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析低下头,看到脚上的小熊拖鞋,还是他五年前刚来的时候蒋继平给他准备的,这些年他一直没舍得换。此时那张灰败的小熊脸上,一双暗淡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绒毛回望着自己。许析又想到了蒋一帆:他不会物理挂红灯、不会让蒋继平蒙羞,不会是他这样的变态、这样的孽子。
许析看了看自己留在玄关还没有打开的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机查了一下改签机票的价格,就断了这个念头。太浪费钱了。他想了想,给程文发了条微信道:“程叔叔,我能不能去你家借住几天,别告诉我爸爸。”
过了一会儿,程文回道:“可以是可以,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许析打了半天字又都删了,回道:“没有,是我不好。”
程文没再多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然后直接给蒋继平打了电话:“你在家吗?”
蒋继平说自己在连锁租车公司门店还车,程文还不知道他买了机票飞往A市,听到他从C市一路驾车回来,忍不住道:“你有病啊?一天都等不了?许析说要来我家住两天,还不让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蒋继平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什么事儿,麻烦你了。”
程文再三追问,蒋继平只是说没事。程文只得作罢,决定等许析来了再问。
蒋继平回到家,许析从房间走出来道:“爸爸,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学校了。”
蒋继平在玄关挂外套,没有看许析,嘴上问道:“这么早?”
许析似乎笑了一下,说道:“嗯,有一副油画没画完,再晚回去颜料就要干透啦。”
蒋继平唔了一声,低着头拿着一沓邮箱里的信件一封封地看,一边走到沙发前坐下,一边问道:“要我去送你吗?”
许析摇摇头:“我和同学一起走,他爸开车送他。”
蒋继平问了一下时间,猜到大概是程文下夜班回家的点,许析加道:“早上我自己走就好,爸爸你到时候别起床了,放假多睡一会儿。”蒋继平应了一声,眼睛黏在手里的信件上,直到许析转过身,蒋继平才抬起头目送他回了房间。
蒋继平几乎一夜没睡,外面传来鸟叫声的时候他才有了些倦意。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了,防雨绸夹克衫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带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和体温,在他床边停了下来。
许析跪坐在地板上,蒋继平侧卧在床上。许析趴在床边,歪过头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的睡脸。他给蒋继平画过很多张肖像画,可哪一张都没有眼前的本人好看。他以眼为笔,一点点描摹父亲的脸:轮廓鲜明的唇、英挺的鼻梁、浓黑的两道剑眉,眉心微微皱着。许析伸出手去,像往常一样想要抚平那道褶皱,指尖已经感到了对方的体温,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缩回了手。他怕碰醒了父亲,但触碰对方的欲望却愈发强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蒋继平搁在脸边的手上,他的五指自然地屈着,剪得平整的指甲上泛着温润的光泽,那里应该感受不到自己的触碰。许析鬼使神差般地凑上前去,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了一下那里。然后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爸爸,我走啦。”
玄关门响,蒋继平睁开了眼,攥紧了枕边的五指。
第24章
蒋继平睡意全无,他坐在床边,半张脸埋进手掌里。昏暗的室内一片安静,这个家刚有了点人气儿,就又空了。蒋继平有些茫然地想道:他和许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那么想要许析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又一次次地让他离开?许析生性敏感,必然是察觉了自己的反常才逃开的。蒋继平不知该如何面对许析,听到他要离开甚至松了口气。但这一刻的空虚却盖过了一切。蒋继平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瞥见自己的书桌上还放着两张画展门票,是他事先上网订的,本想等许析回家带他去看的。蒋继平将它们拿起又放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文开车把许析接回了家。两人在楼下买了早餐,上了楼。程文打着呵欠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你回……”
门内外三人都一愣,玄关里站着个皮肤黢黑、个子高大的年轻男人,留着寸头,腰上还系着围裙,看到站在程文身后的许析,脸马上就拉了下来。程文推着那大个子挤进屋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是谁?”男人不答反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析。
“朋友家的孩子,来住两天。”
程文把许析让进来,给他拿了双拖鞋。许析低头换鞋,觉得对方仍旧紧盯着自己,感到颇为不适。程文把许析带到客房,自己回到了客厅。许析拉开行李箱,一边听到外面两人在低声说话,似乎语气不太好。然后交谈声戛然而止,许析怕两人吵架程文吃亏,探出头去看,只见那人把程文挤在餐桌和自己身体间,正揪着他的领口吻着他。许析连忙缩回了房间,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外面两人又小声交谈了一会儿,随即大门开了又关,对方似乎是走了。
程文走到客房门口,许析赶紧低头装作整理行李。程文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许析不知他指的是刚才那人对他的不善,还是被他撞见了两人亲热。程文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也没打算瞒你的,就是没找到开口的时机……其实你爸他们都知道我喜欢男的……”
许析意外地看着程文:“我爸爸……他知道?”
“嗯,上学那会儿的事儿啦……”
两人在桌前吃早餐,程文跟许析说了自己在校时跟蒋继平和孟慎行出柜的事情,两个朋友虽然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因此疏远他;虽然一开始有些尴尬,但后来就完全接受了他。程文一直对此十分感激。许析听着,显得情绪不高,程文放下碗筷问道:“你跟你爸吵架了?”
许析摇摇头,程文觉得两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便开导他道:“你爸嘴笨,不会哄人。你一走,他跟丢了魂儿一样。坐飞机一个小时的路他非要开车回来,这不是疯了吗?”
许析睁大了眼睛,想起父亲的早归,想起昨天他去还车。许析以为蒋继平只是在本地机场租了车,没想到是从C市连夜开了回来。可他什么也没说。
程文看他的表情,意外道:“你不知道?”
许析觉得心脏发紧,甜蜜和难过糅杂在一起,几乎生出了一点怨怼。如果蒋继平不对他那么好,他也不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欲念、不会因为愧疚而挣扎。但他想起蒋继平的疏远,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蒋继平或许只是习惯了家里有人陪伴,待到他真的回来,蒋继平又显然对之前的事心存芥蒂。
程文见他脸上表情一会儿一变,叹了口气道:“你和你爸一个样,有什么心思都憋在心里。”程文给许析剥了个水煮蛋放到他盘子里,道:“有些事跟父母开不了口,但跟外人可以。”
许析咬了咬下唇道:“我觉得我让爸爸失望了。”
程文知道许析以前一直对自己物理不好而介怀,以为许析又不知怎么惦记起了这事儿,于是说道:“我觉得你爸没那个心思,经历过生死离别,早就把那些看淡了,他肯定觉得你过得平安快乐就好。你的画他都存在手机里,还设成了壁纸……”
他见许析不搭腔,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于是试探地问道:“……是因为你身体的事儿吗?”程文想起自己之前还和蒋继平争论过这事,带着些不满说道:“你别理他。我知道你听话,但有些事情你有权自己做决定。不管你想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叔叔都支持你。”
许析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身体前倾着问道:“程叔叔,你说……去掉其中一个性别体征,对于心理……比如思维方式、爱好、或者……性取向什么的,会不会有影响?”许析想到,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雌性器官在作祟呢?如果能去掉那多余的部分,自己是不是就会变正常了呢?
程文听他提到性取向,猜到了些什么,但没有点破,只是说:“不好说啊……曾经有一些手术之后性情大变的案例,但因为样本太少,缺乏系统的研究,影响人心理的因素又非常之多,所以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可预测的。而且我觉得,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的最大因素,并不是生理,而是他的经历。尤其是性取向,曾经有过各种针对同性恋的所谓治疗,比如使用激素,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
许析抿着嘴,若有所思地坐着。程文看着他,想起了当年为性取向茫然的自己。可他虽然跟朋友出柜了,却没有跟家里坦白,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许析和蒋继平间的关系。他看着许析忧虑的模样,觉得挺心疼的。他叹了口气道:“当初是我瞒着你爸爸,把你找回来的。如果你因为这个,过得不开心、不幸福,叔叔心里实在是……”
许析忙道:“没有的!程叔叔,能找到爸爸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我应该要谢谢你的……”许析说出这话,心中忽然轻松了一些。他想道:是啊,能找到爸爸,他已经很幸福、很知足了。
程文看了看他道:“那你有什么烦恼,一定要跟叔叔说,不然我心里要过意不去的。”
许析应了下来,心里感到很温暖。
早饭后程文去补觉,许析独自在客房里,拿了个本子开始计算自己的日常开销。他已经整理了心情,反正他曾经做好了成年就独立的打算,蒋继平这几年对他的疼爱已经是额外的馈赠,现在他也该为自己着手打算了。在外求学几年,除了节假日他也不会有机会回家,不会让蒋继平觉得不自在。至于性取向的事,只要他表现得正常,蒋继平或许就不会再怀疑。反正以他的身体情况,也不会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关系、让蒋继平蒙羞。
许析算完账,上网找了几个学校附近的兼职,打算回去就开始打工。如果不用向蒋继平要钱,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程文睡了一小天,晚上才起来。许析已经睡下了,在餐厅桌上给他留了饭菜。程文吃了点,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拨通了蒋继平的电话,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问道:“许析他怎么样?”
程文告诉他:“已经睡了。”
对面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程文吸了口烟道:“他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蒋继平还是沉默以对,程文弹了弹烟灰说:“这孩子今天问我,去掉一部分性器官会不会改变性取向。”听筒里传来一声抽气,程文垂眼看着烟头明明灭灭,对电话里说:“继平,他是个好孩子,你别太逼他了。”
蒋继平抹了把脸,他一想到许析正在备受煎熬,就胸口发闷。他何尝不想把许析揽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他却不能。
程文对蒋继平是有些埋怨的,蒋继平没多解释什么,两人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当晚,蒋继平做了个梦。他与许析正面对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许析缩在他怀里不住地喘息哼叫。蒋继平以为他身体不适,忙低头捧起他的脸查看,只见许析两颊发红,湿润的双眼看着他,软声叫他爸爸,然后不停地往他怀里钻,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用发热的脸颊蹭他的脖子和胸口,滚烫的吐息炙烤着他的皮肉。蒋继平惊觉两人俱是赤身裸体,而许析正蜷在他怀里自慰……
蒋继平从冷汗中惊醒,他坐起身来喘息着,心脏狂躁地跳动着。蒋继平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没有开热水器就打开了莲蓬头。
许析在程文家住到了回A市那天。程文把许析的航班号偷偷发给了蒋继平,开车把许析送到了机场。许析从后备箱取了行李,程文看了一眼手机,对许析说道:“你爸那个傻帽儿来了,在三号口那边呢。”
许析也想到程文不会瞒着蒋继平,但他已经想开了。许析点点头道:“程叔叔你回去吧,这几天在你家当电灯泡,耽误你们团聚了。”程文这几天老往外跑,白天上班晚上不回家的,手机一响就跑到阳台去接,心情好得走路直飘,许析再迟钝也看出来了。程文耳廓发红,轻轻弹了许析脑门一下道:“臭小子,还学会开我玩笑了。”
许析笑嘻嘻跟他挥挥手,拉着行李跑了。他走到三号口,?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欢厮南驴戳丝矗辉诓辉洞Φ淖簧峡吹搅司僮耪疟ㄖ降慕唐健P砦鎏统鍪只ν私唐降牡缁啊?br /> 过了一会儿,手机听筒里传来了蒋继平的声音,两人的背景音同是嘈杂的机场候机大厅。许析深吸了口气道:“爸爸。”
许析几乎能感到蒋继平投来的目光,他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感到喉咙有些发紧:“……爸爸,你放心,我……我向你保证,我有自知之明,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听筒和耳畔同时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许析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父亲,隔着人群对他笑了笑,说道:“嗯,没事儿了。爸爸再见。”
许析挂了电话,转身拖着行李箱,走入了人群里。
第25章
许析回到学校,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个一家新开的火锅店画壁画。许析坐在食堂里,一边吃饭一边跟火锅店老板发微信,老板发来一大段要求,许析看得饭都要吃不下了。对面的颜月探过头去,许析干脆把手机递给她看,说:“山水画,用梵高的风格画,上面飞几只仙鹤,用国画写意风格画,点缀工笔的梅兰竹菊……这加在一起能看吗?”
颜月也无语了,说道:“你跟他说说?”
许析戳着饭想了想,说:“我P一张效果图给他,他可能就能体会到了。”
颜月点头表示认同。许析还有点担心:“要是我P完,他觉得是我水平不行,把我开了怎么办……”
晚上颜月洗完澡回到宿舍,几个室友突然都从床上探出头来起哄:“你的小哥哥给你打电话啦!”
颜月红着脸佯怒道:“不要看我手机啊!”
室友纷纷道:“没看没看!”“都给他设专用铃声了,还怕别人不知道啊?”
颜月藏进自己床铺的小帘子里,拿起了手机,见许析发来了条微信:“老板居然说‘这就是我要的感觉’……”还附带了一张黑人问号的表情。
颜月笑着回道:“是不是你P得太好看了?”
许析发来了一张拍自己电脑屏幕的照片。颜月放大了照片,对着屏幕里许析举着手机的倒影发了会儿愣,然后回道:“确实还挺好看的……”
许析发来一张捂脸笑哭的表情说:“你就不要补刀了……”
颜月抿嘴笑着回道:“你太用心了吧,P得那么细,还调色,不是要让老板体会混搭的难看吗?”
“我怕他开了我……”
颜月回了一张摸脑袋安慰的表情,说:“那你要按这个画啦?”
“估计是了……没画过国画啊……照着描吧……”
颜月室友从隔壁床偷看到现在,在一旁插嘴道:“你就说你去帮他画国画的部分呀!笨!”
颜月红着脸躲到一边,另外两个室友也一个劲儿起哄让她赶紧把许析拿下。颜月受不了,干脆钻进了被子里。想了想还是给许析发去了一条:“要不我帮你画国画的部分吧?”然后又加道:“不分你工钱哈。”许析忙推拒了。
颜月闷在被子里说:“他说不用了……不好意思让我帮忙……”
室友们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教他画嘛!他不是在外租房嘛!去他家教他!”
颜月又斟字酌句了小半晌,拿着手机打了半天又删删改改,末了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不知是不是被捂出的红晕和细汗,小声道:“他同意了……”
室友们又是一阵起哄,直到宿管来敲门才消停下来。
于是许析跟颜月在画室里练了几天国画,每次事后都请颜月吃饭。两人一直相处愉快,但就仅限于朋友间的友好。颜月没有谈过恋爱,把室友建议的暗示明示都试过了,许析却毫无表示。室友们都开始怀疑许析是不是只喜欢同性,颜月则把大把精力花在了穿着打扮上。
许析也不是没有注意到颜月笨拙的示好,可他毫无应对经验,无人可问,又怕伤了两人间刚建立起的友情,只好装傻。他愧疚于无法回应对方的心意,想疏远又不忍看到对方眼里的失落,只能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好在他除了画壁画之外还找了份兼职,忙起来都没时间看手机,回复的时间越来越长,颜月被他冷落了几次,渐渐不怎么发消息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