到她二哥二嫂面前,把她刚才看到的一幕全说出来了。
陈蕙说,二哥二嫂,陈全儿他,他竟然和男人在一起了!
陈家人当时正在说着陈蕙忽然离开的事,没想到陈蕙不仅又回来了,还说了件这样的事。
这要换作其他人家,其他人,或许第一反应是听不懂,什么叫“和男人在一起”?
同性恋在他们这偏远、落后的郊外农村,是相当忌讳和禁忌的一个词。正常人家哪有人会去搞同性恋?只有那种思想有问题,人品有问题的人才会去乱搞。这就是一种病,是阿猫阿狗见了都要躲得远远的,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一辈子的丑事。
对于陈家,他们担心惧怕的不仅仅是陈全搞同性恋,而是他身体的特殊,怕一不小心做出比同性恋更加惊骇的事情。
令陈志华和蒋云英担心了二十多年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陈全进屋,他扫了眼屋里的人,垂眸不语。
蒋云英一见陈全进来,气的浑身颤抖,她一把抓起手边的碗就朝杵在门边的陈全砸去,还嫌不解气,她起身朝厨房去拿扫帚,一扫帚狠狠扇陈全后背上。
陈全没动,硬生生被瓷碗扫帚砸中打中。陈全的消极抵抗,已经证明刚刚陈蕙所言不虚。
“混账!我让你乱来!让你乱来!”蒋云英接连打了三下,陈志华和陈灏吓得赶紧一人拉一人,把气的发抖的蒋云英和愣在那里挨打的陈全拉开。
陈全抹了一把额头的陶瓷碎屑,沉声说:“爸,妈,你们听我说。”
“别叫我妈!”蒋云英气道,“我没你这个儿子!我丢不起这个脸!”
陈全脸色僵住,陈志华开口叹道:“老大啊,你这,这也太胡来了,刚刚听你蕙姑说,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的,不相信你竟然真的做出那种事……老大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就敢,敢……你会后悔的……”
“他有什么不敢的?”蒋云英骂道,“从小就不听人管教,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更是有能耐了,竟然学会和男人胡搞!我蒋云英生不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廉耻的东西!”
今晚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整个陈家都陷入极度愤怒和震惊中。
陈志华走到陈全身边,抬起布满皱纹的浑浊双眼,问:“老大,你给爸说,那个人是不是你的那个什么陆老板?是不是他逼你,逼你和他……”最后几个字,陈志华说不出口,太丢人。
蒋云英狠狠瞪着陈全,一脸恶心嫌弃样子。
陈全嘴唇蠕动,说:“爸,妈,是我,我自己。”
陈志华深深闭眼,道:“你啊,老大,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要毁了自己啊,听爸妈的话,离开那个陆老板,不要和他再纠缠了。”自己心甘情愿和被逼无奈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有人逼迫陈全,陈全大可硬气地拒绝,不再继续纠缠,但如果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就不一样了,那是动了心。
陈灏从一边拉他哥的胳膊,朝他努嘴示意,给咱爸妈道歉,别惹他们生气,说以后不再这样就好了啊。
陈全没有动作,沉默不语,变相地承认他的所作所为。这件事他担惊受怕了六年,就怕有朝一日被家人朋友知道,害怕世人唾弃鄙夷的目光,更害怕他的父母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嘲笑、谩骂,说他们养了个怪胎,专和男人乱搞,净做些恶心吧啦的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换做以前,陈全绝对不敢承认。今天被陈蕙意外看到,更是把这事捅到他爸妈面前,陈全反倒觉得一阵轻松,像多年压在他身上的那座看不见的山终于被挪开,尽管付出的代价是暴露隐藏里面陈年腐烂的肮脏破烂渣滓。
蒋云英和陈志华一下像老了十岁,斑驳的青丝上又添不少白发。
有一天,他们的儿子站在他们的面前说,爸,妈,我和一个男人好上了。
蒋云英牙齿绷得紧紧的,她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老板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陈全和陆老板这些日子出双入对,她和老华根本就没朝那个方向想!都认为陈全不敢乱来!这时候的蒋云英气的根本没法正常思考,既然是她儿子自愿的,她想当然的以为人家陆老板原本是有妻儿的,是他们家陈全当第三者插足,这才导致人家夫妻妻离子散。
陈全自认为事情再也无法掩盖,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六年前。”
“什么?”蒋云英愣住,继而怒道,“你六年前就和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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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华听出来了,也转头看向陈全。
只有陈灏和陈蕙不明所以,有些懵。
陈全扭开头,脸色忽明忽暗,这件事就是在他腹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是。”
蒋云英眼神瞬间就变了,射向陈全的视线活像在看怪物一样,她祥林嫂似得喃喃半响,忽然发疯一样扑上去打陈全,一边打,一边嚎道:“滚,看我不打死你,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滚,我没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滚啊!!!”
第111章
陈全被赶出农家乐。
夜已深, 除夕之夜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一阵一阵鞭炮烟花响彻天际,在黑色的天空中绽放绚丽的光火。陈全拖着受伤疲惫的身子, 沿着柏油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被赶出陈家, 陈全其实早有预料, 他不怪蒋云英和陈志华对他心狠,有些事确实是他做出格了。
道路尽头微光处,悄无声息停着一辆轿车, 车门半敞, 隐约能看见坐在里面男子清雅淡漠的侧影。
陈全走过去,陆东棠侧首,眸色淡淡的,俊俏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光晕。陈全踌躇三秒, 矮身抬脚上车。
陆东棠去而复返,一直在路口等陈全。
车内很静。
陈全一身狼狈, 半响才听见他喑哑自嘲的声音:“陆东棠, 我没家了。”
陆东棠定定地看着陈全,他伸手握住陈全冰凉的手掌,说:“我带你回家。”
今年的除夕之夜, 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
大年初一早上,鸣鸣敲响他爸爸的房间。
陆东棠摇着轮椅开门, 门外的鸣鸣立刻双手作揖贺道:“爸爸,新年快乐!”
陆东棠把孩子带出去,随手拉上房门。鸣鸣眼尖地瞅见他爸爸床上好像隆起一团……
“爸爸?”鸣鸣低声问道,“小爸爸回来了吗?”
陆东棠嗯了一声, 说:“你小爸爸才睡着,别打扰他。”
鸣鸣很明白似的点点头。
昨天晚上,陆东棠把鸣鸣送回去后,吩咐张妈照顾孩子,他又去农家乐等陈全。等俩人回到镜苑的时候,鸣鸣早已睡下。午夜十二点的鞭炮声都没能把这孩子吵醒。
陈全一夜未阖眼,侧身躺在床上,颠三倒四说了大半夜,熬红了双眼。一早顶着一双肿胀的泪泡眼,实在没脸见人,在陆东棠的忽悠下,终于闭眼睡上一会儿。
等陈全中午从床上爬起来时,镜苑里陆东棠父子不见人影,问张妈她也不知道。张妈做了午饭搁在锅里热着。陈全三两口吃了,还不见那父子人影,忍不住给陆东棠打电话。
“你把孩子带哪里去了?”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没人影。
电话那头陆东棠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全脸色略变,沉默半响。
陆东棠说,我带鸣鸣去商场买点东西,等过几天咱们一起回去看看伯父伯母。
陆东棠做事从来不会逃避,更不会让人替他受过。懦弱、犹疑,这就不是他的风格。是他干的他绝对不会辩解。毕竟是他把人家儿子拐跑了,陈家父母要打要骂冲他来,陈全终究是被他勉强强留下来的。
昨夜,黑暗中的陈全在他耳边喃语许久,说小时候的事,说陈家的事,说他这一生命运多牟的事,痛到忍不住的时候这人勾着背,苦苦压抑抽噎声。陆东棠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从背后搂着陈全,一遍遍地亲吻抚摸这人,告诉陈全不要怕,以后有他在身边,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