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当真半点错也没有吗?
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易擎在这千年的折磨里,早就将前尘过往忘得七七八八了,深深烙入他脑海之中的似乎只剩下了痛苦跟仇恨,因此就连这种并不算十分愉快的记忆,仿佛都显得温暖珍惜了起来。
“是。”
出乎意料,苏怀静忽然肯定道,他冷冷的看了眼易擎,不会比看一件死物更多情。他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冰冷,说出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会让你死。”
“我?”易擎歪过头看着苏怀静,颇为吃惊这个答案,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易凤知,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不求目的的希望自己活着,“你是说易宣还是我?”
易宣是易宣,易擎是易擎,倘若苏怀静回答的不好,易擎可不受这份情。
“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让你死,自然也不会让他死。”苏怀静淡淡道,微妙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易擎又发病了,居然没有生气,虽然讲话还是阴阳怪气,但是没有开大真是太好了。
能正面怼两个元婴还不落下风,把人家打到嗷嗷叫的这份实力;还有收万鬼像是喝口西北风一样容易的手段,易擎就算敢腆着脸讲自己只是个融合期的后辈,苏怀静也不敢作死跟他正面肝啊!
这个回答不算完美,却勉强值得接受。
虽说挨了一巴掌但心情并不坏的易擎挑了挑眉,将手重新按在了窥世镜上,这次苏怀静没有再阻止,而是站在后方看向了镜子里的倒影。
水波潋滟,漾开一座江南小院,院子并不太大,厨房的柴堆与晾衣的衣架都堆在庭院中,院中还有一口井。院里有名女子正在晾衣服,她身后的男子提着木桶,露出有些呆而幸福的笑容,两人举止亲昵,神态自然,似乎是对小夫妻。
这场景虽然温馨,却十分平庸,凡人处处都可见得。
苏怀静不明所以,倒还好些,易擎便猛然皱起了眉头,不太愉快的看着窥世镜中的内容。
窥世镜虽然坑得很,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对夫妻倘若不是破军星的未来,就是破军星的过去,也不知道哪个是,瞧着模样都不太像。不过好在七杀落定,他应当就是最近上云界轰轰烈烈的魔修。
奇怪,这分明是个鬼修,怎么会被传成魔修。
不过不论如何,大可先去南丹与赤珠搜寻些他的影踪,看看能不能找到下落。
说起南丹……
易擎不由得看向了苏怀静,实在不得不感叹,他们二人未免太过有缘分了些。
窥世镜慢慢没去了景象,重新变回无法倒影出任何物体的晶面,易擎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一双手在他即将落地前接住了他。
黑暗吞噬了易擎。
作者有话要说: 易凤知:这个名字其实没有想很多含义,重点在于谐音跟两个字的组成,凤字会等以后剧情解释,现在讲了容易剧透,知是通晓的意思,谐音是一疯子,但是正名来看,其实是因为凤,通晓了的意思。
明天不想更新,所以停更,后天再说。
第39章 出入
水很凉。
易宣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将余生都梦尽了,偏偏睁开眼的时候,却忘了都是什么。
“啊——”
五脏六腑忽然传来剧烈的不适感,易宣运气调息,只觉得丹田内空空荡荡,灵力竟全然竭尽,头似乎枕着一处所在,并不似女子的柔软,却叫他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他轻轻喘了口气,连眼睛都未曾睁开,柔声道:“静姐,我怎么了?”
他浑身发软,灵力空竭,却并不觉得难受,反有无限的安心。
“你在喊谁?”
易宣还闭着眼睛,听到这个极熟悉的声音,惊得险些像鱼儿跳水一般弹了起来,他急忙抬头看向上方,却见自己倒卧星河,繁星的清辉落在了苏怀静淡然的面孔上,鼻间萦绕着闻惯了的香味。
书院之中有熏衣的习惯,不准不修边幅,也不准衣裳不洁,每月都会发几味香丸供以熏衣熏被,一来染味,二来杀虫。
苏怀静看起来贯来是十分冷淡的,然而这时他微微垂着头,像是静姐那样的纵容自己安枕于膝头时,眉眼竟依稀被暗影柔和了几分,易宣的心因而不受控制了起来。他这一生都过得顺风顺水,并不太好,也不太坏,这时也觉得并不太好,却也不太坏。
可偏偏是苏师兄,这样的妄念与心动,本就不应该。
易宣只觉得自己慢慢的沉入了水中,无孔不入的水流灌入口鼻,将他慢慢的拖了进去。
然而苏怀静落在他脸颊上的手,却又将他从星河之中缓慢的拖了出来,平静道:“既然你醒了,那便起来吧。”
易宣的脸一阵臊红,他这次真如火烧屁股般的弹了起来,为了避免尴尬,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太对劲,他神色之中有几分犹豫跟小心翼翼,斟酌片刻方才谨慎问道:“苏师兄,我是不是……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错。”
易擎不由得大惊失色,十分尴尬,露出羞愧无比的神情来。
随着易宣的离开,苏怀静自然而然的也站起了身来,他抚平衣摆,沉吟片刻,忽然试探道:“那女子莫非是你心仪之人?”
听闻此言,易宣脸上羞赧之意甚浓,却没有默认,反倒是颇为坦然的说道:“并非如此,静姐是对我关照有加的一位长辈,如母如姐,我心中对她只有敬爱尊重,并无二心,更别提……爱慕之意了。”
虽然说听到这句话,苏怀静下意识松了口气,但是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奇怪,都是神秘大姐姐,轮到他就当妈当姐,他是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吗?
系统:
苏怀静: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能确定易宣的正宫或者后宫肯定是没静姐的份儿了,想想以后要送份子钱,还有点美滋滋呢。
自从易擎倒下,窥世镜就失去了踪影,化成了苏怀静原先经历的幻境,他想起自己在幻境里遭遇的一切,就不由得沉下脸来,好在这次的幻境没有那座气到他爆炸的水晶宫,只是一条长长的星河。
易宣沉默了会儿,见苏怀静并不说话,便开口道:“苏师兄,这里是哪里?”他说话刚说完,忽然抽了口气,捂住半边脸道,“奇怪,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这边疼得厉害。”
苏怀静立刻正经的观星。
多数时候,苏怀静都能把易宣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尤其是对比起难搞的易擎,足够年轻稚气而且正常的易宣实在不会太难猜,他有时候看着这个青年,觉得自己像看一池水,清晰无比,一眼便到底。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断定易宣绝不会好意思开口询问。
不过沉默太久也不好,苏怀静迈开步子,启唇道。
“这里是我的幻境。”
星河顷刻间辗转过来,烂漫的银河长如一剑飞溅而来的银光,自天穹坠落,稳稳的托住了二人的脚步,而随着苏怀静的行走,那条极长的天梯也顺着银河慢慢伸展了开来。
天梯很长,往下走得越久,便能看到越多折叠的星象,易宣跟在苏怀静身后,瞧得眼花缭乱,不时探头探首去摸上一摸,见前方苏怀静毫无波澜,不由得有些讪讪。
易宣背着手在阶梯上转了好大一圈,看着天宇划过星子,忽然觉得惆怅了起来。
他想:原来,苏师兄平日里所见所想的,皆是这浩然的天穹。
尽管早知苏怀静修炼《太丹隐书》,无情无感,可是易宣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失落过,明明他本就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心里头一空,仿佛一瞬间什么都失去了。
二人走了许久才走下阶梯,这次的阶梯尽头,有一道巨大的棂星门,门后充满着茫茫的白雾。
别看苏怀静这会儿脸色淡定,其实内心紧张的要死,之前刷这个副本好歹是易擎这个大佬带进本的,没过多久幻境状态一消除也就没事了。要是说之前是没事刷刷本,这下可就是开荒了。
这门走进去,苏怀静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知道是不是易擎直接消耗光了窥世镜的灵力,二人步入棂星门之后,便立刻回到了原先所在的地方,也许迷途归墟也无力再维持这巨大的幻境了。幽螟虫仍然前仆后继的裂缝处涌入,苏怀静猜测它们的下场大概就是又毫无结果的耗死一批,直到死的够多了,才会完全的死心。
可这些跟他与易宣都毫无关系。
作死的易擎终于回去了,也不需要人带路,现在两人就站在传送的裂隙口,终于可以直接前往上云界了。
苏怀静站在裂缝前许久,易宣便也跟他站着,不知道苏师兄打算要做什么。
长久,苏怀静才吸了口气,半晌道:“走吧。”
两人一道进入了裂缝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嘛,接下来就是易宣小可爱的主场了。
第40章 遇鬼
上云界要说与中星界有什么不同,其实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也许是易宣还来不及见过更多的山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因此在他心中还不存在着任何具象化的差异。但对苏怀静来讲,两个世界的差异大抵就像洪荒跟仙侠,上云界给予人的感觉便是肃穆古朴,天地之音,大道之光似乎都显得明显许多。
但是空气之中混沌的血腥气,也远比中星界明显的多。
有趣,中星界更像是凡人所在的地方,遵从礼教,恪守律法,一板一眼的很,无论是何等严重的内斗,都禁止摆在表面,即便只是假相,也需做出和善客气的伪装。
然而上云界却并非如此。
修道人到了一定的程度,多少会对世界有所感知,苏怀静的实力虽还没有那么高,然而在《太丹隐书》的加持下,多少也能感察些许。
空气里弥漫着的,是杀意,而在杀意之中,又隐隐约约传来极悲苦的箫声。
“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随腥风疾来的,是悲鸣与自信的宣告,空旷的土地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来人凄厉喑哑的声音与愁苦的笑声同时响起。他蓬头垢面,半身皆是白骸,脸被啃去半边,残破不堪,倒拖着柄巨大的长戟,俏生生的灵胎坐在他的肩头正欢畅嬉笑,形成一幅恐怖至极的画面。
他很强。
乌鸦悬空盘飞着,黑翅拍打,呀呀尖叫,慢慢落在了来人的另一只肩头。
“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那人自言自语说道,完好的半边脸庞忽然露出了诡异无比的笑容,长啸一声,啸声犹如海浪叠升,一重又一重的涌向二人。
好说,这边刚刚冲浪回来。
苏怀静眉头一皱,知易宣挡不下这招,双指按住对方脉门,叫他封住七窍,微微启唇,真元凝于口窍,斥道:“破——!”潮浪般的啸声被击溃在了中途,对面那人似有些发怔,随即轻轻摇头,面露赞赏。
“实力不错,那接下来这一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柄巨大鲜血的长戟被他游刃有余耍了个剑花的起招,当他手持长戟时,忽然气势大变,好似屹立于天地之间,承天踏地,不可一世!
那张凄惨的面容,瞬间也焕发出了一种极意气风发的神采。
长戟压压风威,还未挥舞,便已给人以雷霆万钧之力铺头盖面而来的压迫感,神秘男子肆无忌惮的放出内息,充满邪念的鬼气瞬间四溢开来,罡风卷过之处,草木无生,泥石迸溅,一时尘埃弥漫,罡风混杂鬼气乍起!
“我们二人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为何出手?”
易擎边躲还边文质彬彬的询问道,他的性子不温不火,神情之中略带关怀与疑惑,只不过讲得虽然很客气,躲得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挥舞起长戟,再不留任何余地,催动鬼气,高声道:“其生也存,其死也亡,我让你们死,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活着。有什么问题,不如到地底下去问吧!”
现在当坏人的文学素养也要求这么高吗?
苏怀静并无武器,更何况情况急迫,双手一舞,云波化烟,灵气凝结于胸,身上便散发出了极明显的白色灵气,似有若无的将他的全身包裹了起来。
被长戟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只鬼兄怨气重到这种程度,再看尸体惨状,用屁股都想得到他生前到底遭了多大罪。
跟精神病讲话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易宣,过来!”
苏怀静话音刚落,长戟的攻势已直扑面门而来,饱饮过万人怨恨的长戟锋利如昔,好似长了眼睛似得,直直往易宣心口刺去。易宣在三人之中修为最低,闻声便毫不犹豫的转头奔去,还不忘给自己加一层灵气铠甲——
“嗤——”
长戟没入了易宣的胸膛,易宣茫然的被挑起,悬在半空失神的看着眼前不过三步的苏怀静,具化的灵力瞬间支离破碎的瓦解了,可他的身体却没有流出半滴血。
苏怀静初时还没发现,随即心里就开始骂娘,知是这鬼修这一枪多半是伤到了易宣的魂魄。
“动小孩子,是否有些胜之不武。”
苏怀静运气于掌,轻轻烙印在了易宣胸膛,那滋味想必疼得很,毕竟清正的真元与鬼气冲撞时,身体会接收到非常剧烈的反应。一人一鬼斗法不过片刻,然而对易宣而言却好似万年般久长,直碰灵魂的痛楚根本叫人无法忍受,可他望着苏怀静肃穆的神色,硬生生咬住了自己的声音,不肯发出一丝闷哼来。
长戟终究还是被苏怀静猛涨的灵力弹了出去,易宣这时已痛得神志不清,从高空坠落时,软软倒在了苏怀静的怀中,眼前发花,已有几分茫然。
反正打不过,跑吧!
苏怀静搂住易宣,趁着雾气茫茫,鬼气冲天,问系统调出了离附近最近的城池,瞬间消失在了白雾当中。
魂魄受损可不是玩笑,逃出去足有数百里后,苏怀静方才放下易宣,将其检查了下,确定那一戟的确伤到了易宣的魂魄,但倒不至于受损那么严重,如果放着不管,倒是真的要出事了。
这时候不适合苏怀静照顾他。
思来想去又怕后有追兵,苏怀静只沉思了片刻,就拍板决定让许久不见的静姐出来放放风。他只当易宣已经昏迷过去,然而生怕这荒郊野外会忽然冒出什么人——毕竟好的不灵坏的灵,多考虑总比少考虑好。
“苏师兄……”
离开太急等着一键换装来救命的苏怀静,自然也没有听见易宣干涸的嘴唇微微阖动着吐露出的话语。
他走了。
易宣本不该失望,二人本就说好在上云界分离,苏师兄还特意救了自己一命,于情于理都不该责怪他的离去,可是易宣就是忍不住失望,他微微朦着眼,看着那抹白影消散在视线之中,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远方不知道是谁在吹短箫,调子悲壮,掺杂着惹人忧愁的伤心,听着叫人忍不住鼻子一酸。
苏师兄没有再回来,易宣固执的撑到最后,终于在痛苦之中,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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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宣自昏迷之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桌上的白烛已流尽了大半泪珠,融化的蜡泪凝在身上,像丑陋的疤痕。烛火旁有一道纤长美丽的人影,悄然独坐,犹如空谷幽兰,既高贵又优雅。
这身影再熟悉没有,可易宣心中却忽然生出了遗憾之感。
闻声转过身来的苏怀静略一挑眉,要不是知道易宣老实的很,实在会怀疑他是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不然对着苏师兄喊静姐,对着静姐喊苏师兄是怎样?故意的吗?他还很年轻,实在经不起吓,更不想因为心脏病而英年早逝。
女人缓缓侧过身来,眸中含着温暖关切的神采,柔声道:“小宣,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她今日散着长发,然而神态端庄,与往常一般不好接近,朦胧的烛光轻轻笼罩着她美丽的面容,分明温柔如春风,但那种极冷静的威严似乎无处不在,充盈在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易宣本想回答,却忽然觉得胸口一疼,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又重新躺回到床上,轻轻喘息了会儿才问道:“静姐,你有没有瞧见苏师兄,他……他与我一道的,我们被一个恶人追杀,可我……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