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答:“我们正站在雁山山顶,从极寒之顶过来,要先下了凤栖山,然后……”
“不必。”天婴打断了他,“应岐有别的路,能直接从山顶过来。”
灭僧了然,道:“那么很快的了,两座山山顶相隔不远。”
天婴点了点头,其余的人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大概,此刻正和灭僧一样,四下环顾了一圈,有些好奇地等待着对方出现。终于,不远处树影摇动,出现了两道修长人影,一个一身黑袍,五官略显阴柔,另一个倒是作现代人的打扮,眉目温润,却比前者更给人一种格外森冷的感觉。
“哥哥……”天婴仿佛也嗅出了对方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不像往常那样飞扑上去,而是谨慎地挪动着脚步,口中轻轻叫了一声。
应晦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略一点头,又微抬下巴环顾了一圈,对应岐道:“就这么点人。”
他的语气不起波澜,也听不出情绪好坏,似乎只是对眼前的情况下了个判断,又让人觉得他说这话是在表达着自己“不满意”的情绪。
旁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应岐倒是直接道:“这是能找到的全部人手了,将就吧……潜进去夺到你的灵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灭僧站在这三人边上,只有旁听的份儿,却不妨碍他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一千年的应晦,起码长相是不一样的。但以应岐和天婴的修为,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让他们对其恭恭敬敬,那除了应晦,他也实在想不出是谁了。
“灵魄?”天婴歪头问道,“那是什么?”
应岐道:“当年段炎鳞将哥哥封入银棺,还将哥哥的灵魄抽走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哥哥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潜伏在那个人类的意识之下。如若不是我用明鉴将哥哥的意识唤醒,恐怕现在真的如了段炎鳞的愿了。当然,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哥哥有远见。”
他假扮成支山潜伏在段鸦身边的日子里,还偷偷地用明鉴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唤醒应晦残留的意识。只不过以明鉴为引,效果到底还是差了一点,应晦的意识争夺不过原主的意识,只得潜伏起来,在原主心智动摇的时候,起到个煽风点火的作用。
今夜应晦嗅出原主心智不稳,而他又能与应晦心意相通,便径自去了极寒之顶,杀了那个与温子河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作了那番布置。
时间上是赶了一点,但好在效果是达到了,有先前那些梦境的铺垫,陆夜白的心智空前动摇,而应晦也不出意外地夺取了意识的控制权,与他一同下了极寒之顶,站到了众人眼前。
应岐望着身旁的男人,轻轻一笑,一千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第83章 突入
“人类的心终究还是太脆弱。”应晦勾起嘴角一笑, “稍微遇到一点事情,就会心绪波折,看到一点好东西, 就会患得患失。”
“的确是这样。”应岐与应晦似乎存在着一种天生的默契, 后者看似只是随意感叹了一句人生,前者就能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 “人类的心绪太容易被影响,你预先给他看了少主小时候的那个梦境, 在他心中种下对段家的仇恨, 又趁他心绪混乱的时候与他达成一致, 可谓一帆风顺。”
“虽然不知道今晚他的心绪为何出现那么大的波折,不过无所谓了,结果是好的, 便是好的。”应晦一笑,“不过,在他身上能拿过来利用的,也只有和段家的那点恩怨了。我还没有说服他与我融合, 只得暂且压制住他的意识。”
明白了他的话意,应岐惊讶道:“他的意识还在?”
应晦随手弹了弹衣角的灰:“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个办法,压制住了我的妖力, 将我的意识封在了一排金针里。方才我虽然压制住了他的意识,不过,毕竟他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要将他的意识完全碾灭, 还需要我的灵魄。这应该也是段炎鳞所希望看到的。”
“你知道灵魄在哪里吗?”
“二十一年前他放我出来的时候,曾告诉过我,若我没能在最近的一个庚申夜去审判台,他就会毁了它。”应晦淡淡笑了笑,径自向前走了几步,“我该庆幸我赶上了么?”
他虽然没有下令众人一同随他走,但应岐与天婴快步跟上了,灭僧也只得按下心中的百个不解,硬着头皮招呼身后的兄弟们跟上。一群人走了一阵,灭僧惊讶地发现应晦经过凤栖山结界的时候,结界上竟然毫无波动,也就是说,他的确有某种方法,能够不引起旁人注意,便通过凤栖山的结界。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天婴边走边回头道:“这是凤栖山结界上唯一的缺口,由哥哥的龙角剑砍出来的。”
关于龙角剑,灭僧知之甚少,只知道那是应晦的角所制成的。既然凤栖山的人取到了应晦的角,那么当年应晦被打得有多惨可见一斑,起码是现了原形的。再进一步推断,龙角剑对于妖族众人而言,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器,但对于应晦而言,却是失败和耻辱的象征。
趁其他人不注意,灭僧偷偷地瞄了一眼前方的男人,在听到天婴提及“龙角剑”的时候,那个男人并没有露出不悦或是羞愤的神色,而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甚至从某个角度看过去,还会让人觉得他此时的心情不错。
深不可测,深不可测。灭僧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如果说方才这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他还怀疑过对方的身份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几乎能够确定,这个男人,就是应晦了。
这毕竟是一千年前死了,而今又复生的应晦……当年未能见识到他以一人之力,将妖族搅得天翻地覆的景象,灭僧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起来,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死而复生的人,会在凤栖山掀起什么大浪。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一行人从凤栖山结界的漏洞里鱼贯而入,没有引起旁人注意,是因为周边并没有家族居住。但若是再往下走,通往审判台的路上,可是有很多家族的,到时候这数十张脸孔——其中有不少还是凤栖山熟悉的脸孔——出现在各大家族面前,那想不暴露都难。
灭僧正这样想着,前面走着的人就停了下来,他及时刹住了脚步,应晦回身道:“接下去,我们要分散行动了。”
望着天边的曙光,一夜未眠的段炎鳞按了按额头,坐在藤椅上,闭上了眼睛。
终于是走到了今天,今晚便是六十年一遇的庚申夜,是他给应晦规定了的期限,月华阵已经布好,该扫的障碍也扫清了,那么……应晦会不会来?
段炎鳞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匆匆跑进来一名侍卫:“妖王,不好了!多位家主的幼子遭劫,现……现在山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段炎鳞眉头紧蹙,一下子站起身:“怎么回事?”
他问话的同时已经迈开大步往门外走去,侍卫等他到了身边,跟在了后面,边将事情的详细始末汇报了:“先是地鹿族家主新添的小儿失踪,家人四处找寻之际,发现天马族家主也在寻找孙儿,这才发现大事不好,几位家主一路找去,最后竟然发现……整座凤栖山的各家族几乎无一幸免,家中幼童忽然间都消失了!”
段炎鳞听完了侍卫的叙述,不慌不忙地接过自己的刀,轻轻将刀刃抚过了一遍,沉声道:“是他来了。”
“谁?”侍卫不解,段炎鳞不回答,只道:“召集所有侍卫,随我一道去审判台。通知各位家主,一同去审判台……找他们的孩子。”
“先生,都弄好了。”灭僧仰头望了望头顶,觉得自己又刷新了对应晦的印象。
在他原本的印象中,应晦应当是天不怕地不怕,面对人多势众的凤栖山,定然是硬闯的,他都对跟着应晦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期待了一番,没料进了山,应晦却是将他们都分散去了绑架幼童。
虽然干得也是坏事……总觉得档次低了一点。
原先沉在天坑底下的黑色巨石,不知道被应晦用什么办法给浮了起来,灭僧方才带着弟兄们所做的,就是将捆好的妖族小朋友们扔进天坑底下。巨石最下面的边缘距离天坑只有不到半米,成年人要爬进坑底十分困难。
应晦立于黑色巨石上方,朝下一点头:“可以了。”
所有的弟兄们围着巨石站成了一个圈,自从弟兄们都被应岐打败之后,灭僧便荣升成了家族之首,获得了与应晦、应岐和天婴三人一同站在巨石之上的殊荣。
他环顾四周一圈,心中有些忐忑,虽然将妖族各家的幼童都绑架过来,既没杀人,也没放火,但是,毕竟那是全族最新鲜稚嫩的生命……要想对方不急眼,还真是强人所难。
这么一想,他又不觉得自己方才带着弟兄们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下手这一行为非常没有档次了,这些小生命对于妖族各家而言都是心头肉,也是家族延续的希望,拿来做要挟,真是再合适不过。有勇有谋,说的大概就是应晦这种人吧。
最先赶到审判台这里的,是地鹿族和天马族的家主。灭僧对这么快就有人赶到并不意外,毕竟他和弟兄们将幼童们扔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堵上他们的嘴。数十个孩童又惊又怕,扯开了嗓子叫,不来人才怪。
天马族家主指着他们便骂道:“你们是何人?对我家中幼儿下手,又是何居心?天理何在?”
地鹿族家主没有这种连声质问的气势,大概也是懒得多废话,直接朝巨石上方的四人打了一道妖气。都不消另外三个人出手,灭僧一挥手便将妖气打散在了空中,他也看出了对方忌惮自己这边有人质,并不敢真的下重手,方才那一下,多半只是试探。他冷冷一笑:“劝你不要太冲动,不然这座漆黑的石头往下一压,小孩子们的眼前也漆黑一片了。”
说话间,其他族的家主也赶了过来,在下方围了一圈,就是不敢靠近。他们四人立在巨石之上,又有一圈弟兄们站在天坑的边缘,天坑里面,才是那些待宰羔羊般的幼童,各族家主不敢轻举妄动,焦灼地原地打转,或是互相交头接耳,有人道:“为何妖王还不过来?”
“我也想问呢。”应岐一摊手,“等得我都烦了。哥哥你还好么?那个人类的神智有没有开始作乱?”
在人与妖融合的进程中,两股神智时常处于针锋相对,此消彼长的斗争中,毕竟应晦才醒过来不久,若是在这个关头神智动摇了,那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无妨。”应晦倒是很悠闲地在巨石上坐下了,“大概是接近了灵魄的缘故,虽然不知道它具体在哪里,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所以我现在,非常清醒。”
第84章 见面
下方那些家主们愤怒的吼声似乎传不到巨石之上,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们。天婴踮起脚,极目远眺:“有人来了!”
灭僧朝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心中一沉, 这妖王大概是把全山的侍卫都带过来了, 光是侍卫的数量,就多于自己这边的人数, 何况下面站着的这一圈家主,看似只能放放嘴炮, 但实力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若不是有人质在自己这边, 恐怕现在已经陷入混战了。
不消片刻,段炎鳞便带着侍卫到了跟前,其他家主自然让了一条道, 侍卫沿着巨石站了一圈,再外面一圈站着各家家主——有些是家中幼童遭到了绑架的,有些则纯粹是过来帮忙,或是看热闹的——这种里三层, 外三层的包围架势,任谁看了都会在心中叫一声不好,但是应晦几人却松松一笑, 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应岐道了一声:“好久不见啊,段炎鳞。”
段炎鳞并不认识应岐,也不知他说的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并不打算对此深究,只冷哼了一声,打量了几人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其中的某一个人身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废话不多说。”应晦仍然是半躺巨石之上的悠闲姿态,还以单手撑着下巴,侧头道,“我的灵魄在哪里?”
“你若是诚心上门讨要一件东西,便不该做出这种举措。”因着双方占据的位置不同,段炎鳞要朝几人说话,必须抬起头来,这让他十分不悦,语气也硬了几分,“先放人!”
“那怎么行?”仿佛是单手撑累了,应晦又在巨石之上翻了个身,屈起一只脚,将双手背到脑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态势,“放了人的话,这围绕审判台的阵法就会被你触发,到时候我们怎么跑?”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段炎鳞斜了上方的人一眼,“拿族中幼童的性命威胁算什么本事?”
“我与你们不同,无人生,无人养,也无人教我‘光明磊落’四个字怎么写。”应晦道,“若你觉得掳来几个黄口小儿就算卑鄙无耻的话,一千年前和温家的债又怎么算?”
此言一出,知道当年真相的家主面露惊讶,望着段炎鳞闭口不言,不明真相的家臣们面面相觑,低声交头接耳起来。有一人质问出声:“你到底是什么人?提起温家又是何居心?”
“诸位不要被他的话语带偏了方向!”另一人出来道,“他一定是想混淆视听,拖延着我们,好去做别的手脚!”
听了他的话,众人纷纷醒悟,往巨石地下看去,可惜巨石原本就是漆黑的颜色,与地面的距离又非常近,只透过那一道缝隙,根本看不见天坑下面的样子,这几个人又不知施了什么法,天坑地下的幼童们,似乎在段炎鳞到达之后,就再也没发出一丝哭声了。
段炎鳞将宽刀横在面前,怒视上方:“你不会将那些幼童……”
立即有人叫道:“卑鄙小人!给我们看看他们!”
应晦本也不打算旧事重提,毕竟段炎鳞为人如何,与他并无干系,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幼童生死上,纷纷往天坑底下看去,便在手中引了一道漆黑浓厚的妖气,随手一弹,那黑色的妖气便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洒进了天坑底下。瞬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周围立刻响起了怒骂声:“住手!”
“啧。”应晦露出不解的表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已经证明他们还活着了,为何又不满意?”
周围家主们不知道应晦方才放下去的那道妖气到底有什么蹊跷,但是,既然引起了幼童的哭声,那么必定已经很不妙了。有人叫道:“你与凤栖山有什么仇?有本事放了他们,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关你什么事儿?”天婴看不下去了,“没听见哥哥说要他的灵魄吗?给出灵魄,我们自然就回去了,这些小孩子,你们也可以领回家了,多好的事儿啊。”
“若是我们给出了灵魄,你就会放人么?”
天婴道:“那是自然的,我们决不食言。”
“方才他还说自己无人生,无人养,必定不会守信的!大家不要相信他,我们还是一齐围攻上去吧!”
“说得轻松,那是因为你们家孩子没有在下面!”
……
既然两方本来就没有信任可言,那么说再多的废话也是无用。凤栖山这边并不赶时间,但是应晦却是赶的,自从他的意识趁虚而入,占据这具躯体的主导权开始,他就能感受到另一股意识在隐隐挣动,如果不尽快取回自己的灵魄,以自己这样一个残缺的魂魄去对抗原主的魂魄,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略一思忖,他朝应岐微微点了点头,应岐了然,手中略一动作,一缕妖气便顺着巨石滑了下去,片刻后,众人瞪大了眼睛,黑色的妖气宛如一根藤蔓,从天坑底下吊起了一名幼童!
“快放开!你要做什么?!”有人惊惶地吼叫出声。
那名幼童闭着眼睛,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胸膛在轻微起伏,还是有呼吸的,就像睡着了一般。他被裹在黑气里,稳稳地送到了应岐手中。应岐单手拎着幼童的后领,另一只手的修长五指已经张开,轻轻地按在了幼童的心口:“段炎鳞,灵魄在哪里?”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威胁意味,段炎鳞攥住刀的手紧了紧,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人大卸八块。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同样地,也不能把灵魄交出去。因为一旦应晦得到了灵魄,以他的能力,在众人包围圈中全身而退定然不成问题,如果不能在今日将他困进月华阵里,恐怕日后要再引他入阵一次,便难比登天了。
对方大概正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将各家各族中的幼童一并劫走做人质,这样,即使身处阵中,自己也会因为投鼠忌器,不敢触动月华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