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奔向厕所。
病房里是有独立卫生间的,然而运气背的时候大概真的会诸事不顺,安淳拧了几下门把手竟然死活打不开,他已经一秒都等不了,直接冲出病房奔到了楼层的公共卫生间。
还好他的运气还没有背到彻底,安淳马上找到了空位解决了生理问题,顿时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系好裤子,整理好衣服,从隔间走了出来。洗手台旁还站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医院的实习医生,两人一边洗手一边搭着话。
“张护士今天也真是奇怪,看到周护士不舒服,主动要求替班,赶都赶不走,还特地把孩子送回家才又回来的。”
“哎呀,原本她俩就是搭档,因为张护士儿子的事,周护士也帮了不少忙,替个班也正常嘛。”
“正常个屁!周护士帮忙还不是因为想勾搭那个谁,我不信张护士心里没数。再说她平时都巴不得把儿子绑在身边的人,怎么放心大晚上让儿子一个人在家?”
“哎……你说的也是,也许拜托亲戚朋友了?搞不懂……”
也许是终于注意到一旁洗了半天手赖着不走的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继续说下去,整了整白大褂就离开了。
安淳也终于直起了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脑袋里不停地播放着两人刚才的对话。
不对,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哪里呢?
可以确定,他们口中的人就是张言和周怡宁,周怡宁之前还生龙活虎地在病房里对着自己剑拔弩张呢,为什么去帮忙处理了一个紧急病患之后,突然就疲累到那种程度了呢?
张言主动提出帮助周怡宁这点可以理解,但平时有值夜班的时候,她经常会把儿子安置在医院休息,这次为什么会特地把儿子送回家呢?
另外,从刚才那两人口中得知的是,张言是在看到周怡宁不舒服之后才提出由自己来替班,这么说来,今晚给季凌做检查的原本应该是周怡宁?那么张言在下午陪同医生来做检查的时候,为什么会说出“晚上七点,我来进行最后一次检查”这种类似于通知口气的话呢?
就好像……笃定周怡宁来不了了一样。
安淳越想越觉得恐惧,整个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候临危的强烈不安猛地从四面八方冲进了他的大脑,刺激着他的神经。安淳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一秒都等不了地冲回了病房。
张言就在病房里,站在季凌的病床前,背对着大门,背影有些微驼,看起来单薄,却又可怕。
“你在干什么!”安淳一把推开了病房大门,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把张言拽到了一边,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传过来,安淳无暇顾及,先去查看季凌的情况。
躺在病床上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安淳的头开始晕眩,他用使劲咬着下唇,一只手发狠地抓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他转头用复杂的眼光看了张言一眼,对方微微低着头,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似乎十分平静,又似乎极度恐惧。
没有时间了,安淳知道自己应该最先做什么。他用空出的一只手拨通了呼叫铃,值得庆幸,还有其他的执勤护士在,让季凌在断气之前被送进了急救室。
张言没有跟去急救室,她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在众多医护人员的催促下也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直到所有人都簇拥着濒死的病人离开了病房。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医院这种地方,生命的价值是高于真相的,真相这种东西,应该交给警察和侦探。
但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无论如何,张言也是逃不掉了,她之前隐藏得太好,如今却又暴露得彻底。
“你没机会了,张护士,我会报警。”
张言闻声,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没证据。”她终于轻声开口。
“不需要证据,只要过了明晚,你就输了。”安淳捕捉着她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你做了相当详细的计划,但是很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而且你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吧。我都能发现的破绽和违和,你认为还不够警察立个案的吗?”
张言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整张脸惨白得可怕。
“你已经输了,张言。”
在安淳说出最后这句话之后,张言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大声地尖叫了起来,接着猛地转身冲出了病房。
安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得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张言已经跑到了走廊的尽头,拐入了右侧的拐角,安淳也朝相同的方向跑去。
“张护士!”安淳也他管不了那么多医院的规矩了,边跑边大声叫着。
临近病房的一些病人都跑出来围观,几个值班的护士也闻声赶了过来,场面有些混乱,但这正是安淳希望的。他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让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绝不能单独和张言呆在一起。
张言最后跑进了安全楼梯,她像是在逃命一般,却在进入楼梯通道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她是在看自己,安淳确定,那眼神充满恐惧,却更让他恐惧。
安淳冲到安全楼梯口前,却停了下来。门的另一边并没有脚步声,张言似乎已经跑远了,或许已经快要跑出这座医院。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推开了楼梯口的门,往前迈了一步。
突然,从旁边闪出来一个身影,发着狠劲儿把安淳扑倒在地!楼梯口的门“嘭”地一下合上了,两人一上一下摔倒在了楼梯间里。
安淳被摔得头晕目眩,恍神间看到身上那人拿着一件晃着白光的物体,向他刺了过来。他下意识就抬手去挡,抓住了张言的胳膊。
张言的脸色狰狞起来,人到达了某种极限状态似乎都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她这时候的力气大到可怕,似乎不杀了安淳誓不罢休。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安淳竟然开始渐渐体力不支了。看着那一点一点接近脖颈皮肤的水果刀,他有种绝望的感觉。
“张、张言……”安淳费力挤出一点声音,试图动摇她的杀意,“你杀了我……你就真的、完了……”
张言精神已经失控,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依旧死命把刀子往安淳脖子上抵。
安淳不想放弃,他还想活下去,绝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在有人发现他们之前,要么用蛮力抵抗住处在攻击,要么得想办法打破现在的这种僵局。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孩子。
“张希辰……”安淳拼尽最后的力气把名字说了出来,张言果然对此十分敏感,似乎怔愣了一下,手上的力气也稍微减弱了一些。
安淳丝毫不敢放松,明晃晃的刀子依然抵在距离脖子的两寸之处,他继续开口说道:“你记起来了吗?你还有个儿子,他叫张希辰,就算为了他,别这样……”
张言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脸上狰狞的表情也渐渐松散,似乎是找回了理智。
安淳松了口气,但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的意思,他再看过去,发现张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过了半天张言突然喃喃出声:“你说的对……为了小辰……就算为了小辰……”她的目光渐渐回到了安淳的脸上,“为了小辰……我也得杀了你。”
事情正在往完全相反的地步发展。安淳看着那把明晃晃的骇人的刀子,心想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吗?难得他聪明一回的。
只见张言说完,猛地举起了刀子,一脸决绝地重新刺了下来,这次她的目标是心脏。
完了。安淳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播放,他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刀子离自己的心口越来越近,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裕。
自己这一生就要交代在这种鬼地方了吗?真特么可悲啊。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又仿佛过去了好久,然而预想中的肌肤撕裂的疼痛感却始终没有到来。
在刀子刺进他的心脏之前,楼梯口的大门先被推开了。
“怎么回事?!”
“张护士!你在做什么?”
“张护士!你去哪里?等等……”
“张护士!”
外界喧闹的声音终于一点一点传到了安淳的耳朵里,身上的重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安淳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有病人有护士有医生,还有一些可能只是路人。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喜欢人群,喜欢那些喧闹的声音,那代表着他还活着,此时此刻,活着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而张言呢?逃走了吗?已经离开了吗?
在一个小护士的搀扶下,安淳费力地支起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靠着墙壁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心里想着那都无所谓了。即使张言差点杀了他,他也并不恨张言,反而希望她能成功逃走,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只是可以的话,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了。
仿佛是应了他的想法,片刻之后,人群前方突然传出一声犀利的惨叫。
有前方的人惊慌失措地逃跑,有身后的人好奇又忐忑地凑过去,场面乱作一团。
安淳愣了一下,脑子里蓦地就生出了一个预感。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吧……他脑子有点发懵,想要强烈否认自己的想法,却找不到任何能够否认的论据。
他能做的,只有上前去确认。
安淳挣开了一旁搀扶着自己的护士的手,迈着虚浮的脚步颤抖地拨开了人群。
张言躺在地上,浅蓝纯净的护士服已经肮脏不堪,她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巴,仿佛想要努力地诉说什么,却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锋利的水果刀从左侧的太阳穴不偏不倚地插.了进去,地上早已散开了一朵血花,她瞪大的眼睛也被鲜血一点一点染成了红色。
张言……死了。
第24章 第四回合(9)
季凌再次被成功地抢救了回来,这本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安淳却觉得有点讽刺。
要杀的人还好好的活着,自己却搭进了性命,想到张言倒在血泊里的狼狈样子,安淳到现在都没有办法从懵逼震惊悲伤夹杂的复杂心情中恢复过来。
这已经是因为这个游戏死掉的第二个人了。陆平被杀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头绪,孙杰也已经锒铛入狱,只有丛月勉强算是生活回归了正规,却也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季凌就更不必说了,被不停地杀死已经很惨了,索性季凌对自己的死亡并没有什么记忆,但最近几次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也够给人留下点心理阴影了。不过安淳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的,季凌真正的心里感受究竟是什么样,他并没有办法去揣测。
至于自己……
安淳只能苦笑,不管是谁弄了这破游戏,那人一定是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吧,被迫去体会他人的死亡,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给他来一刀呢?
哦,他当然记得,刚刚自己还差点惨死刀下,但他不是死里逃生了吗?这就是最矛盾的地方,他觉得忍受一些不想忍受的东西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但是他却不想死,一点儿也不想,总觉得还有好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但是真要他一一列举,他反而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把这归咎于人类强大的生存本能。
但这与他不想面对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的情绪并不矛盾,他有权利选择暂时逃避一些事情。
所以当警察跑来找他做笔录,了解事情经过和张言的反常的时候,安淳不想说话,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
其实究其根本,安淳并没有打算抗拒配合警方的调查,但是给他的时间太短了,他的大脑还没有回复思考的功能,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的简单信息,能给予的也只是一些不用过脑的简单回答。
小警察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关键信息,显得有些苦恼,其实看现场的情况,百分之九十九可以认定这是场意外事故,可还是有很多疑点,死者为什么要擅离职守?还带着一把水果刀?死者死前与人发生了什么冲突?为什么案发地点会在这个安全楼梯呢?
从其他人嘴里了解到的都只是写侧面信息,以及事件发生的前脚后脚的事情,真正的诱因恐怕除了死者,也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小警察拿着记事本和碳水笔迟迟不肯放过安淳,而安淳只是一遍一遍摇头,也迟迟不肯开口。场面有些僵。
这时候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说是熟悉,安淳也不过听过一次而已,只是那一次便让他印象深刻。
因为直觉让他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有着没来由的排斥感。
蒋自舟走过来,打了个手势,小警察便领了意到一旁去询问其他人了。然后他在安淳前面站定,依旧是那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声音阴沉冰冷:“又见面了。”
安淳没有说话,只是感受到对方凌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来打量去,觉得难受,浑身不自在,便不想多呆下去,转身想要离开。
蒋自舟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那手跟钳子似的,把人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能说的我都说了,让我走吧。”安淳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还有些喑哑。
蒋自舟松开手,重新转到安淳的对面,居高临下地说道:“能不能走你说了不算。”说罢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又多了点轻蔑的意思:“你已经连续两次出现在重大死亡事件的案发现场,并且是死者生前最后接触到的人,说这都是巧合,抱歉我还真是不太相信。”
安淳原本就心烦意乱,被他这一通尖酸的说辞搞得更加烦躁,事实就是如此,他虽确实有所隐瞒,但那些似乎和张言的死亡并没有直接关系,他就没有权利保持沉默吗?
蒋自舟见他依旧不肯开口,目光又凛了凛,“我希望我们能达成合作,而不是逼我来硬的。”
“……”安淳气极反笑,抬头对上的蒋自舟的眼睛,“原来你们警察都是靠威胁人来破案的?还是那句话,想给我定罪,请先拿出证据。”
蒋自舟的眼睛眯了眯,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黏在他身上,这让安淳感觉非常不好。
“蒋警官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见对方不说话,安淳再次开口。
谁知这次又被拽住了胳膊,他刚想回头发作,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手腕处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安淳惊讶地看着拷在自己手腕的手铐,原本处在发怒边缘的情绪一瞬间被凝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蒋自舟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当安淳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色依旧冰冷。
“接下来,恐怕要请你在警察局呆上几天了。”他说道。
有时候安淳真恨自己的无能与渺小,都这种节骨眼儿了,他还要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不讲道理的警察绊住手脚。
可他很无奈,蒋自舟把另一只手铐拷在了自己手上,他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到办法脱身。
蒋自舟大步地在前面走,安淳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被半拖半拽地跟在后面。
安淳心想这什么警察,简直是比欺压百姓的恶贼头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看着蒋自舟高大坚.挺的后背,本应该是很能让人生出好感的形象,却让安淳觉得有些恶心。
在被用力拽了一下之后,安淳皱着眉头沉默地加快了脚步。
离开的时候经过一个走廊,正好碰到了季凌的主治医生,对方看到安淳眼神亮了亮,匆忙从远处走过来,走近一些看到安淳手上的手铐时步子又顿了顿。
“陈医生!”安淳主动叫了一声,这才避免了被对方强行忽视。
都被叫住了,陈医生也不好再装作看不见,只得尴尬地继续走过来。蒋自舟在听到安淳声音的时候也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安淳一眼,又打量了一番走过来的医生。
陈医生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有询问手铐的事情,毕竟那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于是定了定神,重新说道:“安先生,我们正在找您呢,季先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安淳点点头,转头对蒋自舟说道:“请给我几分钟时间。”
蒋自舟冷冷开口:“警察断案时间你们耽误得起?”
陈医生原本还有些惧怕他过于压人的气势,但听到他的话之后,作为医生的傲骨也被激出来了,口气也有些不善地反问道:“医生救人时间你们就耽误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