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后，落尘渐渐习惯了在蓬莱修炼的生活，也逐渐领会到了那些书中所谓的仁义道德，学会了如何作一个普通人，正直的人。而夜半晨对落尘的管教也没有之前那般严厉了，一切顺其自然发展，他只是在落尘心中产生困惑的时候为其指点一二。看着落尘日益进步，夜半晨乃至泊渊和游墨都非常欣慰，仿佛他们在落尘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虽然落尘目前的生活算是平静，但是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清楚，她无法放下她的过去，她也无法放下她心中复杂的情感。她经常会想念那曾经囚禁她的淑缘殿，想念她在那里的岁月，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变得叛逆。
落尘不清楚自己对灵孤怨是怎样的情感，然而她知道她憎恨灵孤怨残害生命，但是她的心里永远都有灵孤怨，灵孤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熟悉的人，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念着他，她爱着他，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爱。
落尘很困惑，过去几年在幽魂宫中的时候，她整日想着的是灵孤怨的恶和残忍，而自从离开了幽魂宫之后，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都是灵孤怨对她的宠爱、对她的好。
落尘在心中默默地对灵孤怨说：“这个世上除了你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如此温柔地唤我‘尘儿’了，是不是老天在戏弄我，给了一份这样难以接受的爱。如果这世间无善无恶、无正无邪，那么我们是不是会永远地在一起？”
第22章 坠入孤独
自落尘离开了幽魂宫，灵孤怨宛若一直受伤的猛兽，失去了往日所有的威严。他把所有带给落尘的丝绸裙子都带回了淑缘殿，整齐地摆放在衣柜中，仿佛他还在等待落尘着打开衣柜时的惊喜的神情。
他独自徘徊在淑缘殿，感觉每一个角落都有落尘的身影到处都有落尘的笑声。他幻想着落尘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穿着丝绸裙子，轻盈地舞动。
他走到落尘的琴边，用手拨动了一下琴弦，那轻声在淑缘殿的空气中回荡，震动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他脑海中浮现出落尘最后躺着戈壁滩上的身影，刺眼的阳光照在落尘的身上，他在想那时的落尘是否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
他又举起自己打落尘的手，他之前从未打过落尘，甚至和她重声说话都会觉得愧疚和心疼，他这一掌打的不只是落尘，还有他自己。
他想起落尘最后奄奄一息、口吐鲜血的模样，在心里反复着呼唤他的尘儿：尘儿，你现在可好？我为何要打你，我为何不能控制自己内心如火的愤怒。我已经被怨恨吞噬了灵魂，我已经不知我在做什么了。这双手如脱缰了野马，我的心却握着被遗落的缰绳……
灵孤怨抚摸着落尘的衣裙，幻想着他的尘儿还在他的怀抱中。他默默地流泪，他从未流过的泪。此时的他如此落魄，他心仿佛已经被挖空，他不知道世间有什么痛苦比孤独更痛苦，他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仿佛是对另一个自己说：
我孤独地沉浸在你最后留下的气息中，害怕这最后的气息消散。
我仿佛还可以看到你轻盈的身影，穿着五彩的丝绸衣裙。
琴声似乎又一次响起，我惧怕听到这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
为何这里的点点光亮照不到我内心的黑暗？
原来我为你点亮的这一切都是虚假。
我亲手做了一个虚假的世界给你，也给了我自己。
我亲手编织的牢笼，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的心。
如今你已离去，而我的心还被死死地困在这里。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被困住这里的感觉是如此的孤独，
原来你曾经如此的孤独，
原来我的爱让你如此的孤独……
夜暗下来的时候，
你是否还会想起我？
我所有的爱都已随你而去，
只剩下一个充满怨恨的躯壳沉浸在这无尽的孤独之中。
也许因为我有了太多的仇恨才失去了你，
也许失去了你我才会有更多的仇恨。
如今你已离去，
我也再无顾虑，
我要专心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灵孤怨看到了站在淑怨殿中的面无表情的侍女们，他走到她们面前，端详着着她们，然后忽然转过身子，一声咆哮：“尘儿已经不在了，我留着你们有何用？我还要这淑缘殿有何用？”灵孤怨重重地甩了一掌，将那些侍女们打得魂飞魄散。
他站着淑缘殿的中央，觉得没有落尘的淑缘殿宛若地狱一般，这里的一切都在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不堪。灵孤怨离开了淑缘殿，当他走出淑缘殿大门的时候，他再次回首，看到了门上“淑缘殿”三个大字，他深深地叹息，然后再一次转过了身。
灵孤怨在想，也许有一天他还会看见落尘，那时的他会是怎样？或许他会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恶魔，要吞噬这天下的恶魔。他害怕与落尘再次相遇，害怕看到落尘的眼神，他希望他在落尘的记忆中永远是慈爱的、温柔的、给她无尽宠爱的灵孤怨。
灵孤怨回到了他的炉鼎之前，他眼神突变，火光闪动，他望着炉鼎，望着血池，望着他曾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乾坤锁。他的内心被恶怨、仇恨、贪婪所占据得不剩下丝毫缝隙。他疯狂地嘶吼着、嚎叫着。
随着灵孤怨的嚎叫，乾坤锁开始发出了越来越耀眼的光。炉鼎中滚动的冤魂开始了越来越强烈的嘶嚎声，而夹在所有的嘶嚎声中，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落尘，落尘……”听到了这个声音，灵孤怨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天，整个世界被皑皑白雪覆盖着，他看到了一间屋子内柔和的灯光，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清清哼唱着摇篮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女子对着摇篮中的婴儿呼喊着：“落尘……”
此时此刻的落尘，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着灵孤怨，她怎能忘记？她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内心便涌出不尽的孤独。她在幽魂宫中也是孤独的，她离开了幽魂宫还是孤独的，谁才能解救她，让她不再孤独？
她想到了灵孤怨抱着各色的丝绸裙子满怀期待地奔回幽魂宫的身影，她想到了灵孤怨最后失望之极的神情。她回想起她在幽魂宫长大的每一天，她也曾有过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在她知道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善念之前。
她知道灵孤怨对自己的宠爱之深、情感之重，即使这爱是自私的，是不顾一切的。落尘对灵孤怨的情感或许并不是所谓的爱情，因为落尘还不完全懂得何为爱情，但她知道是灵孤怨曾是她的依靠、她的唯一，她对灵孤怨有感恩、有依恋，也有如同父女或是兄妹间的情感，甚至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令她今生都刻骨铭心的情感。
然而，每到她想起灵孤怨肆意地杀戮，那炉鼎中的怨恨和血池中的血腥时，她又恨着灵孤怨，恨他为何如此残忍。
虽然已经在蓬莱一段时间了，但每到深夜的时候，落尘都久久不能入睡，她在脑海中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尽管她从不愿意对人提起。
夜半晨深知落尘的心思，然而他知道，落尘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接受这一切，跨过这一切，其他人谁都帮不了她。他知落尘在极力忘记过去的岁月，也在极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情感。
夜半晨所能做的就是让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着修炼上、专注于她读的每一本书、沉浸于她修炼的心法，他在默默地关爱着落尘，守护着落尘，希望有一天落尘真正地从黑暗走出，到那个时候她才能真正地解脱，找回真正的自己。
夜半晨知道，琴声曾伴随落尘度过了曾经的快乐与孤独、痛苦与无助，于是他准备了一张古琴，放到了落尘的房间。这张古琴是由千年梧杉木制成，琴声灵透、幽奇。琴身雕有精致的纹路，如画如诗。
落尘看到夜半晨放置在自己房中的古琴，甚是开心，立即坐在琴前，流畅地弹奏起来。她也深深被这张琴的琴声吸引，这琴声仿佛可以穿透人的灵魂，与一草一木产生共鸣。
落尘向这张琴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情感，静静聆听着琴声的呼应，如绵绵的歌，如潺潺的水流，如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
落尘正在弹奏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落尘抬起头来，看到延陵煜城正在痴痴地望着她。
落尘停了下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站着那里多久了？”
延陵煜城说：“我本是过来找夜护法的，听到了你的琴声，我就走过来了。”说着，延陵煜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特意避开了落尘的眼神。
落尘笑着说：“你喜欢这琴声？”
延陵煜城点着头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的琴声让我很熟悉，仿佛每一个音符都可以进入我的灵魂深处。你自幼在幽魂宫中，是谁教你弹琴的？”
听到“幽魂宫”三个字，落尘脸色稍微沉了下来，落尘摇摇头，说：“没有谁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我就会弹琴。琴声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过去的日日夜夜……”
延陵煜城看到落尘有些伤心，便安慰落尘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虽然你还不能忘记，但是你现在身边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落尘又恢复了微笑，说：“是啊！我来到蓬莱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好像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以前，我想象着阳光的样子，想象着各种各样的人，现在我才发现，真实的世界更加丰富，也更加复杂。”
延陵煜城对落尘说：“其实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蓬莱而已，这里安宁恬静，修道的人都平和善良，然而真正的世间却不是这样。我生长在平城，那里有形形□□的人，有所谓的好人，也有坏人。城市中充满了喧嚣，而且还有着战乱。”
落尘疑惑地看着延陵煜城问道：“战乱？什么是战乱？”
延陵煜城看着落尘不解的样子，说道：“战乱就是杀戮，就是民不聊生，就是妻离子散……你以后会明白的。”
落尘说：“好吧，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看清楚这个世界。”
延陵煜城忽然温柔地对落尘说：“我会陪你一起，去看清这个世界。”
落尘忽然愣住了，望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人，她的孤独似乎被他温柔的目光渐渐冲淡了。
第23章 与君相依
有些东西已经扎根在了内心深处，无法遗忘，只能学会习惯带着回忆继续走以后的路。
自到蓬莱以来，落尘望着树上的叶子从翠绿变成了深绿色，感受着日日夜夜的轮转，然而她依旧会在夜深时偷偷回忆着那个她不愿意再提起的人。
延陵煜城一直都在默默陪伴着落尘，有的时候会偷偷看着她的背影，或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她的眼神、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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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煜城轻轻地问落尘：“一直没有问你，你来蓬莱有些时日了，你师父待你还严厉吗？”
落尘笑了下说：“师父是严厉了些，但是人挺好的。”说着落尘停了一下，望着远处天边的浮云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对于生活，无我是习惯也好，还是不习惯也好，上天已经帮我做好了所有的选择。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我常常问自己，我为何会在幽魂宫中长大？我为何要怜悯那些被灵孤怨所抓的灵魂？为何当你们被囚禁的时候我要去救你们？而为何泊渊掌门他们又舍弃了那乾坤锁去救我？…… 现在蓬莱是我唯一的归宿，好像我理所应当地就来到了这里。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其他的蓬莱弟子一样，不用背负着过去，专心修道，轻松地生活。”落尘说着，她的目光从那天边随风浮动的云上移到了延陵煜城的脸上，就这样地望着他。
延陵煜城理解落尘心中背负了太多，正如他自己一样，有着无法甩掉的过去，他对落尘说：“其实我也有一个充满血腥杀戮的过去，正如你一样。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师父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过去。”
落尘惊讶地望着他，问道：“你的过去？”
延陵煜城给落尘讲述了自己自幼随父征战沙场的事情，并且告诉落尘他父亲死去的地方就是那片幽魂宫所在的戈壁滩。
他伸出自己的双手，说：“这双手，到底杀死过多少人，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然而，父亲临终时的眼神告诉了我杀戮的真正意义。我和你一样，从出生起便没有选择的权利。所谓的尽忠尽孝最后都变成了淋淋的鲜血……所以，每个人都有过去，并不是每个人的过去都是简简单单、一尘不染的，我们只能背负着我们的过去前行，就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吧！”说完，延陵煜城温柔地望着落尘，目光中似乎在对落尘说，从此他们会彼此相伴，分担彼此的过去，面对共同的将来。
风轻轻吹过，两颗游荡的心走到了一起，仿佛孤独被吹散了，再一次的相互凝望似乎注定了相似的经历把他们连在了一起。落尘淡淡地笑了，延陵煜城也跟着笑了。
落尘好像想起了什么，她问延陵煜城：“你当初为何到幽魂宫说是为了寻我，可当时你我并不相识，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吧！ 我不相信一个人会独闯幽魂宫去寻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
延陵煜城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泥人，问落尘是否记得。
落尘认出那是她当时放了那群被灵孤怨所抓的孩子时，她给其中一个小孩儿的小泥人。
落尘不解地问：“这怎么会在你手中？而且你一直带着它？”
延陵煜城告诉落尘，自从遇到那个孩子之后他便再也无法忘记落尘的名字，他一直相信他们有相见的一天。延陵煜城说这小泥人是他跟那孩子用灯笼换的，因为他觉得这小泥人上有落尘的气息。
落尘从延陵煜城的手中拿过小泥人，仿佛这小泥人勾起了她对过去的太多回忆，然而，面前的这个延陵煜城仿佛又是上天派来陪伴她的。落尘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被延陵煜城点亮了，她感觉到温暖、安心和从未有过的幸福。
延陵煜城与落尘一起在山顶站了许久，他们一起望着远方。落尘问延陵煜城：“你说我们来到蓬莱是为了什么？”
延陵煜城说：“也许是为了弥补过去的杀戮，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可以保护这天下，让世间再没有邪恶。你说是为了什么？”
落尘看着延陵煜城，慢慢地说出：“此刻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蓬莱了，因为我要遇到你，我就可以不用再孤单。”
落尘说完，有一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偷偷地微笑着，避开了延陵煜城的目光。
延陵煜城说：“那就让我一直陪伴你……”
两个孤独了太久的人，痛苦了太久的人，走到了一起，所有的情感便在一时间爆发了。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在这一个时候、这一个地点，两颗心碰到了一起，融在了一起。
一日午后，延陵煜城与落尘背靠着背坐在蓬莱山的山谷中，感受着山谷中的阵阵清风和风中夹带着的花草的气息。他们抬着头，望着晶莹剔透的蓝天和天空中的飞鸟，落尘说：“我曾经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然而对于从未飞出笼子的鸟儿而言，它并体会不到被囚禁的痛苦，反而还会感激那每日给它喂食喂水的人。然而有一天，鸟儿飞出了笼子，它就再也无法忍受被囚禁的生活了。你说那囚禁鸟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延陵煜城说：“或许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吧！”
落尘继续说着：“他囚禁了这只鸟也许只是因为他喜欢这只鸟，害怕它飞走就再也找不到它了。然而有些时候，爱也会变成伤害。”
延陵煜城说：“是啊！爱总是自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