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板，喝口西瓜汁消消暑。”厨师弯着一双厚眼皮的小眼睛，一张微胖的脸被热的有些发红。
厨师叫老刘，几年前也做过餐饮这块的生意，算得上是个老资格厨师。老刘为人厚道，对做菜这方面特别痴迷，在某种程度上他和沈鸣也算是个忘年交。不忙的时候，他们还经常一起讨论做菜的技巧，放什么配菜最好。
有些时候聊到劲头上，他们还试过换换饭馆里的盘子，玩点新花样。
沈鸣接过西瓜汁喝了一大半，“老刘你先去休息一小会儿，厨房这边就先交给我吧。”
“行。”老刘点点头，脸颊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的。他脱下围裙，用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西瓜汁。
老刘一边喝一边往厨房外边走，末了还跟沈鸣说道：“要是忙不过来就打电话找我。”
“没事，你安心回家睡觉吧。”沈鸣摆摆手，低头倒腾手里的猪肉。
基本上过了吃饭的高峰期，在零城这种小城市，一般就不会有太多客人来吃饭。沈鸣怕老刘身体吃不消，一般高峰期一过就会让他回去午睡。
沈鸣自顾自地收拾砧板上的猪肉，等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后知后觉地朝外边喊了一声：“老刘！帮我把外边歇业的牌子挂上。”
“老刘回家了。”邵天行的脑袋立马从外边伸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要不我去帮你挂？”
“废话。”沈鸣回头甩了邵天行一个白眼，“挂上了就来厨房，帮我剥蒜。”
“嗯。”邵天行点了点头，他赶紧跑外边挂上牌子，然后飞速来了厨房。
厨房里沈鸣早就帮他把小板凳、大蒜生姜还有塑料盆给准备好了。见他进来，沈鸣停下了在切肉的手，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家大头这次来，是打算干嘛？”
“他说来看我脚伤。”邵天行心里咯噔一下，他假装低头认真剥蒜。邵恒来的目的，说实话他也猜到了。但是这个实话肯定不能在沈鸣面前说，于是他撒谎了。
怕自己的谎言不够真实，邵天行又继续补充道：“大头他们公司前阵子刚刚忙完，他这次顺道也来放松放松心情。”
沈鸣皱眉，邵天行撒谎连猪都能看出来。他直接戳破继续问：“他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可能……”邵天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应该不知道。”
不知道才有鬼了。
沈鸣不作回应，他把切好的肉丝倒进碗里，拿了几根青椒慢慢切着。他不是傻子，邵恒这次来想必是知道了什么。对他来说就算一百个邵恒知道他和邵天行在一起，那都没关系，可关键是邵天行。
他很慌。
以前邵天行有跟他说过，邵天行他爸是个老古董，从小家教就严厉。小错挨骂，大错挨打。要真的让邵天行他爸那老古董知道了，邵天行这腿估计得被他亲爹打瘸。
想到这里，沈鸣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跟邵天行待一起这些日子，他这个没心没肺的也被带的像个老妈子一样，啥事都想操点心。
“沈鸣。邵恒他就是来看看我，三年了那小子第一次来就吓到你了。”邵天行从身后抓着沈鸣的胳膊，“放心，邵恒真的就是来看看我，没别的意思。”
沈鸣不说话，邵天行又低着声音喊了一声：“沈鸣？”
沈鸣最招架不住的就是邵天行有事没事喊他名字，邵天行这会儿一喊，他顿时什么脾气担心都没了。
现在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矛盾
做好午饭，沈鸣已经没了要吃的胃口，草草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之后，沈鸣就跑后面休息室的凉床上躺着。
邵天行皱着眉头看着沈鸣起身走人，知道他有心事，邵天行只好随他去了。等沈鸣的身影彻底消失，邵天行才转过头冷着一张脸瞪了一下不怀好意的邵恒。
邵天行觉得，自己有必要跟邵恒好好谈谈了。
沈鸣刚躺床上，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沈鸣撑起上半身靠在墙壁上，他拿出手机一看，电话是夏付一打过来的。
“喂，小夏哥？”他跟夏付一也算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这阵子他忙着店里面的事，乡下家里那些事都是夏付一帮着打理。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夏付一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带着一丝疲惫。“王伯他家母猪下崽了，问你要不要捉几只去。”
“猪崽？”沈鸣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朝听筒那边说道：“要，我今天就回去看看。一共多少只，我得多要几只，最好是成双成对的。”
沈鸣弄了个枕头塞背后边，他靠着墙继续问道：“对了，我们乡里边的集市是几号来着，我打算去买点小玩意。”
夏付一在电话那边笑了笑，“后天，你要去赶集吗？到时候叫上我，我带你一起去。”
说完夏付一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继续说道：“饭店忙，你要是没空回来，到时候猪崽出栏了放我那边，我来帮忙看着。”
沈鸣不同意，他对着听筒那边说道：“饭店这边有杨言他们帮忙，家里那边老是麻烦你也不好，你听你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要真把你累倒了，到时候王大伯估计得念叨死我。店里这几天打算多招几个人帮忙，也不缺我这个端盘子洗碗的。”沈鸣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当初蔡之昀跟他说的是，店里和乡下两边都要顾及。蔡之昀经商这方面脑筋活络，饭店交给蔡之昀打理是最好不过了。
可乡下那些事，还是得靠他自己。
“那……杨言他回来吗？”思索间，夏付一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夏付一的声音含糊不清，沈鸣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沈鸣挑眉，他弄出根烟点上开口问：“怎么？”
“没……后天你要是去赶集，打电话叫我一声就是。”夏付一慌张地岔开话题，继而说道：“我去午睡，电话先挂了。”
“拜……”
沈鸣话还没说完，夏付一那头已经急急忙忙地把电话挂了。沈鸣无语地看着变黑的手机屏幕，这个月他边上这群人都跟中邪了一样，个个反常的很。张東虽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最近心事都写在了脸上。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还突然沉默寡言了起来。
关于这件事，他还特地去问过邵天行。奈何邵天行神经粗，说半天都踩不到点子上，气得他干脆不跟邵天行再讨论这个话题。叹息一番过后，沈鸣把手机丢在边上的茶几上。
他把枕头归位，然后把空调调低了好几度，扯过一边的小被子随意搭在肚子上就那么睡了过去。这些天他东奔西跑的，身体实在有点吃不消。身体累也就算了，现在来个邵恒，怕是少不了心累了。
他睡得很沉，沉到邵天行进来他都没发现。邵天行坐在沈鸣的床前边，细细地观察着沉睡的沈鸣。眼前这人黑黑瘦瘦的，两只眼睛下边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黑影，眼袋也比平时大了几圈。
微微凹陷的双颊，加上泛白的嘴唇，让邵天行看着心疼。邵天行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沈鸣垂下来的头发，过了两个多月，沈鸣原本光秃秃的脑袋基本上已经看不见头皮了。
邵天行嘴角翘了翘，回想起他和沈鸣第一次正儿八经见面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好笑。他把凳子轻轻往沈鸣床头挪了挪，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沈鸣的脸。即便是什么都不干，就这么看着这人，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看饱了没？”邵天行正看得入迷，沈鸣突然睁开了眼睛。本来他是已经睡着了的，奈何邵天行下手摸不着轻重。邵天行手里的摸在他这边看来，就是拽头发了。
邵天行不知道其中原因，他耿直地摇摇头：“看不饱。”
“你就剩下这张嘴了。”沈鸣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把两只腿搭在邵天行膝盖上伸手就要去拿放在一边烟盒。
邵天行立马冷着一张脸把烟盒给推开，一看沈鸣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又赶紧放软语气说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下，时间还早呢。晚上邵恒说他带我们回去。”
“再多睡一下毛都要被你揪秃了。”沈鸣没好气地说道。
说完沈鸣又躺回床上，他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好半晌他才突兀地冒出一句话，“邵恒他是来打头阵的？”
“沈鸣……”邵天行微微一顿，他低下头手紧紧地抓着沈鸣的脚踝。
见邵天行不做回应，沈鸣偏过头看着邵天行的脑袋顶，他说：“如果你爸妈知道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要你跟我分手，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的。”邵天行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坚定地回答。
沈鸣继续说道：“如果你爸妈希望你找个正经姑娘，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呢？”沈鸣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他知道他现在问这种话蛮不讲理，很莫名其妙。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知道，如果在接下来的人生里邵天行必须要做一道选择题，邵天行会选择的是哪个选项。
邵天行赶紧站起身，动作快的带倒了他屁股下边的凳子。他摁住沈鸣的肩膀，急切地解释道：“邵恒他……”
他真的不是……
下半句话邵天行堵在嗓子眼里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于自己老爸的性格，邵天行再清楚不过。他爸的性格说一不二，从小他爸就对他和邵恒特别的严厉。小至吃饭睡觉，大到人生选择，他爸每件事都喜欢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在大学之前他从来不敢违背他爸的安排，上了大学后他突发奇想去报名参军。
他爸知道后，二话不说拿着鞭子给他劈头盖脸一顿抽。
现在要是知道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恐怕他爸的驴脾气上来，指不定连着沈鸣一块抽一顿。
“邵恒他干嘛？”沈鸣勾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继而似乎又很不耐烦地背过身，闷闷地说：“算了，你出去，我想好好睡一觉。”
邵天行张张嘴，一副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模样。他在沈鸣床前站了一会儿后，才发出了一个低沉的单音节。
“嗯。”

☆、回家
邵天行走了之后，沈鸣揣着一肚子心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起身拿过放在一边凳子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半，这会儿正好是饭店生意最好的时候。
沈鸣拉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饭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往里头走。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杨言跟蔡之昀正在招待客人。张東没见着人影，估摸着这会回去打理自己的酒吧了。除了张東不见了之外，邵天行哥俩也不在店里头待着。
他着急地从屋子里头跑了出去，大厅和厨房都没看见邵天行。他刚想拿出手机给邵天行打电话的时候，邵天行正好提着一个红色塑料凳从门外走了进来，邵恒则是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视线相对的瞬间，沈鸣有些没底气地把脑袋微微偏了偏。睡了一觉起来后，原先的烦躁不安现在已经消减了不少。他有些后悔之前跟邵天行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仔细看看邵天行似乎脸色有些不太好。
就在沈鸣暗暗自责的时候，邵天行突然走了过来，放下手里的塑料凳，把他拉到一边人少的角落。
“睡一觉起来感觉怎么样，还累吗？”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导致的，邵天行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柔。沈鸣抬头看了一眼邵天行的脸，这货两根眉毛拧得像麻花一样，偏偏还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沈鸣没回答，他揪着邵天行的衣服仔细闻了闻，质问道：“你背着我抽烟了？”
刚刚邵天行从大门口一进来，他就闻到了一股子劣质烟的味道。现在仔细闻闻，邵天行这下抽得还不止一根两根。他赶紧伸手在邵天行两边裤兜里拍了拍，邵天行知道他的意图还没等他下手，便立马往后退了几步。
见状沈鸣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臭操行。
“就一根，最后一根。”邵天行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比起刚刚来，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给沈鸣来开休息室的门，回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厨房，“你先去后面待着，我去厨房给你讨点东西吃。”说完邵天行便转身朝厨房走去。
沈鸣望着邵天行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保不准又胡思乱想了。
邵天行回来的很快，他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瓷盘。瓷盘上边装着两三个包子还有一串葡萄，看上去寒酸的很。
“你先吃着，我去外面给你买瓶酸奶。”邵天行把盘子放在沈鸣面前的茶几上，淡定自如的表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盘子里的东西让人毫无进食的欲望。
“不用。”沈鸣把包子跟葡萄分开，他伸手指了指包子对邵天行说：“包子你吃两个，我吃一个就行。”吃一个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让了，如果他猜得没错，这破包子里面一定是糖馅的。
邵天行挠了挠后脑勺，“那行吧，等人少点的时候我再让师傅给你做点。”
“用不着，我又不饿。”沈鸣拽着邵天行给他丢了个白眼，“你别一直站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
邵天行看了沈鸣一眼，他点了点头，在沈鸣给他挪出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沈鸣想要跟他说什么，他自然最清楚不过。其实这次邵恒来无非是心血来潮，他爸妈对他跟沈鸣还是未知状态。
他太过于享受现在这种滋润又安逸的生活，却忘记了藏在他们背后的现实。
“对不起。”邵天行屁股刚刚挨着床，沈鸣的声音突然响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的心情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邵天行一脸迷茫地看着沈鸣的侧脸，握成拳头的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鸣继续开口说道：“之前是我无理取闹了，我不应该把所有问题都丢给你一个人。”
说着沈鸣转过身，他伸手揪了揪邵天行的腮帮子。“反正你别不高兴了。往后要是再遇见类似的事，我希望你能先跟我说。”
邵天行眼神复杂地望着沈鸣，随即轻轻地点点头，“嗯。”
“赶紧吃东西吧，我看你中午也没吃多少。”沈鸣看邵天行一脸的不自然，也有点无可奈何。他干脆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包子，掰开一半塞邵天行嘴巴里。
给邵天行塞完包子，沈鸣把剩下的一小半塞自己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跟只仓鼠一样。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在沈鸣给邵天行塞包子之后，邵天行仔仔细细地把盘子里头的葡萄剥好皮，让沈鸣吃现成的。
晚上店里头提前关好门，邵恒带着邵天行沈鸣还有杨言回了乡下，留下蔡之昀一个人看店。
回家的车里，沈鸣跟杨言坐在后排，邵天行跟他弟弟坐在前面。因为有邵恒这个大冰箱在，他们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短短的车程显得特别漫长。
等好不容易到了家，沈鸣一眼就看见一脸疲惫的夏付一从他家走了出来。不过夏付一并没有看见他们，锁上门之后夏付一拐了个弯就上了马路。
见状沈鸣赶紧下了车，他朝夏付一那边大喊了一声，“夏付一！”
“哎！”夏付一正好想着事，沈鸣这么一嗓子差点把他吓得摔沟里。他缓了缓转过身一看，身后唰唰地站着四个大男人。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后面的杨言。一段时间没见，杨言好像变得更加单薄了。
沈鸣追上去一看，夏付一浑身都是湿的，身上还有股农药味。“你干嘛去了，怎么搞得一身的水。”
夏付一看得喉咙发紧，他别开头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刚刚施肥杀虫回来，正好打算回家洗澡呢。”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着夏付一，沈鸣有些内疚。田里的事本来应该他自己来干的，这会倒麻烦起夏付一来。他伸手在夏付一湿漉漉的肩膀上拍了，“洗完澡要不要过来坐坐？”
夏付一刚想点头，忽的他看见站在一边的杨言，话头一转便说：“算了，现在时间不早了。反正明天一起去王大伯家看猪崽，也不着急今天拉家常。”
“那行，你赶紧回去洗洗吧。”沈鸣没看出其中的端倪，他着急地点了点头，让夏付一先回了家。
“对了，小黑他在我家帮忙养着，明天给你带回来。”走之前，夏付一还告诉了沈鸣他狗儿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