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花得出去?”公子叹了口气,“此处村里只剩老弱妇孺,养活自己尚且不及,集市早已不开,便是想买粮食也无处可去。何况再过几日便是征秋税的时候,若让前来翻箱倒柜搜刮的兵卒发现了油水,下一次只会加倍——只有陆姑娘所做,才真正能帮上这小娘子。”
陆红颜抱剑看外面荒野乱鸦:“我也曾是乱世人。”
谢琅一副思忖的模样:“救不了世,只得出世,人间竟已零落到这种地步,我倒是可以明白沉书候为何弃儒入道了。”
他皱眉:“蹊跷,实在蹊跷,人间气运,何以至此?”
第17章 当年
再往南,果真如农舍里的小娘子所说,穷山恶水,不见人烟。
他们避开山路,沿着盛世时修建,现已荒废的官道前驰。
寂静远山弥漫着秋日深碧的雾气一路远去。
陈微尘把目光从手中《南华经》移开,看向窗外秋景,拿起书生娘子处得来的涂山笛,吹出几个调子。
山林间蹿出几条野狐来,遥遥缀着马车,黑亮的眼睛很是喜人,他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这些有灵气的小狐,收了笛子。
那些狐狸被灵物召了出来,又没得下一步的指引,笛声便停住,混混沌沌灵智未开的脑袋颇有些困惑,没头没脑地散了。
散到一半,却又不约而同竖起耳朵紧绷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正当此时,温回撩开车帘:“公子,前面有人拦路!”
他本来很是忐忑,却看见马车中人神色如常,自家公子甚至挑了挑眉对叶九琊笑道:“叶剑主,又是找你的。”
小厮十分摸不着头脑。
只见前方道路尽头站着一人,身体甚是强健,手持长戟十分威武,声音洪亮:“在下江云寰,请叶剑主赐教!”
叶九琊下车,苍茫山色间,一袭白衣与那持戟人对立。
“暮云候,”谢琅道,“以武入道,重力不重术,倒是跟骖龙君走一个路子。”
“谢道长,”温回挠了挠头,“之前来了一个吹笛子的仙候,现在又来了一个拿长戟的,都是上赶着要来与叶剑主决一个胜负?”
道士征询地看了一眼陆红颜,见她轻轻点了头,顿时有了底气,对温回滔滔不绝起来:“叶剑主以无情剑意成名,“非君之君”的名号是从见过无情剑意之人口中传出。然而叶剑主本人却从未真正下剑阁雪山与仙道诸君诸侯一战。仙道规矩,若败一候,则称候,败十四候一君,称君,败三君十四候——”
“称帝?”温回眼睛亮了起来。
“哪有这样容易,”谢琅道,“还要能一路过重重险阻,登上幻荡山巅,才可称帝——若到了二重天境界,三君十四候易得,那一帝却是难如登天,不少自负之辈都将性命折在了幻荡山通天路上。当年,浮天宫已空了百年,才有焱帝横空出世,连败三君十四候,一路登上幻荡山。他是数百年未见的三重天境界——从那以后人们便猜测,惟有贯通天地的三重天境界方能得天道认可,当这仙道之首。”
谢琅说到这里,颇有遥想陶醉之态:“只恨我生得晚,没能得见当年焱帝,不知该是何等的风采……”
温回仍是不解:“这与叶剑主有何关系?”
“叶剑主原本或在北地雪山剑阁,除门中弟子无人能近,又或是明明下了山却行踪不定,这让众多仰慕无情剑意者无法得见,现下则有了机会,”谢琅略带狡猾地摸了摸怀中猫,“毕竟少有人能像我这样厚着脸皮跟上,他们大都要主动向叶剑主挑战,希望藉此窥得一点天机……”
道士看着外面,兴味道:“叶剑主此次下山,并没有驭气而行踪迹不定,是真正向仙道昭告了要入世,仙道死气沉沉多年,终于要热闹起来了。而叶剑主此去南海,怕是要与阑珊君一战,再往归墟洗剑。大抵意在进三重天境界,上幻荡山——焱帝杳无音讯已然十数年,到底还在不在,等叶剑主上了幻荡山,我们便可知道个究竟了!若帝君只是闭关,或许还有一场三重天与三重天的比斗,实在是让人神往!”
道士说完,环视四周,却发现只有温回听得入神,陆红颜靠车壁上,闭着眼,周身气势冷得吓人,陈微尘则漫不经心拨弄着扇子,一副全然走神的模样。
谢琅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说话间,外面持长戟的暮云候已蓄势待发,周身气机鼓荡,出戟横扫,罡气如扇面飒然展开。
但见那白衣如一片飘渺雪花,踏杀机罡气前行,剑鞘与长戟相触一刹,身形凌波一转,与暮云候错身而过,长戟震鸣不止。
叶九琊仅留一个背影,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只那一刹便分了胜负。
暮云候眼中全然是钦佩。
几个小狐怕得缩紧了身体,探头探脑看着。
“这一下的玄机,足够暮云候参悟上一年两年,”谢琅与温回一样,改不了话多的毛病,“可对叶剑主来说却是索然无味,要等到了南海剑台,我们才能见到他真正的本事。有沉书候和暮云候在先,其余仙候或避世不出的二重天修仙人,都要携弟子纷纷出山,或来讨教,或干脆直奔南海看一场精彩淋漓的比斗了。”
谢琅使了小术法,唤来一只灰鸽子:“我也得传信给门中师兄师弟,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陈微尘只托腮看着:“好看。”
当谢琅以为这人参悟了什么剑中玄机时,只听陈微尘接着道:“出剑的动作好看,连拿剑的姿势都好看!”
谢琅:“……”
“只知其表。”陆红颜冷淡道:“若让你看到他当年没有走无情道,未返璞归真时的繁丽剑招,岂不是眼睛都要直了。”
公子笑着摇扇:“翩若惊鸿,可以想见,可以想见,直了眼睛是必定的。”
陆红颜嗤笑一声,不与这人说话。
陈微尘倚在自家小厮身上,继续赞叹:“跟他当年剑招全然不同,却是一样的好看。”
陆红颜眼神冷了下来:“当年?”
陈公子眨了眨眼睛:“许你空口无凭说他当年,不许我想?”
陆红颜:“我虽不是剑阁出身,仔细算来却也与他是半个同门师兄妹,你怎知我是空想?”
“陆姑娘,你们修仙人看不出年纪,可看你气性,不会年长到哪里去。那时大概还只是个小丫头……”
陆红颜年纪确实不大,被他反刺了一下脾气不好,很是后悔自己方才忍不住出言讥讽,打定主意日后绝不与这人多说一句话。
偏偏那人还觉得自己不够气人一般,一本正经对自家小厮传授歪理邪说:“阿回,你看,这便是装疯卖傻的好处,几句真几句假,从本公子嘴里说出来,谁能分得清楚?”
小厮推开他:“您是真疯,我晓得,您可别说了,小命要没了。”
公子继续洋洋自得:“你看,连你都分不清,何况别人呢?”
直到陆红颜忍无可忍,碎昆仑架在他脖子上,陈微尘才讨起饶来:“陆姑娘,陆姑娘,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
叶九琊回到车内,看到一副马上就要打起架来闹出人命的场景,淡淡朝两人看了一眼。
陈微尘乖乖住了嘴,陆红颜收剑归鞘。
谢琅抱着肥胖黑猫,对自家妹子道:“我晓得了,叶剑主最大,骖龙君的碎昆仑次之,咱们跟温回乖乖赶车就好……?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清圆“喵”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马车继续向前,一路果真又有几人挑战,九琊剑也始终未出鞘。
直至再往南下,遥遥海岸近在眼前。
第18章 阑珊
中洲北地有剑阁,南海有剑台,剑阁守天河,剑台镇归墟,有道是‘南北双剑并,仙家二鼎足。
有轶闻说当初南北剑本是一脉,只因与魔道决裂,将仙气魔气分隔,成仙魔两界之时才分镇南北。
这种说法有迹可循,因两大门派入门弟子所练剑招皆流丽变幻,行云流水,相差无几。待到后来才能显现区别来——北剑于繁华中悟肃杀,逐渐返璞归真简洁利落,至高境界是起手一剑决胜负,而南剑于繁华中更上一层楼,极尽招式变幻之能事,剑中有千幻万相,要的是剑里乾坤。
但无论如何,如今南北剑来往已少,当年仙道极盛时五年一次,引得天下剑客尽来观看的的南北论剑已有十数年未曾举行。
但如今叶剑主一路南下,即使未必代表整个剑阁,却有骖龙君与琅然候随行,做足了势头,还有传言说此次本就是阑珊君相约——总之在近些年来犹如一潭死水的仙道上掀起惊天波澜来。
南海剑台在海上仙岛中,周围亦有其它仙山仙岛散落如珠,驻守其余或大或小仙道门派。
比起北地雪国里剑阁高处不胜寒,这里实在称得上是仙家缥缈气派。
叶九琊早在启程时便已向剑台传了消息,因而剑台前来迎接的海船早已在岸边等候。
青雀轴舻的的大船由两艘小翼卫,船上弟子一色天青袍,衣领与袖口绣着莲纹。
为首那个气质颇为温润平和,先向叶九琊一礼,自报家门为阑珊君首徒,姓秦名晚照。
再向陆红颜与谢琅:“骖龙君,琅然候,久仰。”
最后是陈微尘:“……这位是?”
陈微尘:“叶剑主首徒。”
那年轻弟子见他没有穿着剑阁标志的白衣,又狐疑地看了看他腰间,并未发现佩剑。
不过按照“叶剑主首徒”的说法,两人身份相当,不必行礼。
一行人便被引向船中安置。
等那位走远,陈微尘悄声问叶九琊:“叶剑主,说起来,你可曾收徒?”
叶九琊:“不曾。”
“山上苦寒,不收个徒弟解闷?”
“练剑。”
“晓得了,”他轻轻道一声,“不过现下风波劳碌无暇练剑,应当不介意我假冒徒弟陪你说话?”
叶九琊看他,眼中神色略有些复杂。
陈微尘还想说什么,忽停了脚步,闭眼喘一口气,抬手抹去唇边渗出的血迹来。
那风流俊秀的眉眼忽然多出一分惊心的脆弱来。
叶九琊手指按在他颈侧,压住翻涌逆行的气机,情况才稍稍好转。
“气运因果,不可再碰。”
陈微尘低眉顺眼:“好。”
“七情六欲,不可妄动。”
“这个实在是难,”陈公子万般委屈,“我生来就在红尘风月里面,活了将近二十年都要时不时犯病,何况现在。”
“为何不忘?”
“哪能说忘就忘,”陈微尘对他道,“况且若真如你所说,效仿了那位帝君太上忘情无悲无喜,前尘旧事随风,岂不是又白在世上走了一遭?”
他耸耸肩:“难得跟叶剑主心平气和说一次话,还是不要提这些烦心事为好——锦绣城里,连和尚都没能说动,可见我是打算死不悔改的。”
此时一轮斜阳没入水面,天边铺陈的橘黄橙红渐次散开,覆上灰蓝。
海船缓缓起锚,雪白风帆升起,驶向海中仙山。
天边挂上了几颗寥落小星,徐徐凉风自东面吹来。
陈微尘抬眼看那人依然冷冷如霜的侧颜,一时很是生气——原来除了那点烦心事,他们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偏偏他方才犯了病,吐了血,没有力气来插科打诨轻薄美人,只好抬头看月亮。
谢琅透过窗子悄悄看着,嘴里念叨:“必定是个成名人物,会用剑,还与叶剑主有渊源,看样子渊源颇深……到底是谁呢?”
冷不防背后走过来陆红颜:“看他们做什么?”
“骖龙君,”谢琅声音颇有些苦恼,“你在马车里说,与叶剑主算是半个同门师兄妹,那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友?不不,也许不是好友,总之有点牵扯……”
陆红颜声音一时间有些古怪:“为何问这个?什么样的牵扯?”
“喏,”谢琅示意窗外,“能一句话不说看半晚上月亮的牵扯。”
“没有,”陆红颜答得生硬:“有也死了。”
“对对对!”谢琅眼睛一亮:“就是要死了的!”
陆红颜看他一眼:“为何问这个?”
听墙角得来的消息自然不好意思拿出,谢琅只好试试探探:“骖龙君,你不觉得陈公子深不可测?”
“他?”陆红颜不以为然,“装疯卖傻,哪里有一点修仙人心性?”
谢琅毕竟对这位使重剑且脾气坏得很的仙君有些惧怕,纵然心痒难挠,也没再死缠烂打,想着总有一天那公子会露出尾巴来。
夜深后,凉意渐起,小厮气势汹汹把公子拉去睡觉:“公子,公子,快长些心吧,您那倒霉运气,吹凉风是要病倒的!”
陈微尘如临大敌:“乌鸦嘴,自从遇见叶剑主,我已经许久没有倒过霉了。”
话音刚落,平静海面上就是一个大浪涌来,船身猛地颠簸。
温回险些摔了个跟头:“公子,你还说——”
那位名叫秦晚照的阑珊君弟子匆匆赶到甲板:“叶剑主,实在对不住,近日归墟动荡,夜中尤盛,即使有师父与剑台诸位长老镇守,也会波及海面……”
陈微尘舒一口气:“不是我。”
虽然得到澄清,陈公子还是没有免去被拖回舱房睡觉的下场——临走不忘在外人面前显示恭顺,对叶九琊道:“师父,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
叶九琊面无表情。
秦晚照笑:“叶剑主与爱徒想必十分融洽。”
一夜波澜动荡,习惯了倒也能睡得安稳。
次日清晨,海船抵达仙山,只见雪白石滩围着葱郁树木,远处隐隐有五色云雾,亭台楼阁悬饰轻纱雾幔随风轻拂。
下了船,迎面是天青石的碑刻,上书“停云”二字,飘逸中透着傲气。
过石阶,是少年弟子习剑的宽阔石台,天青衣的弟子人手一柄细长银白剑,招式尚未熟练,但也已经像模像样。
再往前,过一道浮白石的天门,上书“碧玉天”,拱卫着仙家精美宝殿。
天门下站着一人,身旁侍立一位秀美女弟子。
这人轩朗眉宇间有静气,亦是天青衣。
“叶剑主,在下的邀函已发了一年有余,你可是来迟了。”那人哈哈一笑。
——便是统领剑台的阑珊君了。
第19章 侍剑
叶九琊道:“年前闭关,出来不久。”
阑珊君陆岚山转身边为叶九琊领路,边道:“久闻叶剑主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穿过琼楼玉宇,仙林灵池,碧玉天楼阁前有一大片冰石铺开的空地。
叶九琊走到一侧不再动,陆岚山到了另一侧,佩剑清鸣,上镌两字“飞光”。
“叶剑主,请。”他声音若玉石。
仙道之人因各自道不同,谈玄论虚实在难论高低,方有了三重境界之分,年轻弟子每日吐纳呼吸,静坐观冥,纵有筑基结丹之分,终究只是修身养性,不算踏入仙门。
一重天借天地罡气,二重天系气运玄机,三重天贯通天地,与日月同齐。
及至后来武道兴起,境界修为直接与武力联系,以清静观为首的那些好静坐谈玄,炼丹望气,四体不勤的玄道诸门亦精研出无数术法符咒,挽回没落大势,战力可与武道修仙人相比。
由此开了以武力分高低的先河,代代沿袭。
若有两人见面,若非相差太多,都要先切磋一场,既是互证境界,又是分出高下——与凡间自报家门论定长幼辈序异曲同工。
更何况这两人一在南,一在北,皆是剑道中最为出挑的人物,仙道诸人对二人究竟孰胜孰负早有揣测,对南剑北剑哪一个更有望窥得天道更是好奇至极,此一战后,约莫能得出定论来。
谢琅拉着温回后退了几步,与陆红颜聚精会神看着。
旁边亭子里几个青衣弟子纷纷转过头来观看,旁边又走过来几个。
对于他们来说,这等境界的切磋,平生大约只此一回了。
飞光出鞘,如日光下一泓清水,锋芒内敛。
陆岚山身旁名为秦晚晴的女弟子捧过剑鞘侍立一旁。
陈微尘见此,挑眉笑了笑,道:“师父,给我。”
此时情景,确实是由陈微尘侍剑比较妥当——他如愿以偿接过了九琊的漆黑剑鞘,学了秦晚晴的样子,十分像模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