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邵清明警惕得让人无可奈何,他不肯稀里糊涂就找邵辉过来,王涵意自己也束手无策,本想开门见山告诉他之后让他同意,哪知道这人就一言不发,那股子犟劲气得她又恶恶骂了一通。
好了,骂也骂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再该听话了吧?
她眼睁睁看着邵清明摆了摆头。
“我拿得出来,”邵清明认真看着她,护着肚子的手收得死紧,“涵意,谁都不能让我拿掉我的孩子。”
六月的阴雨天,好像突然就入了秋。
真冷啊。他默默叹道。
……
第二十五章
七月石榴花开,婴儿巴掌大小的几朵迎街招摇,橘黄的花瓣腻如软布,好看也好摸。三点一刻邵清明领着王斯从一排排蓝顶居民楼钻到路边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手欠地摘了两朵。
“诶——”一旁的环卫工气急败坏嚷了声,孩子气的俩人脚底生风地走远。
拐过街角,马路牙子里面停着辆大卡车,是兜售石榴的小贩——三十岁模样,蹲在个矮矮的折叠钓鱼凳上抽烟。他身后那灰扑扑的卡车上载满了大颗的石榴,遮光的旧帆布掀开了一半,等城管一来,拉下就能跑。
小丫头拽着自家家教,笑嘻嘻过去问价——“一颗五块。”小贩懒散得抬手往身后的价牌上叩了叩,嘴唇叼了烟去扯旁边挂着的塑料袋,含糊道:“要几个啊?”
“酸酸甜甜的。”自觉在一边展示的地方掰了几颗尝味的王斯点了点头,转过身眼巴巴望他。
邵清明就掏口袋,说:“拿四个吧。”
这是他近期和王斯相处的常态。天真开朗的小姑娘,很奇异地让他有种踏实的生活感觉。
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好像一辈子都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从医院回来之后王涵意就忙了起来,连带着宋铭也不见人影。两家都是有不少人脉通路的家庭,王涵意帮邵清明想的主意也少不了宋铭的助力,真正偷闲的倒是邵清明本人,只需乖乖听话签王涵意拿来让他签的文件就好。这两个月里他又搬了家,地段更偏僻房间更狭小,租金却硬是少了一半,省下的钱可供他买孕期必需的营养品,如此,孩子也成长得十分健康。
那是两个很乖的孩子,快五个月了也不闹腾,且因着床位靠后,肚子也不是大得骇人。只是邵清明一直食欲不振,状态不佳,瘦削的形骸仿若支离,再顶了那圆润微凸的肚子,很有些不协调的样子——只有穿上宽松夸张的衣服修饰,才不会惹人眼量。
如此,他也很少很少上街上走了。
不过今日是王斯最后一天课,转眼八月将至,她班主任在外办的补习班也要开讲。而两个月相处下来,两人感情已然十分深厚,平常上完课他们总是要一起在路边逛逛的,最后一天自然也不例外。他答应小丫头到一间新开的很有名的餐馆去吃饭,并且请客,预祝她在补习班开班考试中取得理想的成绩。
于是他们拎着装好四个石榴的塑料袋走进的那间中档欧餐厅,你一言我一语地点了菜,闲话家常。
十四五岁的花季女孩始终元气满满,又因家境富裕成长环境宽松的缘故,懂得很多人情世故,眼界高知识面广,和年龄大些的邵清明讲话也不显幼稚。王斯是个从长相打扮到心性境界都较早熟的姑娘,他坐在她身边吃饭,时不时被她逗得笑起来,眼梢微微挑起的时候,那眼下令人心疼的青黑好像就少了存在感。
“我还是很想去印度玩玩的,”王斯抿下一口芒果饮料,又说道:“还有中东——一直向西边走,走到最后一个苦难侵袭的国家再回头。”
“都是历史文化积淀很深的地域啊,”邵清明道:“高中想念文?你似乎对文科更偏向些。”
“不啊,我更想念理。”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历史文化的东西都是靠多看多玩多见识来悟的,教材比课堂更重要——而且文化大都是主观的,用来考试的话,容易僵化思维。”
“嗯。”邵清明低低应声,“那也是。”
“哥哥你不也是理科生吗,我不觉得你政史地很差啊。”王斯轻轻抬脚踹他小腿,笑得春风满面。
又聊了几句,口袋里电话响起。他随意接听,那头的人不说话,只有他自己轻轻的应声和餐厅优雅的爵士乐乘信号传过去。
“喂?”他又应一声,这时王斯也歪头看过来,他挑眉,起身走出餐厅外。
再拿开手机,才看见是邵辉打来的。
盛夏室内的冷气开得十分低,骤然从低温的室内走到街上,扑面而来的热浪激得他皮肤发麻。不敢挂断那人的电话,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下意识摸上自己软软的肚子,忍着心底翻涌而来的委屈找了个阴影处站着。
这个人,不见不念不想,也是要让他难过的。
“清明。”
男人的声音低哑,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他试图回忆从前那熟悉的腔调,却意外地想不起来。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懊丧的情绪渐渐充满了他的胸腔,他不由得习惯性地在心里自言自语:“宝宝啊,爸爸已经快不记得他了,你们会不会怪我呢……怎么办,我好难过啊……”
好难过啊,好想挂断男人的电话,将手机扔得远远的,再懦弱地放声哭一场。
“你……”那头的人话语间净是迟疑,“你们夏令营,不在本市对吗?”
邵清明一愣,咬唇小声应道:“嗯。”想了想,怕男人不信,又道:“我现在在海滨。”
“海滨……吗?”
“嗯,有什么事?”
邵辉轻笑一声,顿了顿,朗声回答:“就是问问你。”
“那挂了。”
“清明……”那人又唤住他,他拿着电话的手也紧了紧:“清明……”
一个人等着一个人,可他们好像都不愿说话。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呢?”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合,邵清明慌张转身往后望,一眼就看见那人站在几步以外,笑容依旧,身量依旧,发微长,眸如刀。
往来行人,是他们身后的背景板。可这一出戏,又有哪个演员甘愿开口……
哦,今日这场戏,只有他一个人是演员。
他一动不动,看着那男人冷笑着挂断电话,转身就走。那身影一步步远了,远到喧闹长路的遥遥尽头,最终成为一个再也看不见的盲点。
王斯跑到他身边扯他衣角,明眸杏眼瞪得大大的,他才似有所觉地偏了偏头。
商街透明玻璃上映着他畸形可笑的身体,形容憔悴面色晦暗,呆呆愣愣的,如冤鬼般吓人。
过路人好奇地打量他,那人却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不问问他怎么瘦了呢……
王斯撑开伞,帮他遮住一点点斜过来的太阳,他站在伞下回拨那个电话。
第二十六章
到最后邵清明也不敢按下通话键,小姑娘在一边手足无措,眼中全是克制的好奇。她来的时候邵辉已经离开了,就看见他一个人在路边站着,像个死气沉沉的雕像,表情很丧,唬得王斯战战兢兢就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至于邵清明到底是怎么了,她毫无头绪。他怀孕的事情王涵意并不多嘴,只含糊地说他病了——肚子是水肿什么的,不是大问题,但是一旦他不舒服要立刻送医院,严重的话要叫救护车,医生那边不许多问,只要及时通知王涵意就成了。
顶着这样的叮嘱,王斯犹犹豫豫想拦辆车去医院。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邵清明状态不太好,面如金纸,脚步虚浮,刚刚在餐厅见着还有点神采,一晃眼就失了魂似的。早前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郁郁寡欢,也知道他常常夜不成寐,除了工作时候聚精会神以外时不时就恍惚,补课期间隔三差五地见面也是眼看着掉肉。175的男孩生得俊俏秀气,本还挺赏心悦目的,如今却像个枯死的树桠,孤零零立在一边,春风一来,百木生绿,只他一个颤颤巍巍,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了。她揪心他的孱弱,乐于找话题和他聊天,哪怕走不到他心里去也是好的,有人讲讲话,他也有机会笑一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即使不能够知心也算是开解。
而在小姑娘柔软的善良之中,生活也伪装出一种平和来,以致于自苦困境的邵清明偶尔就忘了,还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必然——他是将要离开他的。
腹中袭来一阵阵坠痛,像是之前体会过的那种,不过显然更剧烈,更难忍,更惊心动魄。
“诶诶诶——”
见他捂肚子,王斯是彻底怕了,一边扬手拦出租车一边致电王涵意。打过去电话无人接听,只好将人弄上计程车继续打。
“喂,我刚刚在地铁——”
“姐!”王斯看着昏迷过去的人哭喊道:“你快到市人民医院!邵哥哥出事了!”
……
王涵意赶到医院的时候将近傍晚,恰逢市区下班高峰期,可谓是一路拥挤。她包里背着不少文件——正好是邵清明的,有人通融着办事果然高效率。他的准生证已经办下来有好几天,信息来自于另一个女人,他新的居民身份证也刚刚到手。现在,邵清明是个二十四岁的大人了。
“孩子不能证明是你的,只能生下来之后办领养。”奔波多趟,王涵意也干练了不少,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收养法节选印刷文件递给他,严肃道:“房子必需要有,不然孩子只能进孤儿院。你这边得有个三十万,另外再贷款三十万,大概能买个小户型。八月之前,你钱拿不拿得到手?”
“嗯。”邵清明蜷着被子,低沉道:“我账上有,你拿卡去划。”
王涵意抿了抿唇,不作声不多问,了当地点了点头。
“行吧。”她看了眼挂到一半的点滴,见他打的黄体酮,只挑了挑眉,“我刚微信上让小斯回去了,医生那边我再过去,你休息下,我等会来叫你。”
“嗯。”
她就抱着背包往外去了。
值班医生刚上岗,是个圆脸的女人,短眉柳叶眼,正伏案忙着。桌上摆了一排病历,王涵意敲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邵清明的摆在最上头。
听了她的来意,圆脸医生沉思了一会儿,温柔的面貌有了些困恼,开口也是试探着,大概是不知道病人什么想法:“孕妇……啊他,嗯…他这段时间心情起伏太大,怀孕最忌讳心气郁积,大喜大悲很容易动胎气。十九周的胚胎还很脆弱,他心脏也不很好,这样折腾孕妇哪里受得了。”
“嗯,之前医生也是说过这一点。”王涵意蹙眉点头,听得很专心。
“他这种情况很少见,不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畸形。两性畸形这一块,医学届通常是不建议怀孩子的,特别是病人还有先心病。我看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身体营养也跟不上,就是现在孩子营养足够,到后面母体也会崩盘。病人心情抑郁,食欲不佳,心脏负荷会更大。”医生顿了顿,“他的问题很多,不是一朝一夕调整得来的,而且各种病因相互影响,情况会愈来愈糟。”
“啧。”她拳了拳手掌,心却猛然沉下去。
“你们……为什么要坚持留下孩子呢?”医生琢磨着措辞,尽力说得更好理解,“就算是安全到临产,他难产的几率也很大,到时候安排剖腹,他的指标过不过得了也不好说啊……”
王涵意眨了眨眼,又叹了口气。
“如果现在开始好好吃饭放松心情呢?”她看见医生眼底的不赞同,硬着头皮解释:“也劝过他不要孩子,他表现得很失常,我们就不敢说了。”
“先好好吃饭吧。”这是医生的忠告。
见过医生之后王涵意看了看时间,想着他才睡不到半小时,临时决定到医院楼下买些东西过来,等他醒了垫肚子。医生的话她要监督他合要求地完成,第一步就是先把身体吃好。
紧接着她运气很好地在楼下买到了鱼汤,味口很鲜闻着就勾人,还买了不少糕点小吃,又看附近孕妇餐做得很实在,口碑好,也打包了三个碗。
走到病房门口,才听见里面有声音,猜测是人睡醒了,她拎着两手吃食欲推门而入,又听见有说话声。
贴门听,才听明白。
“我们分手吧。”
一来就是个重磅炸弹。王涵意懵在原地,同样被砸懵的,还有病房里、电话那头、今天刚刚甩过脸子的邵辉。
“什么?”气了一下午就接到恋人这么通电话,邵辉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
话头被截住,邵辉语气很重,“不许说!你在哪里?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去。”
隔着电话,邵清明徒劳地摇了摇头,抖着嘴唇咬牙道:“你听见了……那我就挂了。”
“你敢!”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重如擂鼓击打在邵清明心口,想是钝刀割肉似的疼。
“乖,告诉我地址,有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说,我不生你的气了,我相信你,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的。”邵清明下意识拿手捏住自己的喉咙,不让哽咽声泄露一星半点,“我不是去参加什么夏令营,我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我从寝室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在街边遇见她,她特别好,很依赖我……”
“邵清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拳头拍上墙壁的声音,邵辉的语气比他更不稳。
“我骗了你,也骗了爸妈……这两个月我一直住在她家,我们很快乐……”他满口胡言乱讲,不敢辨认电话里呼吸的节奏,“你记得你告诉我你要走的那天吗?那时候我正躺在她床上,她就在我身边听我们讲电话。”
“我不信,”那头的人像是哭了,声音很哑,“你在骗我……”
“我不骗你。只有我说的那些爱你的话才是骗你的。”贴着手机的半边脸被他压得木掉了,他似无所觉,“小辉,你是我最讨厌的人,你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你,你比任何人都优秀……明明我都那么努力了,老师、同学……他们还是只喜欢你……”这样的说辞似乎让他冷静下来,他报复似地诉说道:“你知道你第一次强暴我的时候我多痛苦吗?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吗?你被我甩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可是我好开心啊,我总算摆脱你了……”
“好开心啊……”
是了,这就是了。他是恨他的,他本就不可能喜欢他,谁会喜欢上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呢?他又不是真的姓邵,他又不是那人的亲哥哥,他本不必包容他在意他喜欢他。他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私的,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个不被疼爱的孤儿,他也不必向任何人付出爱。
情爱一场,只不过是他无力对抗下的妥协,卧薪尝胆,只为如今一日霸王。
“小辉,你哭了吗?”他咯咯笑起来,像是真的好开心,“你不过是有父母宠你,老师夸你,同学追捧你。你以为你的才华是凭你自己来的吗?不是!都是你生得好,会投胎,你爸妈教你的!你就是个骄傲自负、性格恶劣的混蛋!你还是个不敢担当、被人玩弄欺骗的懦夫!你根本就不如我!”
可是,这个混蛋、这个懦夫、这个不如他的人对他那么好,会帮他修剪指甲,会给他准备点心,会体贴他的身体,会照顾他的情绪……如今,却再无余地可转圜了。
“邵清明。”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恨恨的,一字一顿,许是被他一语惊醒。
“今日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好。今天是你放弃了我,我永远也不会要你了。”
“我和你再无以后,我们谁都不回头。”
第二十七章
邵辉走得很干脆,先前答应的聚会都不见现身。王涵意再碰见班里人问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人提前上了飞机,前前后后不过一周,硬是将八月的行程提到了七月二十几。
逃什么,厌什么,告别什么?她心知肚明。
后来才告诉她始末的秦好语调平静,依旧是高中时期的朴素打扮,手里拿着厚厚一本雅思教材逐行逐字地背。她是也要出国的,今年或者明年,伦敦或者利兹。
生活多么戏剧化。肝肠寸断舍弃掉的人,不多时又可以有崭新的开始,而依旧有人驻守在原地,站在明明是回头一顾就能明了的位置,不言不语,默默受了所有的恶意和摧折。
秦好的飞机还是走了,彼时已是一年入冬,霜雪压枯?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她圣诞节从本市的大学回家,下车才看见客运站外那个臃肿的身影。不知怎的,无由来地就想到高中时期背的古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的倒不是她这个归客,而是她眼前的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