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回复我行不行……
秋:我错了……
叶从心拎着点心又去实验室,看了一期期刊,此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已经不生气了,那袋子点心就是证明。这几年别的没什么长进,倒是放弃原则的时候越来越多,再也不是和丁香交往的时候那个充满骄矜的人中龙凤了。意识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看的已经不是期刊,而是在网上查找沧头支教方面的信息,关于福利、安全等等。
秋:我回家了,在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这真的没那么苦。
秋:我又出来找你了。
叶从心一下子就缴械了,回复:好好回家里等我。
秋:有难度……
一叶知秋:???
秋:我……迷路了……
一叶知秋:………………
叶从心最后在离家两公里的一条不怎么走的小路上,找到了蹲成一个球的陈秋糖。那蹲姿看上去委屈得很,待她抬起头,露出挂了两行清泪的脸,便就差往脸上贴上“委屈”二字了。
叶从心说:“你可以啊,出来找人倒把自己找丢了。”
陈秋糖看到那一袋子点心,跳起来抱住她,偷偷将袋子抢过来,就这么抱着她开始捏点心往嘴里塞。
叶从心连忙在她怀里张望。幸亏这里人烟稀少,夜晚尤其。因为人少,所以路灯也晦暗,仿佛一切都被藏起来。叶从心长出了口气,“多亏这里没人。”
“嗯,我就是看没人,本来想亲你来着,又怕你吓着。”
“……”
八月的晚上,风都是暖的。加上陈秋糖的怀抱,暖上加暖。这孩子一定是动了什么鬼心眼,在临别时让人感受到她的甜,使得离别显得更加苦。
叶从心不禁想,按照自己年轻时候的理论,即便到了现在,自己也是绝对不喜欢陈秋糖的。那时候她会将对方的身份条件去除,去考虑单纯的灵魂:如果她不是侄女,不是小自己十二岁的年轻美好,自己会不会对她如此难舍。结论是不会——陈秋糖不是她的理想型,不会有与她纠葛多年的机会。
可现在,她没那么骄矜了。再契合的灵魂也可能有缘无分,再不可能的冤家也可能被命运按下头颅相伴一生。可是没了标准,她要如何判定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
叶从心在这方面的心思乱了好多年都没理顺过,今晚似乎要打成一个结了。
“谢谢你找到我。”陈秋糖的声音在她头顶闷闷地说。
“下回就不找了。”叶从心成功把她扒开,“不知道几年我才能回来。这几年你心里要有点谱,别乱走,走丢了是没人会来找你的。”
陈秋糖点头,“也只有你找得到我了。”
叶从心听得怪怪的,“没个逻辑。”
陈秋糖笑笑:“支教的事,对不起,老姑。”
“那都不是事儿,翻篇吧。”
她们并肩往回走,所有的事情化为了了。
两人回了家,支教的事情默契地再也没提。这个家里,因为要收拾行李,被翻得乱糟糟。两个房间床上都堆了不少东西,沙发上也堆得都是书本。被陈秋糖按在墙上一通深吻的时候,叶从心很难过。
这很可能会是她们最后一次做/爱。待她归来时,她可能已经有了鱼尾纹。白头发多到,甜甜再瞒着她揪掉都揪不光了。而甜甜已经摆脱了她的影响,有事业有前途,还有年轻漂亮和健康的朋友。
她真的很希望这一次能让甜甜印象深刻,深刻到在她出走的几年内,不论甜甜和谁发生什么故事,都比不上今天晚上的美感。想及此,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褪下了甜甜的衣服,双手轻抚着面前这尊美丽而青春的作品。
陈秋糖睁大了眼睛,心中有个猜测,却不敢说出来。如果继续下去,那么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继续吗?这几年当中,叶从心从未主动过,从未做过攻。她不知道陈秋糖会不会有偷着自己解决的时候,但不论怎样,她知道只要她下了手,平衡就会改变。那将是送给陈秋糖这几年付出的最高奖赏,她们的关系不再是不清不楚。
叶从心迟疑了,“姑姑有些困了。明天要早起。”她将上衣搭在陈秋糖的肩上,转身要走。
只听背后说:“你就不怕你回来以后找不到我了么?我会找到女朋友的,比你年轻漂亮,比你健康,比你懂我。我会有工作会赚大钱,我在东北继承了房子,再也不会和你住在一起。我会从你身边完全消失。”
叶从心暗暗心惊。她叫做“一叶知秋”,却从来不知道这位“秋”反倒如此知她了。
陈秋糖问:“你怕不怕?”
她哭了,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尽管在问叶从心怕不怕,自己却先怕了起来。她跑过来从身后抱住叶从心,火热的身体冰凉的泪,叶从心轻轻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终于撑不下去了。
家里没什么落脚地,床上的衣服需要时间整理。叶从心将陈秋糖推到厨房,灶台的大理石桌面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她一抬眼,看见了冰箱上破烂发黄的条约,心中一颤。在这条约面前,仿佛尚是孩童的陈秋糖在望着她所做的一切。
陈秋糖一把将纸张从冰箱上撕了下来,对折,撕成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如果有空闲我就开这章剩下的车,放在微博上不发这里了。
②个人志印量调查的投票放在微博置顶了,有兴趣买的童鞋希望去微博投一下票我好统计一下w一定要按真实意愿啊不要给我面子!微博@猫伶邪魅狂狷地说
③为了个人志的精修,这几天在看前文。感觉水平真的不够啊,辛苦大家看了这么多啰嗦的文字……修文之后我会把新的版本发上来覆盖全文的嗯
第122章 叶落归根
又是一个盛夏。叶从心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待她的班机, 耳边是已经熟悉得仿若生活一部分的各种口音的英语。她的班机还有四十分钟才会起飞, 她就要回到家乡,心情不可说是不激动。此时是加州的下午, 北京的深夜, 几个小时以前, 她给程程和甜甜发了微信,通报了自己的落地时间和航班号,程程表示非常期待,甜甜没有回复。
也许是甜甜太忙了, 她本科毕业之后一直被工作忙得团团转。
此时叶从心很无聊,思考自己在美国四年,对这个国家的社会了解到了什么, 却很惭愧地发现了解得很浅薄。她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泡在了实验室里, 甚至没有放过一个像样的假期。她的目的性很明确, 目的性带来专注,而专注带来专业。
两年前, 她当时所在的科研团队获得了国际上很有含金量的科技进步大奖, 当时已经有国内的高校想要聘请她回国任教,她却没有回应。直到一个月前,她同时收到了加州理工和母校的聘任书,看着来着清华的聘书上“副教授”三个字, 她百感交集。
来到美国的第一年,她尚不在加州理工工作。那时她在宾大的一个实验室,加入了带给她重要科研荣誉的项目, 项目负责人是个亚裔教授。都说亚裔教授非常push,她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整个实验室的氛围被他push得非常严肃,同僚们常常吐槽之。但是叶从心知道他是个好人,她初来乍到,买的二手车租住的房子,都是教授帮她搞定的。
在教授不在的时候,实验室的大家常常出去party,叶从心去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一个友好的白人弟弟说她不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是他见过的最符合“中国印象”的中国人。叶从心笑了,“怎么说呢,我在中国常常被评论为没有中国气息的人。”
弟弟表示you must be kidding。
叶从心:“我猜你说的中国印象是体弱又不爱运动,话少但一肚子坏水吗?我想你可以抽空去中国旅个游,在我的国家,我总被评论为太过‘西化’。还有,我肚子里什么水都没有,只是来到美国有比社交更想做的事。”她觉得,弟弟一定以为自己“更想做的事”是学术,不然他不会露出一副看古董的表情。
说实话,小哥说她很像中国人,她很开心,却也有点感到被冒犯,她觉得小哥这是在暗示中国人身体素质和综合素质都不好,她很不服。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甜甜。
一叶知秋:二十一世纪已经快到三十年代了,西方人好像依然对中国怀有刻板印象。
秋:他是不是看上你了?想劝你跟他出去玩?
一叶知秋:……他比我小六岁
秋:还行啊,差距只是我和你的一半。
一叶知秋:……
一叶知秋:你这不是在酸吧?
秋:……反正老姑你别跟他出去玩。
叶从心失笑:他那一句话好感度已经清零了,我懒得理他。
陈秋糖这善良的小家伙又觉得不合适:其实他也没有恶意吧……可能是你太敏感了。你看,离开了家乡才会更爱家乡吧,大家都这样。
叶从心笑过之后,回想起当年,自己时常对甜甜表露出对沧头乃至整个东北的鄙视,第一次深深地后悔了。
她来美国两个多月时,通过与甜甜进行微信视频,观看了程程和杨正林的婚礼。此时程程已经怀孕,这对三十岁中代的新人用这种方式宣誓他们一定要在一起的决心,何其浪漫。那是北京的早上美国的夜晚,叶从心啃着夜宵黄油面包,将房间门关得死死的,努力屏蔽合租的隔壁室友房间里传来的歌声。
甜甜特地从东北回来当伴娘,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头上别个花。说实话,这身衣服很不适合她的肤色,显得更“健康”了。但是真好看啊,叶从心想,脸好看就够了,何况她的甜甜身高腿长。甜甜抱着手机对准台上,抛花球的时候,叶从心看见程程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然后一个花球从天而降刚好砸进了甜甜的怀里以及她的全部视野里。趁着被花球遮住屏幕,叶从心好好地抹了一把泪。
她曾以为自己最是享受寂寞,如今才知她那时一直都不寂寞。她好想快些回家。
后来,她和国内的亲友们便没有多长时间可以交流,毕竟时差尴尬,往往一条消息发过去,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回复。程程很忙,一边怀孕一边为了公司鞠躬尽瘁,赚钱赚得停不下来;据说杨正林的忙碌程度也差不多,事业攀爬期的小领导,责任重锅又沉。在这出国的第一年里,她记得她果然还是和甜甜交流得最多。
两人视频的时候,叶从心这边的背景常常是枯燥的实验室和满是工作状态的电脑屏幕,陈秋糖那边则是她在中学里面工作的办公室。那是个由教室改造的教师办公室,十几个老师在一起,有老有年轻。能来到这里工作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都一定不坏。陈秋糖自云,生活品质虽然不高,网速也慢吞吞,但是很有成就感。
有时她们玩情趣。陈秋糖着微信电话去上课,叶从心听她用不够自信的语调讲二元一次方程组,感觉笨笨的很可爱。于是再想羞她的时候,就叫她“陈老师”,甚或“甜老师”,陈秋糖一般就会被憋得满脸通红了。
然而这样的机会毕竟少。大部分时间,陈秋糖是不方便聊视频的。叶从心有种感觉,那孩子似乎在渐渐地拒绝用更加真实的视频和语音方式交流,但又没法确定,毕竟沧头那里确实网速不好,且陈秋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教育王叔叔资助的那个小姑娘上。叶从心忙碌起来好几天不理她,她竟也不主动来联系。
某天,陈秋糖在消失了一周之后突然主动与她视频,叶从心一看,这孩子居然上了山,沧头下了大雪,漫山遍野的雪白闪得人目眩。
“我去找一个学生!”陈秋糖呼哧带喘地说,“她家里本来就不想让她上学,这回大雪封路,我已经两天没联系到她了!”
说完她就将手机逛荡在自己脖子上,叶从心望着视野里白苍相间的复杂林地,很是担忧,“没人和你一起来么?!”
“他们对山里都不熟。要么就是老人,身体不太行了。没事的老姑,这种地方我从小走得还少么?就是太无聊了,你陪陪我好不?”
叶从心知道她也在害怕,用力“嗯”了一声。
这一路,陈秋糖和她说了好多话。说真的很想她,但是不想和她经常视频,怕走了她和丁香的老路。还说,她真想老姑现在就能回来啊,可是又希望老姑能在外国多待几年,多发些文章、得些奖。那样是不是才对前途更好一些?她也不懂。
她不想联系得那么多了,不然每说一句话,就想说一句“我想你”。事实上她也差不多了,走走停停,停下来就说一句想她,然而叶从心淡笑不答。陈秋糖说她有点害怕。
叶从心问:“你怕什么?”
陈秋糖停下来,喘息了好久。在她沉默的时间里,叶从心的心脏狂跳,她仿佛对陈秋糖的恐惧感同身受,但具体又说不上是什么。直到成全你土盎笑了两声,指着身后陡峭的山坡线说:“怕掉下去。你怕不怕?”
在陈秋糖就快到达学生家时,手机没电了,叶从心焦虑到发狂。她怕陈秋糖滑下山坡去,怕她在山里碰到野兽,怕她找到学生的家后,被丧心病狂的村民打死。所有在电视上网上看到过的奇葩新闻全都涌进脑海来,整整一个白天什么也干不下去。直到晚上,陈秋糖告诉她,带学生回县里了,山里被大学弄停电了,就住在学生家一晚,直到现在才回到学校充上电。
心里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叶从心摊在椅子上,一同在工作的教授严厉中带着慈祥地望了她一眼,对她说:“叶,你已经像产卵季节的鲑鱼一样紧张了一整天,要不要去躺椅上休息一下?”
叶从心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好人,都是温暖。
她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想起离开中国之前的最后一晚。想起那晚她第一次像看待一个性感魅力的女人一样看待陈秋糖,那副身体令她迷恋,不论是不是荷尔蒙作用,那一晚她相信自己爱上了陈秋糖。只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对陈秋糖如果也算是爱,那么和对丁香的爱是不同的。
她知道她们不论视频多少次都不会厌倦,她们可以没有话题,毕竟从一开始她们就是没有话题的,她们的关系不会被任何困扰着情侣们的困难所击倒。
因为陈秋糖永远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爱人。她是她科研人生中无与伦比的作品,她的人生意外,她因歉疚而不愿面对的安慰品,她的孩子。如果是爱,这爱必定是充满了杂质的,但是没关系,牢固就好了。
教授的眼镜片在电脑屏幕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对叶从心说:“叶,我一直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当然会比别人更踏实成熟。可你完全不出去玩,又总是太过压榨自己的头脑。你又不是争名夺利的人,你话不多。你有个坚定地目标,但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只是想家,教授,从来美国的第一天就在想家。请相信我会把工作做到最好,不然我是没有办法回家去见我的家人的。”
出国第二年的春夏之交,程程的儿子出生了,起名为杨萌。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像只皱巴巴的猴子,等到叶从心第二次见他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是他一百天时,突然就长开了,显出了小帅哥的轮廓。
程程还有些胖,或许还带着几分劳累的浮肿——即便是坐月子,她对公司的事务也在远程监控。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孩子不想丢给父辈管,公司又不可能放下,大概要忙成陀螺。杨正林则更是有心无力,重大新闻出现时,他是要驻扎在现场或台里不可以回家的。
原来这就是婚姻生活。叶从心想,程程那样浪漫的人也不能幸免,当年听徐晓蓉在夜里念叨的那些事情,仿佛都要重现了。可是程程依然活泼乐观,叶从心从视频里看见她学着几十年前《赤壁》电影里林志玲姐姐的样子,操/着港台腔对孩子说:“萌萌,站起来~”然后抓着萌萌的胳膊将他吊到半空中,萌萌看上去快哭了。叶从心在美帝笑到窒息。
这几年太忙碌,因此时间过得太快。前两年的一些事情记忆还深刻些,后两年她转到加州理工去,一切都更加乏善可陈。她只记得最后一次和甜甜开视频,是在她获得科技进步奖之后的实验室庆功party之后。
漆黑的天,她不想回家太晚,于是一个人提前离开。开车之前,就发现车尾被什么东西砸了,后灯已经破掉。她看见不远处有个手提酒瓶晃晃荡荡的壮硕身影,心中一凛,连忙钻进车里。那是个黑人,在她手抖着试图启动汽车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过来趴在门边敲打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