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休息日,原想着下班就过来替换蒋云英,让她回去休息,她一个女人怎么受得住没日没夜照顾病人,何况家里还需要人照料,不想却听见他爸妈正在说话,不知怎的,那时候他不想进去,一个人默默靠在外面墙边。
……
噩运并未停止,它似乎非常喜欢乘人之危,在悄无声息中它紧紧攀附于陈家,享受着人类脸上那不堪折磨的痛苦之色。
噩耗从来都不会单独行动,总是一波接一波,雪上加霜,轰得脆弱的人类人仰马翻。
一周后,陈志华的化验报告出来了,幸运的是,它目前还是良性,姑且可以不忙取出,不幸的是,肿瘤很大,所在位置也非常危险,已经开始压迫神经,随时都有可能致命。也要感谢这次的事故,让这颗毒瘤被检查出来,否则将来某一天陈志华怎么死的都没人会知道。
这就是在脑袋里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只等某一天爆发。
……
蒋云英提着温水瓶和饭盒出来,打算去开水房。一出门就撞见闭眼靠在墙边的陈全。
陈全最近也不轻松,原本就不胖的身体好像又抖掉一圈儿,细瘦匀长的脸庞更显清瘦,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眼底一圈淡淡的青黑。
“来了怎么不进去?灏灏呢?回家了没?”今儿周五,住校的陈灏会回家。
陈全睁开眼,眨了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回了,一早给我打过电话,那小子还说明早来医院。妈,你去休息吧。我去打水。”
蒋云英把手里的的水瓶和饭盒递给陈全,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陈全:“待会儿你爸爸醒了,千万别和他提脑瘤的事。”陈志华得脑瘤一事,全家人暂时还瞒着他。蒋云英一开始也是无法接受,痛不欲生,无法想象老华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事,暂时不告诉病人或许是正确的选择。
陈全明白。
看着拖着疲惫身影走远的蒋云英,陈全忽然开口:“妈,我会想办法凑钱的。”
蒋云英愣了愣,似乎没料到陈全会说这话,最终也只是朝他摆摆手:“尽力吧。”
304病房里并未住满病人,还有空余的床,当天夜里,陈全睡在房里的另一张病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手机铃声响起。陈全掏出手机晃一眼,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喂,哪位?”
“你好,请问是陈全陈先生吗?”
“……我是。”
“陈先生你好,鄙人想和陈先生做一笔交易,不知陈先生是否感兴趣。”
……
第3章 神算算命
神算算命
陈全出生在蓉城东部,一座偏远小村子里。他出生那天早晨,朝霞染红东方半边天,从云层后蹦出绚丽的色彩,唤醒睡梦中的自然万物。
陈全的童年是快乐的,和村里所有男孩子一样,喜欢爬树,掏鸟窝,喜欢玩子弹,打架,玩泥巴,喜欢欺负喜欢的女孩子,作弄她们。
陈全那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和其他男孩子都一样,不,不能说是他“以为”,因为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怀疑过什么。就算偶尔捕捉到父母看向自己,那隐隐带着复杂意味的神情,陈全也不懂。他不懂父母的欲言又止,不懂他们的若即若离。曾经他偷偷怀疑过,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他是像隔壁王胖子一样,从井里捡回来的,要不就是从哪个山沟沟里抱回来的。
直到七岁那年,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孩儿,灏灏,看着父母对灏灏关心、疼爱的模样,有些事,陈全才渐渐明白过来,明白他们其实是不喜欢自己的。
怨吗?
曾经确实怨过。
同样都是他们的儿子,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甚至嫌弃他?
到底为什么?
难道真是自己命不好?
青苔村有个睁眼瞎,算命的,给村里许多孩子都算过命,挺准的。
小时候陈全父母也带他去算过。那人说,这孩子命不好啊,克夫克子,终身都在颠沛流离,漂泊无依,最终会死于乱刀枪杀之下。陈全母亲问,怎么个克夫克子法?睁眼瞎睁着一双泛着鱼肚白的死鱼眼,“看向”陈全,吐出四个字:抛夫弃子。
那时候陈全还太小,不懂这四个字的含义。蒋云英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搁到睁眼瞎面前的案板上,笑着说,张神算,这次你怕是没算准呢,你面前这小孩可是个男孩儿,又怎么会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情。
蒋云英特别咬清“夫”“子”二字,只怕这张神算不仅眼瞎,更是耳朵也聋了,听不见。那个时候的十块钱,相当于现在一千块钱,可不是物价暴涨的今日可比的。
“哈哈哈”张神算哈哈大笑一阵,抚摸一下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最终将这钱折了塞进陈全的小包包里。
“不灵不收钱,这是我张神算的招牌。待将来灵验了小朋友再来付钱吧!”
父母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却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无法抹去的阴影。
那张十块旧钱,如今一直塞在陈全皮夹的最里层,皮夹换了好几个,那张旧钱却一直没变过,说不出来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
面对父母的偏心,生活的挫折,陈全独自在夜深人静时,都会忍不住一次次反问:难道真是我命不好?
……
那天,蒋云英骑着自行车离开,后座里载着陈全,许是觉得瞎子好玩儿,陈全弯着脑袋朝后面望去,见那个瞎子在朝自己笑,陈全也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虽然会很难过……可若你能碰上那个注定的人,小朋友,你这一生的幸福将无人可比啊……可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可惜,可惜了……一切都是命啊……”
睁眼瞎的喃喃声飘散在无人的空寂中,似自言自语。
……
从一场混乱的梦境中醒来,陈全目光有几分呆滞,愣愣地注视着窗外的新绿,耳边蝉鸣不断,空气中漂浮着初夏清晨清新的气息。
农村的空气确实比城里干净、清新许多。
揉了揉脑袋,陈全穿衣起床,开始忙碌新的一天。
他今天还要忙着跑银行。
昨夜,蒋云英已经把家里所有存折都找出来了,母子三人连夜计算,手里如今一共有二十六万,其中包含家里正饲养的三头猪,田地里栽种的粮食、花草,以及陈全初中毕业后这七年外出打工挣得八万块钱。这笔钱一旦拿出去,家里再无分文,就连陈灏下学期的高中学费也没了。一开始蒋云英是不打算让陈灏知道的,怕影响他中考,她希望陈灏能继续读书,将来有出息,但陈灏闹,说家里都出这么大的事了,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得住吗!!!
确实,这瞒与不瞒还有什么意思。
“明天我再去找你爷爷,外公,还有大哥他们借借吧,所有亲戚那儿我都去试试,能借多少是多少。”蒋云英深深叹气。
陈全点点头:“我去银行跑一下,看看能不能贷款。”
“我找学校帮忙,找同学捐款。”陈灏说。
一家人都为了凑这笔钱而努力着,用尽一切方法,即使力量微小,都不轻言放弃。
……
陈志华还没出院,塑料厂的人已经又来过一次。当然,他们这次不是又让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像流氓地痞似得直闯医院,这次是塑料厂的大老板亲自驾到。
鲜花、水果、各种各样的补品,礼数周全,客气有礼,让陈家找不到黑脸的理由。
“上次是老李他们不对,叨扰陈二哥养病了,回去我一定教训他们。老李那人就那暴脾气,性子也直,对谁都一样,陈二哥莫怪啊。”弘阳塑料的大老板谭建林对陈志华这样说。
陈志华没想到大老板会亲自来看他这个小民工,有些受宠若惊:“谭老板可别这样说,是我们不对在先,也是小儿冲动了,以后我一定带他去给老李赔不是。”
谭建林笑着说:“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说。老李那儿我会帮陈二哥说一声,陈二哥安心养病。”
陈志华连连道谢,心怀愧疚:“是我连累大伙儿了,责任我会承担,我会负责。”
谭建林对陈志华的上道非常满意,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这才离开。
“什么老板,呸。”陈灏对谭老板的背影吐了口口水。
谭老板这一出先棒打一棍再给颗甜枣的戏码,当真让人恶心,那天塑料厂的老李带人上医院闹事,要说不是谭老板背后指示的,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有些抱怨,也只能是抱怨,你无法真的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不是童话故事,毕竟现实摆在眼前,没人能帮你一把,替你受过,你只能咬牙挺住,承受人生的磨砺,直到不堪生活重担,精神肉体全权崩溃。陈灏还太年轻,没受过挫折,不知何为人情淡漠、世态炎凉。
陈全几乎跑遍了全城的所有大小银行,详细了解贷款细节之后,陈全心底有些拔凉拔凉的。
在这之前,陈全从未有过类似的贷款经历,也没机会让他经历,他不知道这中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首先,他文化低,初中毕业后他就开始打工挣钱。陈全想早点挣钱,挣钱养家,三年高中外加四年大学的七年光阴,对他来说太长了,他还要花家里很多钱,在他下面还有个弟弟要读书,所以他放弃了。陈全的这个决定,当时给陈志华夫妻二人带来极大震撼,在夫妻俩眼里,陈全一直都是逆来顺受,没对他抱过什么希望,可他也没怎么让夫妻俩操心过,这一下简直称得上重重一击,当然,不至于振聋发聩,却足以让人意识到当年那个小孩子长大了。
其次,他没有一分正规稳定的工作,他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陈全没有按照父母预期的轨迹走,毕业后,他各行各业都干过,工地上做过搬砖,泡菜厂里当机修工,快递员,售货员,服务员等等。陈全从未停下奔波的步伐,他不断变化职业,不甘现状,他想赚钱,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庭的处境,让父母过上幸福的日子。可初中学历,没有任何实用技能,在蓉城是找不到好工作的。陈全并未放弃,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他不怕苦,他什么都能干,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工作着。陈全做事兢兢业业,每次都能凭借自己优异的表现获得提升。
后来,一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二岁时,他进了蓉城的禾宇百货,当业务员。半年前,由于他表现出色,业绩上佳,被领导提拔为小组长,领了一份薄薪,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
不同的贷款类型,申请贷款的条件和材料都不一样,每个银行对此也有些微差别,但也差不了多少。陈全的现状是没车没房没钱没权没文凭没技术,换成任何一个银行都很难贷款成功,而且鉴于他是第一次和银行合作,信任度没刷够,银行不可能贷一大笔钱给他。
“先提交贷款材料给我行,我行会立即进行受理,信息全部符合贷款要求后,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放贷。”
每个银行最后都是这样回复他的。
陈全这边的贷款在打水漂,蒋云英那里更是。
我们说过,陈家在蓉城的亲戚都没有特别富裕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的,每家都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不可能为了你陈志华一家就把家里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怪只能怪你们命苦,人穷还要遭逢这样大的劫难。
陈志华近亲的四个兄弟姐妹,以及蒋云英娘家那边,一共凑了十三万块钱,当然,这还是打了借条的,借条上面签了陈全一家的姓名。他大伯陈志国当时出面对陈全说了这么一句话:“陈全,这笔钱是大伯能帮你家的最大极限了,没利息,你们也不用急着还钱,给老二治病为重,只等将来你有能力了,挣大钱了,那时候再还钱不迟,或是哪天你大哥需要帮忙的时候,你能帮一把。”
还有另一些亲戚,也都来看望过陈志华,给过大大小小的红包,也有两万块钱。
陈灏私下和陈全嘟嚷过,爸爸和他们是亲兄弟,现在出了事却个个都恨没看见似的,太冷血了。
陈全说,没有哪家的钱是平白捡来的,都是血汗钱,遇到这种情况,很多人恐怕都会趋之若鹜,避之不及,他们这已经仁至义尽了。
多少都是人家的心意,就算人家一分不出你又能怎样?
人要学会感激。
第4章 巫山云雨
巫山云雨
陈家马不停蹄地凑钱,一是事态紧急,塑料厂那边有意无意的又催过几次,他们也没时间再拖下去,二是陈志华的状态很不好。
陈志华负责的项目出了漏洞,塑料厂虽然可以暂时帮忙兜着,可总这么空着不是长法,受检日期渐渐临近,若在那之前还没把这个洞补上,等东窗事发,那时候就不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陈家已经把手里的所有现金都塞进去,试图先缓一缓,等银行放贷,或是再在哪儿凑足欠款。
这些钱,最终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波澜都不见起来的。
天黑又天亮,这日子是刷刷刷的就流逝了,半个月了也不见有银行放贷,这期间,陈全在他那些朋友哥们中也凑了一笔钱,可几乎都是些狐朋狗友,平日手散的厉害,十指空空。
禾宇公司上下也出力帮助陈全,但力量太弱。陈全原考虑着向禾宇求助,毕竟他如今在这里工作,可最后他发现,实在是自己异想天开。主管那天趁着没人的时候找到他,对他说,我也非常同情你现在的遭遇,但你得认清事实啊,小陈,你可知道公司当初同意给你开工作证明我费了多大的劲,给你说了多少好话吗?你还真以为有钱人的钱就不是钱啊,越有钱越容易借?人家凭啥借你啊。如今你竟然还想找公司借一百多万?别说老板不同意,就财务部那个光头那关你就过不了。你有什么能耐,能给公司创造多少价值财富?没睡醒吧。
财务总监郑光头,是个十足十的抠门家伙,守财奴一只。
“小陈,不是我说,上头是宁愿辞了你,重新招一个满大街跑的业务员,还是大学生,也不会借钱给你的哦。”主管一副过来人的苍凉神情,对陈全这样说。
“我知道。”陈全苦笑。
能想的法子他都想了,甚至想去卖器官,但中国买卖器官很难找到市场,并且是犯法的,正规医院是绝对不允许的,当然,捐赠倒是可行,可也不是专程有需要的人在那儿等他啊。他还上微博求助,前阵子他看见微博上一个大学生求助捐款救父,网上有很多好心的网友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陈全也打算效仿,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网上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凑钱,那还不是天天都有人蹲在家里,闲了发一发微博,然后就有大把的票子进账?别做梦了。
“你难道就没想过高利贷……呃,那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却是最有可能帮你凑到钱的。”
赵楠绝对不会承认他有把无辜小羔羊推向深渊的嫌疑。赵楠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主要是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原本鲜嫩的帅小伙儿被残酷的生活一天天压榨干枯。还记得去年陈全刚来禾宇的时候,那时候简直惊为天人啊,好吧,虽然夸张了点,但确实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那时候他就在心底暗搓搓的计算,这人哪儿需要到外面去跑业务啊,只需往那卖场门口一站,顾客还不是嗖嗖嗖的上门来?
事实却是,陈全那时已经失业一月有余。
陈全确实长得好看,说来也挺奇怪的,陈志华夫妻二人并非倾城绝貌,俩种了一辈子田的农民,就算你再有绝色的容貌,在烈日黄土的蹂/躏下,也很难好看。
陈全的身高是随了他双亲,高,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可除了身高,他身上几乎再也没有陈志华夫妻二人的半点影子。身材修长挺拔,宽肩窄腰,一双大长腿,没半分多余赘肉,每一丝线条都像精心比划裁剪过似的,当然,这些都是遮住的,我们也没拿放大镜把这人身上的角角落落研究过,可光凭这人露出来的那张脸,搁哪儿都绝对是吃香的——皮肤白皙,双眸清澈,俊眉浓黑,沉默时,羽扇似的长睫覆在如墨眸子上,安静忧郁;发嗔时,细长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似嗔似笑,嘴唇饱满,嘴角时常挂着一丝浅淡的弧度。
但陈全确实是陈志华夫妻二人的种,是蒋云英怀胎十月,在六月三十号清晨八点十三分,在溪坝镇镇上医院里阵痛六个时辰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