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天气。”仲彦秋答道,他身上也披着一条厚毯子,不过相比起小潘那恨不得把毯子裹成自己的第二层皮的样子,他只是很随意地在身上搭了一下应个景而已,“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消息。”楚留香道,在别的地方艳阳高照自然是好事情,但是大沙漠里的太阳可着实让人无福消受。
顿了顿,他又问道:“按我们现在的脚程,还要多久能到地方?”
“顺利的话,三天。”仲彦秋说道,“那里并不是很远。”
“太好了。”楚留香舒了口气,面上显得轻松了些。
仲彦秋轻笑:“你倒不怕我和别人联手起来诓你们。”
他们前进的方向全部都由仲彦秋把握着,若是心存歹意将他们带到什么陷阱包围里去也不费吹灰之力。
“我相信先生。”楚留香说道,他的半边侧脸被篝火映出了几分红,“别的不说,我对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些自信的。”
仲彦秋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东西,明智地把到了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好吧,如果是跟陆小凤比的话,楚留香交朋友的准确度还是挺高的。
“给。”楚留香将酒壶递给仲彦秋,“夜深露重,暖暖身子。”
他递过来,仲彦秋便接了,酒壶里是西北特有的烈酒,火辣辣的一口下肚从喉咙口一路烧到胃里,“多谢。”
仲彦秋仰头灌了一口就将酒壶还了回去,楚留香也仰头灌了一口,叹道:“好酒!前次走得匆忙未能尝到先生的美酒,着实是可惜了。”
“为何?”仲彦秋把毯子扯得紧了一些,他虽然不怕冷,但是沙漠里的风吹在身上也是不怎么舒服的。
“没喝到美酒,不应该可惜吗?”楚留香反问道。
“好酒之人没喝到,自然是可惜。”仲彦秋说道,“但你并不好酒。”
“江湖上可都说楚留香是个酒鬼呢。”楚留香学着仲彦秋的姿势靠在垒得高高的行李堆上,抬头去看满天繁星。
“好酒的人身上会有味道的。”仲彦秋指了指那边打着小呼噜的胡铁花,“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出来。”
楚留香大笑,“那花蝴蝶身上确实是一股子酒味。”
他身边好酒的朋友多,得了什么好酒便要拉着他一起尝尝,久而久之的他嗜酒的名头也就传了出去,实际上他对那杯中之物并无甚偏爱。
“虽说楚某不好酒,但此番若能平安回去,定是要同先生痛饮三百杯的。”楚留香又仰头灌了口酒,漠北的烈酒是江南喝不到的呛口浓郁,也只有这种烈酒才能让人抵得过大沙漠夜晚的冰寒与孤独。
“别的好说,喝酒就算了。”仲彦秋说道,从火上拿起煮好的茶吹了吹,抿了一口,“我不善饮酒。”
茶并不算是什么好茶,沏得浓浓得再加些奶,味道说不上有多好,风大严寒的晚上暖暖身子却是很不错的。
“因为喝酒易误事?”楚留香玩笑道。
仲彦秋摇了摇头,“因为醉鬼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又知道的太多。”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嘲讽的笑,“你可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我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无言,这世上谁没有些不欲为人知的秘密呢,从这个角度来说,仲先生的本事堪称骇人听闻,即便他自己偶尔想起被仲彦秋说破师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有些后背发麻。
“你一定没什么朋友。”他喃喃道。
“我为什么要有很多朋友呢。”仲彦秋说道,他早就过了会因为这种事情纠结苦恼的年纪了,“若是狐朋狗友,如山如海又有何用?”
楚留香一愣,继而展颜笑道:“倒是我狭隘了。”
“说起来……”仲彦秋转了个话题,问道,“无花是你的朋友?”
“无花……”楚留香苦笑,“我只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说了七天七夜的佛,你说我们可算是朋友?”
“如果你愿意和一个人说上七天七夜的佛,心里定然是将他当做是朋友的。”仲彦秋说道。
“谁会不愿意同他做朋友呢。”楚留香叹道,“那可是无花啊……”
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高洁凛然如优昙雪莲不沾世俗的秒僧无花,即便是现在楚留香也难以将其与那始乱终弃偷盗天一神水又残忍地杀死多名高手的恶人形象完全重叠,甚至于无法想象是对方带走了苏蓉蓉三女来要挟自己。
仲彦秋沉默了下来,垂着头小口抿着滚烫的热茶,茶和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是奇妙,水雾缭绕在他的鼻尖挂起一层湿气。
茶里有股子很淡的血腥味,估计是制茶的哪一环里发生过命案,索性并不是特别明显,忍一忍也还能入口。
他和楚留香守前半夜,后半夜胡铁花和姬冰雁守着,一夜无话。
对于没有来过沙漠的人而言,路上的日子实在是难熬,白天的酷暑自不必说,一天下来身上的衣服里都能搓出盐粒子样的玩意,晚上的严寒更是难熬,好几次他们都睡着睡着哆哆嗦嗦被冻醒,有时候一觉醒过来还能从脱下来的鞋子里倒出两只蝎子或是蛇,毒是没什么毒,但被咬上一口也是不怎么好受的。
而且在沙漠里行进的过程异常的无聊,每天看到的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起伏的沙丘走上几个时辰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每天的行程安排严格到秒,为了节省体力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连话都很少。
刚刚进沙漠时胡铁花还能活蹦乱跳地叫上几句,三天过去就已经没精打采趴在骆驼后头懒得动弹了。
别说是胡铁花,就连楚留香都有些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行程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第三天的傍晚,仲彦秋终于停住了骆驼。
“到了。”他说道。
第十二章
到了,到哪里了?
四下环顾是和前些日子一般无二的沙漠,沙丘起伏放眼望去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即便是最老道的沙漠向导也说不出这里与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是在耍我们吗?!”胡铁花第一个跳了起来,瞪着仲彦秋满脸不忿。
“小胡。”楚留香呵住胡铁花,“别着急。”
仲彦秋眯眼看着远方,淡淡道:“来了。”
鹰唳声惊空遏云,兀鹰成排高飞于天际,带起叮叮当当的铁索撞击之声,近了些才能看到它们脚爪上拖着一条条铁链,映着日光闪烁出粼粼银光,铁链连着的是一艘船。
是的,在沙漠里蓦地出现了一艘船。
雕梁画栋珠帘映壁,即便是烟雨江南秦淮河畔最为精致的画舫轻舟,也比不上这艘船来的华丽。
胡铁花呆住了,他用力揉揉眼睛,推推身边的楚留香,“老老老老臭虫,我是不是做梦了,怎么看见前头有艘船呢?”
“你要是在做梦,那我肯定也在做梦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船说道。
“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沙漠里有一艘鬼船,来去无踪,凡是看到它的人最后都死了。”姬冰雁开口道,他的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而比他反应更加激烈的是石驼,明明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但是当鹰唳响起时他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那种可怕的恐惧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想要逃跑。
骆驼们受到他这种情绪的影响也跟着躁动不安起来,发出那种恐惧的嘶鸣,摇摆着脑袋身体晃动。
“唉唉!”几人赶忙俯身试图控制住骆驼,仲彦秋更是直接从骆驼上跳了下来,立掌为刀打晕了不管不顾想往外跑的石驼往骆驼上一丢,骆驼弯下身接住石驼。
那沙上大船看起来就像是虚幻的梦境,但是当它靠近时却又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大船停在仲彦秋一行人面前,衬得这几个人小得像是虾米。
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是用极坚韧的巨竹所制,就像是雪地里雪橇的模样,船身大多是竹子做的,船舱是竹子编的,因而极轻,兀鹰也可轻易拉动。
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微笑着拱手:“许久未见,楚香帅别来无恙。”
那是个极俊秀的青年,说一句面如好女也不为过,只不过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剪了三千烦恼丝穿着僧袍仿佛下一秒就会御风而去。
“……无花。”楚留香叹息,“没想到真的是你。”
“香帅这话是何道理?”无花微笑,“贫僧前些日子身受重伤,今日才刚刚能下地,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对付你的那几位妹子。”
这并没有说谎,神水宫的回马枪杀的他措手不及,那群被惹恼了的女人几乎倾巢而出追杀他,即便他武功再如何高强心思再怎么深沉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逃到沙漠的时候已经是濒死状态,要不是求生意志强烈早就命丧黄泉了。
但这也不全是实话,若此事全然与他无关,那又怎么会找到已经安分了近半年没有动静的楚留香身上,要说同仲先生的关系,与其只一面之缘的楚留香又怎么比得上花满楼和陆小凤。
楚留香和仲彦秋对视一眼,深吸口气,道:“旁的也不必多说了,仲先生我带来了,不知蓉蓉她们现在身在何处?”
他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苏蓉蓉三人,她们的功夫只是寻常,又被困在这大沙漠里无处可逃,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那带走她们的人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她们了。
“仲先生……”无花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云淡风轻就像是对着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谬赞了。”仲彦秋微微颔首,“既然你已经把那三位姑娘带了过来,何不完璧归赵,免得伤了彼此的情分。”
仲彦秋说得直白,无花也应得干脆,“仲先生说得有理。”他抬起手挥了挥,船舱最下面便开了一道小门,几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将三个姑娘带了出来。
“蓉蓉,甜儿,红袖。”楚留香从骆驼上跳下来跑到三个姑娘面前一个个看过去,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楚大哥……”
三女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大的罪,除了面色稍显憔悴之外康健的很,身上穿着簇新的锦缎衣裙,身上也打理得干干净净,和她们比起来餐风露宿了好些日子的楚留香倒是更像被掳走的那个。
“三位姑娘都是贵客,我们断不会怠慢了的。”无花说道,又将目光转向仲彦秋,“三位姑娘已然完璧归赵,不知我可有幸请先生上来喝杯茶水?”
“不过我这船上粗陋狭窄,楚香帅几位还请自便。”
他只请了仲彦秋一个人,仲彦秋也大大方方答应了下来,回头对楚留香道:“你们先回去,不必等我。”
“但——”楚留香还想说什么。
“我还等着和你痛饮三百杯呢。”仲彦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可要准备好银钱才是。”
仲彦秋的神情很轻松,没有半点将入虎穴的紧张感,甚至还笑着对胡铁花调侃了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都是带毒的”,胡铁花懵懵懂懂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先前在小镇子里出的丑,气鼓鼓地正待反驳上两句,仲彦秋已然飞身而上,脚尖在骆驼背上轻轻借力,骆驼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他便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无花退了两步给仲彦秋留出站稳的地方,对着船下楚留香一行人朗声道:“诸位,后会有期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站在甲板上的姑娘一甩鞭子发出一声脆响,落在甲板上休息的兀鹰便振翅而起,带起铁链连天银光点点如瀑布倾泻直流,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与高亢的鹰唳之中那艘大船像是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快速消失在了起伏的沙丘之后。
仿佛一场幻梦。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们甚至都没能多插上一句话多劝说阻止一句,仲彦秋就已经和那艘船一起离开了。
楚留香看看身边失而复得的三位姑娘,又看看大船消失的方向,被他视为妹妹的三位姑娘找回来了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好事,但若是有一位朋友为此而只身犯险,那他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
“铁公鸡。”他叫了一声姬冰雁,沉声道,“你先带蓉蓉她们回去。”
“那你呢?”苏蓉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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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仲彦秋。
如果他愿意和一个人谈七天七夜的佛,那么他心里定然是将其当做朋友的。同样的,如果他愿意在大沙漠寒冷的夜晚里和一个人畅聊半个夜晚,那么他的心里也定然是将其当做朋友的。
“你一个人去不行。”姬冰雁皱眉道,“此事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而胡铁花已经整好了骆驼,准备狂奔着去追船了。
那边几个人如何合计暂且不提,仲彦秋在大船上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无花用款待尊贵客人的礼节款待他,舒适奢华的客房,崭新柔软的衣饰,他甚至准备了一大桶温度正好撒着昂贵香料的热水给仲彦秋洗澡——这里可是大沙漠,有时候水比等量的黄金还要昂贵。
无花准备了,仲彦秋便坦然受了,在大沙漠里跋涉奔波了三天,即便他的内力可以调节体温让他不觉寒暑滴汗不出,但三天没有洗澡也足以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洗完澡,换上一身无花准备的衣服,虽然都是青色衣袍,比起他惯常穿得款还是有些区别的,柔软的绸缎贴合在皮肤上,也不知他是哪里知道的自己的体量,衣服正正好好能穿进去,哪怕他胖一分或者瘦一分也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合身。
衣服备得尽心,茶也是好茶,千里迢迢自江南运来的茶叶在这里可以换到等值的黄金,小铜壶煮开山泉水,甘冽的滋味一尝就知道不是大沙漠里能有的水。
而与他煮茶对谈的人,虽然无花不能说是什么好人,“开关”关着仲彦秋都能“看”到他身上缠绕着的怨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博闻强记知识广博的人,当他想要和谁处好关系时,就算是心里对其警惕无比,依旧会不自觉被其独特的魅力所吸引,而不自觉产生出几分好感。
仲彦秋在船上这几天过得还是很惬意的,大沙漠的白天酷暑难耐,屋子里却放了足够的冰盆消暑,晚上冰寒刺骨,则烧起银骨炭取暖,船上除了仲彦秋和无花之外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长得还算不错正值妙龄的姑娘,哪怕只是看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大船在沙上滑行了近两天,缓缓驶进了一个幽深的峡谷。
第十三章
这是一片岩石群,大大小小的岩石错落排列,大的如高峰入云直插云霄,小的起码也有几十丈,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仿佛什么极可怕的巨兽恶龙,择人欲噬。
天阴沉沉往下坠着,乌云之中雷光闪动,这里似乎已不仅仅是沙漠的尽头,而像是走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一步便要掉进深渊里去了。
无花将仲彦秋引下船,石峰之中竟有一条小路,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盘旋在石峰之中,风卷起黄沙飘荡在峡谷之间,人走在其中,抬头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黑魆魆的巨岩,以及弥漫着的黄沙。
要是没有人带路,很容易就会迷失在这迂回曲折的小道上。
沿着小路穿过石峰,就能看见大片的罂粟花海,大朵大朵的花散发着无比甜蜜的香气,将人拉扯进此生最为美妙的幻梦之中。
当然,还有那些垂头扫地的男人,他们也都是极为丰神俊朗的男人,然而一个个就像是失了神志的人偶一般,沉默地低头扫着地上永远也扫不尽的风沙。
穿过罂粟花海,再绕过几间屋舍,无花将仲彦秋带到一间雅舍之中,没有脂粉香,没有妆台,没有绣被,但只一眼仲彦秋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他能“闻”到那种独属于女人的馨香,柔软而又缠绵。
“还请先生稍候片刻。”无花微笑着说道,从柜子里找出茶叶和茶具泡了茶,两个少女送来茶点,她们都低垂着眉眼,似乎无花和仲彦秋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