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说,宅基地不能卖的么?”
“嘿,小叶同志,你呀就管拿钱,别的管他干哈!”
叶从心傻笑着,却知道这钱比区区宅基地倒卖要脏得多。
想到这里,她感到心跳不甚规律,头有些晕,遂马上吃了片药,闭目养神。只听杨程程在微信里,用难得一闻的严肃正经态度对她说:“叶子,你做得很对,把她带回来吧。”
叶从心:“愚蠢冲动而正确。”
杨程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陪着你呢,你侄女就是我侄女。对了,说不定啊,这回我能有借口从家里搬出去和你一起住,你当妈我当爸,咋样?”
叶从心纠正:“是你当妈我当爸。”
杨程程:“可不是么!你当妈我当爸,没毛病!”
叶从心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将杨程程这话重复听了好多遍,直到那带着京腔的、北京姑娘典型的懒散而有穿透力的嗓音,将她偏寒的身体渐渐温暖。
杨程程是学过教育心理学的,她告诉叶从心,既然抚养陈秋糖已经是避不开的,那么就需要尽快与这个孩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信任,得到这孩子的信任是第一要务。
“你先不要告诉她你为什么会接受她,不然可能会让她对大人世界产生敌意。你先了解了解她的生活,找到她在乎的是什么,然后帮助她维护她在乎的东西。这是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杨程程在微信里一本正经地说。
叶从心回到了陈各庄村,此时天刚蒙蒙亮,气温极低。她是想趁着村民还没有起床,探望一下自己那可怜的宝贝车子,想想办法。
然而预期中的大粪口味空气并没有那样刺鼻。
淡橘色的晨光中,银白色的轿车停在土砖墙边,没有什么五十公分高的有机肥围墙,什么都没有。叶从心愣了愣,连忙上前检查。确实,有人帮忙铲除了“围墙”,因为土路的地面上还留有那个边框的痕迹,那是将肥料铲走后,又在堆过肥料的地面上用力铲干净,再铺上一层新土,以保证完全的清洁。车身被溅到的污迹也完全消失了,叶从心发现,车上某些部分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那是擦车的水留下的尸体。
叶从心拉开车门,马上有个沉稳磁性的女声响起:“欢迎,叶子。”
“谢迎,罗莎琳德。”叶从心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你还记得是谁帮你洗了澡吗?”
叶从心并不需要发动车子,在利用钥匙打开车门的同时,智能系统就已经被唤醒。她点开触屏上的指纹监测与分析系统,上面显示出一个全新的、未曾被车子识别过的指纹。只有一个。
被罗莎琳德记录下来的指纹只有一个,并不代表只有一个人帮她擦了车。毕竟,车身上记录指纹的部位是有限的。当然,多人一起铲大粪,一人擦车身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
叶从心走到陈秋糖家门口的时候,天突然间亮了。现在还没到六点,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睡眠当中。叶从心发现,陈秋糖家开着灯,灯光从厚重的大铁门的缝隙中泄出来——铁门没有锁。她悄悄地进了院子,发现主屋亮着灯,陈秋糖穿着棉服和保暖裤,趴在桌子上睡觉,身边摆着已经熄灭的暖炉。
院子里的鸡察觉了叶从心的到来,开始不安分地扑闪着翅膀喔喔和咯咯地叫,叶从心马上退出了院子。她暂时想不到陈秋糖这演的是哪一出。
第7章 本英雄来救你这咸鱼
天已大亮,陈各庄村却还未醒来。叶从心被冷风一吹,有些后悔自己做决定时的冲动。她本是个极致冷静的人,只是这个地方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是母亲的葬身之地,多少令她情绪波动。
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叶从心驱车来到离村庄最近的山脚下,这就是小兴安岭的一个无名的山谷。她弃了车,沿着一条有人类活动产生的山间土路向山上散步而去。
叶从心的到来惊到了一些鸟类和松鼠,她从未见过这样多而且近在身边的野生动物。每一步都踏着咯吱作响的干枯松叶,扑鼻的是泥土与针叶乔木的清香。这里的植物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寒冬,此时已经有新叶换上来,脚下的荆棘多刺,叶从心的手被扎到了记下,心情却很好。
她走到微微冒汗的程度,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半山腰的衣服较为平坦宽敞的地方。叶从心找了个长在地上的盘错树根坐板凳,向山下望去。对面除了松花江支流,刚好还能看见一个稍显突兀的地方。
那是个被包围在一片荒芜山丘之中的石油化工厂,现在已经废弃,被铁丝网重重围住。但曾经那里也排放着黑烟,为这附近的村民们提供了不少工作岗位。十七年前,叶从心的母亲陈念已经是清华大学的副教授,她负责改进这个化工厂的液压控制,并带着学生来到这里,为石油化工厂的基层技术工人讲解电路和操作,却遇到了一场大爆炸。
那天是叶从心的八岁生日。莫康带着她坐火车来到沧头,为了给陈念一个惊喜。莫康为她指出陈念工作的那个山坳,那地方并不远,过了山洞就能看见。绿皮车钻出山洞后,突然紧急刹车,全车的乘客都在不安地混乱着。莫康紧紧抱着叶从心坐在座位上等待,就在十几秒钟之后,大地的颤动让列车剧烈战栗起来,她们透过车窗玻璃,看到陈念工作的地方腾起巨大的蘑菇云。
叶从心望着那废墟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耳畔有“嘶嘶”的声响。她身子骨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右边脸侧有微微的冷空气流动。眼珠转到左侧,她看到那边的树枝上伸出一段红灰色带鳞片的尾巴,尾巴翘着,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向前移动。她想起来,陈春花就是被蛇咬死的。
上山散个步也能遇见过早苏醒的蛇,这运气是有多好?!
叶从心大气不敢出,一向机敏的脑子此时转得有些费劲。在她的常识中,并不包括如何从距离几厘米的蛇口中逃脱的方法,她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搜索,只想到了几种著名的东北蛇类。虎斑游蛇,俗称野鸡脖子,盗墓类小说中的常客。短尾蝮蛇,混合毒性的小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蛇。白眉蝮蛇,极强的凝血毒性蛇,毒性与竹叶青并驾齐驱。
东北的剧毒蛇并不多,叶从心只希望它不是白眉蝮蛇。然而身体健康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叶从心精神紧张过度 ,心跳得太快,一时间血压升到了平时从未有过的压值。她感到头晕眼花,手指尖突突地跳,她必须有所动作,不然很有可能猝死,但是她又不能动作,不然在猝死之前就已经被蛇咬死了。
就在这时,她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对面灌木丛里藏着一个人。
陈秋糖对她做着嘘声的手势,手里握着一根尖端十分锋利的木枝。尽管穿着厚重的衣服,她的动作却十分敏捷 ,匍匐在灌木丛中,缓慢而匀速地向旁边平移而去。她的额头出了汗,汗珠顺着鼻梁流到眼睛里,她无声地骂了句娘,闭上一只眼睛咬牙忍着疼痛。
陈秋糖与蛇的搏斗在一个瞬间发生与结束。叶从心感受到右侧那只冷些生物似乎出现了什么动静,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灰色的人从前方猛地向自己窜出来,就像一只捕猎的猫科动物。陈秋糖撞倒了叶从心,扑在她身上,一手精准地握着蛇七寸,另一只手毫不拖泥带水,将木枝扎进了蛇头。陈秋糖按着还因神经反应而不断抽动的蛇的身体,握着木枝的手用力向下插着,在叶从心的身上调整着呼吸。
“死了,睁眼吧。”陈秋糖在叶从心面前几厘米处吹着热气。
叶从心睁开眼,那蛇头大张着嘴,木枝从它的头顶狠狠扎入,将它钉在了地上。陈秋糖的手支在她的耳边,精瘦而结实的小臂青筋毕露。离得这么近,叶从心第一次仔细看了陈秋糖的长相,其实这孩子长得不错,比叶从心好看,仿若一只睫毛精。如果没有那头白毛和奇怪的衣服糟蹋,第一印象会很不错。
叶从心坐起来,连忙给自己塞了粒药,看着那蛇说:“竟真的是白眉蝮蛇……”
陈秋糖已经站了起来,“光认得管个屁用。要不是有咱,你都嗝儿屁了。”她拉着叶从心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突然的海拔变动使得后者眼前一黑,扶着树休息了一会儿。陈秋糖啧啧两声,“去年走的二宝家太奶奶,临走的时候身体都比你好。”
尽管这么说着,陈秋糖下山的一路上却一直握着叶从心的手,时不时回头看她两眼,似乎生怕她突然死掉。叶从心想起这孩子让她睁眼的时候,眼里似有氤氲水汽,心想,她一定是想起了被蛇咬死的妈妈。
上山容易下山难,中途遇到陡坡时就十分容易磕绊。叶从心望着下面的土坡发憷,尽管被陈秋糖牵着手依然不敢迈步。陈秋糖啧了一声,“你站着别动。”
她的脚踩到荆棘丛生的草丛中,敏捷地窜到叶从心跟前来,一手托着叶从心的小臂,一手张开,“我接着你。”
叶从心怕极了,将自己全部的重心压在陈秋糖身上,刚一抬脚,陈秋糖张开的那只手就揽住了她的腰,锁死,叶从心只听到那孩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低头一看,近在咫尺的脸上却一副小菜一碟的表情。叶从心闭上了眼,感到自己在空中转了半圈后稳稳落地。陈秋糖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说:“站稳咯!可松手了!”
叶从心睁开眼,自己已经落在了安全位置。陈秋糖像一只猴子似的蹦到前方,继续带着她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秋糖“哈?”了一声。
叶从心点头道:“你跟踪我。”
“废话!你大早晨才回来,回来了又走,我、我以为遭了贼!”
“怕遭贼?怕遭贼为什么不锁门?为什么开着灯睡在桌上?”叶从心突然想明白了,她笑了一声,问,“你等了我一晚上是不是?”
陈秋糖就不回答了,路途平坦了,松开了她的手抱怨道:“你真叫累赘。看着点自个儿走路吧!”
从等了她整晚这件事再发散,叶从心又问:“我的车是你带人擦的?”
陈秋糖浮夸地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像咱这种身份的人,坏事儿可以自己动手,好事儿顶多让小弟干。咋着?要是我擦的你就带我走还是咋的?”
“不。车是你弄脏的,理应由你擦干净,这是你的分内事。”
陈秋糖冷笑一声,“谁知道哪个多管闲事儿的擦的。”
……
再联系村长约见面,村长就模棱两可了。之前村长说招标之中他的话语权不多,要帮叶从心约镇长再谈,可是今天再打电话过去,村长显得冷淡了许多,说他马上要出差,要多等几天。叶从心更后悔了,她不应该这么早地去民政所确认监护权,怎么也该缓两天,等利用完了村长再过河拆桥。现在村长一定已经得到了民政所的消息,不那么愿意和她合作了。
脑子里过着这些零碎烦恼,叶从心的筷子搁在碗里出了会儿神,面前的一盘子柴鸡炖蘑菇根本无法提起她的兴趣。这是陈秋糖回来路上买的小柴鸡,伴着小兴安岭里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蘑菇,相当鲜嫩美味。但是家里没有米了,只能熬大棒茬粥当作主食。
陈秋糖眉一横,相当不开心:“你倒是吃啊!这鸡老贵了!还怕让大白大花瞅见了不高兴,我做这菜废了老鼻子劲了!”大白大花是院子里一公一母两只鸡的名字。
“我又不带你走,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你好歹是客,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待客心眼子特别实。”
叶从心心想,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她秀气地多吃几口,吃完了,还剩下半碗粥。
陈秋糖非常不开心:“你这人儿,让人咋做饭呢?昨儿早晨一碗粥不也喝下了么?”
叶从心抹抹嘴,“其实剩了半碗,喂鸡了。”
“老姑!!!”陈秋糖双眼瞪得大大的,甚至湿润了起来,一把抢过叶从心的粥碗,仰脖喝干净了她剩下的粥。喝完咣当一声愤怒地把碗砸在桌上,“你这是……你这是……”
“暴殄天物。”叶从心补充。
“抱舔……啥?”
叶从心笑笑,“没什么。”
“你笑个啥笑!”
陈秋糖拍桌子瞪眼睛,然而还没来得及对老姑进行德育教育,一群小弟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原理来。三胖领头,说:“老大!哪个不长眼的把你老姑的车给洗了!!!哟,老姑也在呢?”
五个孩子二三排列,看着吃完饭面色红扑扑的叶从心发愣。陈秋糖把他们挡在院子里,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做了柴鸡炖蘑菇,迎出去之前特意点了根烟,两指夹着烟指天:“老子知道。这是谁家不长眼的东西,让我知道了不一板砖拍死他!”
叶从心看着院子里被洗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才用过的铲子,靠在门框上观赏她的表演。
陈秋糖的五个小弟,分别叫二傻、三胖、四眼、五花、六指,这其中只有“五花”是女孩,特点基本被名字概括出来了。二傻得意地说:“老大别急,我动了回脑子,刚把那车的前轱辘给扎爆了,你老姑还是走不了!”
叶从心额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不幸之神今天也很是眷顾。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晚间的更新,其他显示更新的时候都是作者在为了赚点击暗搓搓伪更,大家请无视
第9章 本好人送你永不回来
陈秋糖买了两份烤冷面,叮嘱叶从心:“吃不了别扔,我帮你打擦。”又问,“你问我那么些问题要干嘛?你又不带我走。”
叶从心现在觉得,这孩子没文化、没见识又没教养并不是她的错,只不过是生长的环境造就了她,于是,内心深处对她的抵触便轻了一些。
况且啊!监护的这件事,生米已经不小心煮成熟饭了啊!
她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大城市?”
陈秋糖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修车店附近,陈秋糖突然站住,问:“你们那儿有好多好的照相机?”
“是的。”
“有哭丧么?”
“没有。”
“大姑娘多少岁嫁人?”
“一般25到30。”
“生几个娃?”
“很少有人愿意生第二个。”
“老大是闺女咋整?”
“大家都很喜欢闺女。”
“有讨债的吗?老太太会多嘴吗?有糟蹋姑娘的坏人吗?”
叶从心有点心酸,说:“城市里什么人都有,你有选择做任何人、经历任何种类人生的机会,当然遇到什么人也都有风险。但只要人没死就不是结局,一切都不是定数。”
陈秋糖双眼一亮,很快又归于死寂。一脸不可一世,“反正,咱是咱们村最潮的!”
这是向往大城市的最低一级。想着“潮”,就像几十年前全大陆的青少年都对着港台明星流口水一样,盲目的热情来自于对自身的厌恶。
“可你知不知道,大城市的人都不染这样的头发,不穿这样的衣服的?你这种,在我们那里叫做杀马特,或者城乡结合部。更重要的是,大城市的人不逃学,大家都要上大学的。”
陈秋糖一口烤冷面含在嘴里,然后不忿地使劲儿嚼,“你又不带我走,管我干嘛!你又怎么样!上的大学有多好吗!挣了多少钱吗!穿名牌吗!”
装逼的时刻到了。叶从心扯扯风衣领子。
“我在清华上学,读博士。以后打算留校做大学老师。现在还没有毕业,每年做项目大概能赚十来万。名牌我不太懂,我不够时尚这确实。”
陈秋糖已经听愣了,再开口的时候突然软了许多,“我听说,你妈妈就是那里的,整个大田镇就出那么一个……不是,现在成两个了……”
叶从心慢悠悠地说:“说起来,我和妈妈不算是大田镇的人。我妈妈在学龄前被她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太姥爷太姥姥,卖给了福利院,唯一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家里多余的女孩子,家里要用卖她得来的钱养活她的弟弟。福利院又把她卖给一对夫妇,她有幸离开这个地方,才得以上学。所以我们和大田镇没有半点关系。”叶从心吃了最后一口烤冷面,眉宇间都是恬淡的满足,“这东西真好吃,在北京我都没吃过。”
叶从心吃饱了,将剩了几块的烤冷面递给陈秋糖。陈秋糖端着她的纸碗,呆呆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