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修改版]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三更灯火
三更灯火  发于:2017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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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别的场合,这杯酒不会“重”得令裴幼屏难以承受。
那些家族可说是圣天门根基的一部分,苏无蔚任何态度的转变都会在其中掀起暗潮,暗潮涌动的方向,将直指圣天门未来掌舵者。
裴幼屏没傻到去迁怒随波逐流的人,更不会迁怒苏无蔚。他们都是那藏身暗处的人手底的棋子,而那人目的只为将自己逼入绝境。
夜更深了,城郊外,暗淡的星光将一草一木变成了潜伏深处的野兽,它们伺机而动,等待疲于奔命的猎物自投罗网。一抹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影伫立其间,他仿佛是这群野兽的头领,最安静、最危险、最孤独。
裴幼屏一步步走近,像擅闯领地的另一只野兽。
此刻,他感受不到第三人的气息!真实亦或假象?杀?不杀……思绪尚未清明,叩在剑柄的拇指便向前一推送出剑身,右手刚要握住,忽地双腿一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
那黑影缓缓转身,不急不徐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扇上他脸颊。
“啪”的一声,静夜里分外刺耳!
裴幼屏偏着脑袋,疼痛、耻辱、卑微,随红肿一一浮现面庞。
这才是他,这才是忘川里真正的他们……
“卓幼屏,你已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十足诡异,观身形明明是男子,一开口却是哀怨女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裴幼屏脸色煞白,寒气自双膝一阵阵往上冲。
“不要忘记是谁收留你,给你报仇的机会,”女声陡然拔高,凄厉怨毒,“你究竟还要我等到何时?!”
“幼屏……姑姑这样爱你,你为何不肯听姑姑的话……”语调凄凄切切,幽幽怨怨。
裴幼屏艰难地抬起头,他习惯微笑,那简直成了他另一张脸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稍稍弯一弯唇就能做到。可此刻,他整张脸僵硬无比,嘴角要咧不咧扯向两旁,显得既滑稽又愚蠢。
“别怕,”黑影笑了,恢复了男人的声音,欠下身,双臂托在裴幼屏腰间,一用力将对方提入了怀中,“梅寒湘已经死了,她再也不能吓唬你。”
从袖里摸出一粒药丸,梅清含入后喂给了他。
麻木地等待对方的唇离去,裴幼屏咽下解药,力气一点点回归了身体。
梅清仍拥着他,关切道:“你有心事吗?连我撒在周围的软筋散也没察觉?”
裴幼屏无声无息,像个没有魂魄的躯壳。
“你不说,是要我猜?”梅清笑了笑,耐心极好,“我猜你所苦恼的是苏无蔚,失去他的信任,你留在圣天门迟早会败露。”
裴幼屏终于有了反应,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是你告诉他……”
“我确实送了封信给他,不过你放心,除了‘醉伶蓟’三字,我什么也未提。”
醉伶蓟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却是内伤者的禁忌,长期服用会致伤情反复难愈……裴幼屏给苏无蔚下此药,并非想杀对方,而是为叫他早日卸任掌门之位,传与自己。
可梅清又如何得知苏无蔚旧伤未愈?如何得知自己给对方下了醉伶蓟?
“你在苏无蔚身边安插了人手……”裴幼屏恍然道。
微微扭头,嘴唇贴着他耳畔,梅清柔声道:“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哥哥。”
一声“哥哥”似触动了裴幼屏脑中最紧绷的那根弦,他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对方!
连退三步,定定望着他,梅清淡笑道:“你想撇清的东西,你一辈子也撇不清。”
“你究竟要我怎样做……”裴幼屏眼底流露出了痛苦神色。
“我不愿再等了,”重新走上前,梅清目光清澈得几乎带了天真,“我要你立刻结束这一切。”
“我告诉过你,余燕至身在圣天门,现在不是动他的时机,”裴幼屏摇首道,“况且苏无蔚已对我失去信任,若余燕至发生‘意外’,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梅清自若道:“只有活人才会怀疑。”
“你……”裴幼屏惊讶地睁大了眼。
将写着详细计划的信塞进他手中,梅清轻轻搂住了他:“哥哥,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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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街市与白日截然相反,仿佛幽明异路。
快要接近客栈时,裴幼屏闪身拐入了一条窄巷。
贴着冰凉的青墙,他滑坐地面,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
阴冷、潮湿,还有食物腐败的酸臭,这气息像千丝万缕的线钻进脑海,勾起了回忆。
母亲过世后,他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为生存,不得不穿梭于一条条街巷,乞求他人的怜悯。曾经,他每晚都睡在巷子,和一只三条腿的小狗相依取暖,看着小狗,他偶尔眼睛都发绿,他太饿了,小狗也饿,饿得没了力气就窝在他怀中哀叫。
那夜一如今夜,无风无月。
他面前出现了个长相秀美的男孩。
男孩扔了块馒头到他脚边,他全部的警惕被腹中饥饿淹没,几乎怀着千恩万谢的心情,笑得卑微又讨好。
小狗呜呜地舔舐他的手心,眼巴巴望来,他将快送到嘴边的馒头掰了一半喂给它。可吃下馒头的小狗忽而口吐白沫,软倒在地。
他先是一脸茫然,紧接便愤怒地看向男孩!
此时,男孩身后又悠悠走来一名女子,身穿黑色裙衫,在黑色的夜打着黑色的伞。
他愤怒极了,可女子看着他时却似乎有更强烈的情绪……思慕、嫉恨、哀伤。
“卓郎……”女子轻唤道。
“姑姑,”仰望女子,男孩一脸无邪,“我的七寸巧让奢蟾吞了,把他给我,我要他吃了奢蟾替七寸巧报仇。”
“不行,”女子撑伞上前,一只手提起了裴幼屏,柳眉微蹙,似哭非哭,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声音低低柔柔,幽幽怨怨,“他是我的。”
顿了顿,续道:“梅清,我死了,他才是你的。”
语毕一阵低咳。
“姑姑,你什么时候死?”梅清盯着她道。
女子并未理会,止住咳后,转问裴幼屏道:“你的名字?”
肩头在对方掌下发出了“咯咯”响声,他挣扎道:“卓……幼屏……”
女子立刻松开手,一掌将他打飞出去,歇斯底里道:“那个贱人的贱种不配姓卓!”
梅清急忙跑上前踢了踢他瘫软的身体,回头对女子道:“他以后是我的,你死前他不能死。”
又一掌隔空扇上了梅清脸颊,然而他仅是偏了偏头,笑微微唾出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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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幼屏开始颤抖,寂静的夜里,甚至听得见他牙关打战的声音。
十八年,明明已经十八年……
他逃不掉,自那一晚,他便被烙上了“梅”的印记,即便梅寒湘死了还有梅清……
裴幼屏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原来都是错觉……梅清有心情才陪他“玩”,现在梅清没心情了,他不愿再等,要提早结束这一切。
等待一切结束,自己便也没有理由不回忘川。
回忘川……
一生守着这个疯子……
第十二章
翌日,众人离开郡城赶回圣天门。
晌午过后,一直半遮半掩的太阳整个被裹入了云层,云越积越厚,仿佛屏障隔开了天地。空气冰凉,没有一丝风。一群黑色的鸟儿正低空盘旋,它们有最敏锐的警惕性,为了不在南徙的路途丢掉性命。
突然,远处传来滚滚雷声,犹如重锤一下一下砸着屏障,坚实的云层裂了开来,乍现细亮白光。
仰头一望,余燕至蹙了蹙眉,这样的天气预示着一场暴雨将临,随雨同落的,还有记忆深处的血腥……无形的压迫令他弯下颈子,视线缩小在了脚前方寸之地。
天色愈发阴沉,忽来的一股风刮起了土的腥味……
不……
不对!
土腥中还夹杂着淡淡苦涩!
余燕至倏地抬头,视线前方的鸟儿越飞越低,有几只竟瘫倒在了路边。
“屏住气息!”苏无蔚沉喝一声,率先跃往了背风的山坡。
众人屏气凝神,紧随而至,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暗暗运功,余燕至心下大惊,他仅是吸入一口就已被散去三分内力——好厉害的毒!
众人前脚刚踏上山坡,因担忧掌门安危,赵靖急急奔向苏无蔚。
目光扫视四周,苏无蔚神情骤变,朝赵靖大喊道:“不可!”
赵靖一愣,抬起的脚便踏实下去。
“轰”的一声巨响,平地炸雷,石屑土沫飞崩开来,赵靖被震出丈远,接着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师兄!”郑沅、郑渝同时高呼,郑沅抬步便要冲上前去。
郑渝脸色煞白,一把搂住郑沅的腰,道:“冷静!”
尘埃落定后,废墟上留着条微微抽搐的腿,红白的肉花点点开在周围,一直蔓延向了不远处血泊中的人。
“谨慎脚下!”大声提醒,苏无蔚施展轻功直奔赵靖,抱起他便飞身一侧树林。
其余人也有惊无险离开山坡躲入了林间。
余燕至丝毫不敢放松戒备。显而易见,来人早有准备,先以毒将他们逼上山坡,又在山坡埋下炸、药,他们既不能后退亦不能停留原地,而前方等待他们的还会有什么?
“师父……”口鼻涌出血水,赵靖无力地眨了眨眼皮。
苏无蔚眉头紧皱,一面奔跑一面全副心神注意着周遭动静:“莫说话,保存体力。”
赵靖点了点头,又轻声道:“是弟子……卤莽……连累了——”
话音未落,“呼呼”风声骤响四面八方,只见箭雨穿过树隙,密如网织,扑面而来!
其余人纷纷举剑抵挡。
苏无蔚因怀抱赵靖,双手受困,不得不将力量灌注腿脚,踢开射来的长箭。箭势持续片刻后终于停歇,他垂首一看,经历方才激战,赵靖断掉的右腿,伤口再度迸流大量鲜血。
此地绝非驻足之地,可若不处理,赵靖恐怕支撑不住了。将他平放地面,疾点他几处穴道,苏无蔚扯下一缕衣摆,紧挨他大腿根部捆扎了两圈。
“嗖——嗖——”
两道破空之音倏忽自后方传来!
裴幼屏与余燕至立刻守住了掌门背部,一人剑起,一人剑落,挡下了两枚暗器。然而真正的危险却已无声无息接近……一颗弹丸以肉眼不及的速度迎面射来,因前两道声音的混淆,竟无人发现这隐藏起的第三枚暗器。
赵靖本已陷入恍惚,此刻突然清醒过来扑向了苏无蔚。苏无蔚只觉怀中躯体瞬间变得僵硬如石。
“小心!”一声过后,赵靖又自他胸膛缓缓滑下。
弹丸在赵靖背心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
苏无蔚双眼大睁,不敢置信。
赵靖满身满口都是血,眼珠灰蒙蒙一片,已不能转动:“弟子……无能……”
“胡说!”苏无蔚一把扶起他搂入怀中,“你是为师得意弟子!”
“师……父……”盯着对方往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髯沾上的血渍,赵靖一点点阖了眼,“师父……”
泛红的眼中似隐忍无限悲凉,苏无蔚双唇颤抖道:“赵靖啊……”
狠狠将剑插入地面,郑沅双目赤红望向重重树影:“藏头缩尾的小人听好了!我是圣天门六十六代弟子郑沅!尔等鼠辈还有何招数尽管使来!郑沅领教!”
“嘻嘻嘻——”
“呵呵呵——”
非男非女的童稚笑声回荡在了幽森林间,远若天边、近在咫尺。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梅花落,数梅花,梅花落处凝残雪。凝残血,共黄泉,幽幽魂儿随我赴。”
接着,笑声逐渐远去,消散在了纵横交错的木林深处。
郑沅一怔,寒意顿生,握紧剑柄竟不由后退了半步:“这、这是什么把戏!”
在场众人皆白了面色,他们摸不清来者底细,无头无绪要如何应对?
看了看怀中一点点僵冷的弟子,苏无蔚无声一叹,扶他躺下后,道:“好徒弟,你先歇一歇,等为师来接你。”
郑沅双目喷火,死死盯住了手中长剑。郑渝扭过头,不忍再看。程松四下张望,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裴幼屏与余燕至则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轰隆隆——”
天空劈下无情雷鸣,震耳欲聋,雷声仿佛战鼓敲响在了每一个人心中。
苏无蔚缓缓站起身,像一座拔地倚天的大山,他抽出佩剑,视线一一扫过面前弟子,道:“为师不想再看你们中任何一人牺牲。”
“圣天门弟子绝不畏邪魔!”郑沅神情坚定道。
“是,”苏无蔚颔首道,“但不意味白白牺牲。”
“师父?”郑沅疑惑道。
“此地距圣天门百里路程,若以轻功全力奔走,两个时辰便能抵达,”顿了顿,苏无蔚续道,“最近的一条路直向西北,敌人定然不会放弃在此路设下埋伏。第二条路则需渡河,自西南方向绕回。最远的一条是东侧峡谷。”
“一旦走出这里,我们就会如先前般被逼入新的陷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若遇危险,为师将竭力为你们护航。”
听到这儿,众人都明白了掌门之意。
“郑沅、郑渝,”视线锁住双生兄弟,苏无蔚道,“你二人惯熟水性,西南那条越泽河可挡得住你们?”
郑沅急切道:“弟子绝不能让您涉险!”
“师父放心。”郑渝抱拳。
“兄长——”
郑渝拧眉看了他一眼。郑沅欲言又止,终是将话吞回了肚中。
“程松、余易,”苏无蔚转向他们,道:“你二人轻功不俗,东北丹霞峡谷地势险峻,但也是三条路线中最隐秘的一条,你二人可能胜任?”
“是!师父!”程松与余燕至齐声道。
苏无蔚轻轻点头,目光最后落向了裴幼屏。
裴幼屏深深一礼,轻声道:“弟子愿为师弟们护航,请师父应允。”
苏无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便有了笑意,掌心拍上他肩头,道:“好!”
一刻钟后,众人穿越树林,林外空天旷地,只有低矮的枯草随风摆荡。
“嘻嘻嘻——”
“呵呵呵——”
阴气森森的笑声从远处、从天、从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苏无蔚持剑立在最前方,其余人则半弧型环绕周围。
“奈何桥,徒奈何,奈何桥下忘川河。”
随诡谲的语调响起,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穿黑衫,撑黑伞,戴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上,位于眼角的部位还描画着一朵惨白梅花。
“忘川河,渡忘川,忘川河畔梅花落。”
属于第二个人的声音随即加入,眼前又瞬息多出道身影,仿佛是先前那人的影子,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惨白。
“梅花落,数梅花,梅花落处凝残雪。凝残血,共黄泉,幽幽魂儿随我赴。”
伴着嘻嘻笑声,第三、第四个黑衣人相继出现。
他们现身得那样唐突,凭空而来,像自地底钻出的鬼魂。
“这……这是傀儡术!”
裴幼屏话音一落,余燕至只见所有人都将剑收入了剑鞘。
“傀儡杀不死,通常内藏玄机,稳妥起见,千万莫沾染他们的血,”裴幼屏补充道,“操纵傀儡的人必定藏身附近。”
“幼屏,这里交予为师。其余人按计划行事。”言罢,苏无蔚只身冲了上前。
同一时间,郑沅、郑渝双双朝西南奔行。程松、余燕至则反向往东北而去。裴幼屏施展轻功跃过四具傀儡,飞身直入后方!
眼瞧两具傀儡挡住了程余二人去路,苏无蔚广袖一振,挥出强大气劲,傀儡犹如扯线风筝摇摇欲坠,然而又以极快速度稳住身形,再次攻去。可眨眼功夫,余燕至与程松已消失踪迹。
傀儡受制距离,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了苏无蔚。
化剑劲为掌力,苏无蔚周旋其中,掌势虽猛却成效甚微。傀儡不死之身,纠缠不休,行走阴阳之间宛若含冤带屈的游魂。
要克制他们唯有杀死操控者。
三里外一个背风处,裴幼屏停下了脚步。
巴掌大的紫砂鼎飘出袅袅黑烟,鼎后盘坐一人,笑微微扬起了头:“苏无蔚很快会后悔给予你的信任。”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裴幼屏轻声道:“是你逼我的。”
“何必将自己说得这般无奈,”梅清眼底泛寒,笑道,“你给苏无蔚下醉伶蓟时,不也没念过师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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