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棠会有那么慷慨?他可是一个穷光蛋?br /> 谁也不知道他给掌柜那五两银子纯粹是为了对方的一句话?br /> 那画去了能欣赏它的人家,找不回了?br /> 找不回便不找,有幸能遇得知音,足矣?br /> 林海棠怀里揣着那把金字扇当了一天的值,那金字扇虽然没什么重量,可他总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也不知是怕丢了这把价值百两的扇子,还是怕丢了被人青睐的心意?br /> 郭禹见他整日魂不守舍,以为他是因孝敬公公的银子发愁,想了想用刀柄杵他一下,从身上摸了半天,掏出几两碎银,“多了没有,这些你拿去,能凑多少是多少,百户能有空缺不容易,别错过了这个机会。?br /> 郭禹平日里张嘴净喊穷了,林海棠实在没想到这人竟然为他慷慨解囊,震惊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并未伸手去接?br /> 林海棠露出点笑模样,去推他的手,“收起来吧,甭操心了。?br /> 郭禹却仍执着手,面上有些恼了,说:“看不上??br /> 钱多钱少,都是一片心意,林海棠连连摇头,“万不敢这么想,我拿就是了。?br /> 郭禹见他将银子收了起来,脸上瞬间变了个样,又咧嘴笑着凑到林海棠身边,勾着肩搭着背,小声说道:“今晚灵济宫那边你替我去巡街罢??br /> 郭禹身上不知道熏的什么香,隔了夜还甜的发腻,这人又挨着他极近,林海棠有些不自在,林皱着鼻子道:“你哪来的钱熏香?还弄这么难闻的!?br /> 郭禹霎时间脸红了,抬起胳膊嗅了嗅,确实腻味人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昨日在赵柯那待了会儿,她熏的青桂香,是腻了些。?br /> 赵柯的父亲是南京的六品主事,因得罪了南京镇守的大珰,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弄死在西衙门,而赵柯的母亲没几天就伤心过度病死,赵柯最后被下放到教坊司做官妓?br /> 江南女子温婉淑德,加上她又是官宦子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了教坊司里鲜少的艺妓,至今仍是清白身,郭禹近来对她迷的不得了,三天两头往那处跑?br /> 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却偏爱看人家舞文弄墨,琴瑟琵琶弹上一晚,什么都不做,熬得两个眼珠通红,这才算罢,遂心满意足的从教坊司出来,天也就大亮了?br /> 林海棠对他这般萎靡做派甚是不屑,撇了撇嘴,“让我替你巡街去,就是为了会相好?”怪不得突然这么大方借他银钱,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br /> 郭禹平日里惯会插科打诨,胡搅蛮缠,见林海棠将事说穿了,便好哥哥好弟弟的叫了一番,林海棠磨不过他,直想把那几两银子摔他脸上,可观这镇抚司就这一个能说句话的人,便忍忍算了?br /> “今晚几时当值?”林海桡满心不快?br /> 郭禹见他松了口,忙就深深作揖,“解语,解语,真是我的好兄弟,今晚戌时当值!?br />
第四?br />当晚林海棠带着一队锦衣校尉经过西城灵济宫侧门的时候,听里面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还未收回脑袋,就被一位穿红曳撒的公公把住了?br /> 这位公公叫黎文追,关系好的便不客气的喊他阿追,关系一般的就叫他一声追公公,是尚宝监五品领事太监,掌宝玺,敕符,将军印信,专捞刚上任新官的油水,权利可见一斑?br /> 灵济宫侧门大敞,可以看到里面正大摆筵席,戏台上唱一出《西厢记》,张生偷会崔莺莺那一段,老曲却让两个戏子唱出了新调,倒是生了些趣味?br /> 早春寒风料峭,黎文追穿红曳撒,披一件暗红色披风走过来,那料子是上好的织金绫,对襟用花形玉纽扣系着,膝澜彩织流云,那派头端的比平日里那些堂上官还要有模有样,哪里能瞧得出是个阉人?br /> “看什么?你过来。”黎文追的抬手朝他一点,没有半分客气?br /> 林海棠怪自己好奇心太重,却不得不走上前去,先是朝黎文追行了个礼,“见过黎公公。?br /> 黎文追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他,笑了笑说:“林总旗这是巡街??br /> 林海棠应了一声,没多说话,本以为黎文追只随意问问便放他走了,却不想对方直接熟络的勾住他的肩将他往灵济宫里带?br /> “大晚上巡什么街,让他们去罢,林总旗进来同我们督公喝两杯。”黎文追不容分说的将人往里面拉?br /> 林海棠平日从来不与这些权珰们亲近,被黎文追这么热络的邀请,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扯出手臂,朝黎文追拱手一礼:“多谢黎公公盛情,代林某向督公问好,在下公务在身,先行告辞。?br /> 他转身欲走,行的端端正正,黎文追嗤笑一声,在后面阴阳怪气的说:“林总旗,想要官升百户,眼下就是机会,不识好歹的东西!呸!?br /> 这话说的真是无礼至极,却戳中了林海桡的心事,他当即顿住了脚步,扭过脸看到黎文追仍旧站在原地?br /> 黎文追狠狠瞥他一眼,把脚下的石子儿一踢,好似林海棠辜负了他天大的好意,带着气扭身要往门里去?br /> 想到家中老母的催促,还有父亲生前对他的期许,林海棠任是百般不愿还是开口叫住了黎文追,“黎公公,且慀?br /> 黎文追那表情瞬间就明朗了,转过身来,夜风将他的披风吹的鼓鼓囊囊,丹凤眼微眯,笑道:“这是想明白了??br /> 林海棠乖乖点头,他没银子,没关系,有这等机会不抓住,那就是十足的傻子?br /> 在他眼里这些太监之所以会帮你,那都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搞不懂这个黎文追为何会帮自己?br /> 他们在外面耽搁了这会儿,戏台上那出西厢记已经唱罢,现在又换上一出《牡丹亭》,唱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br /> 流水的宴席上,不知道谁大胆说了句,“这是谁选的戏牌,怎么尽是些情情爱爱。?br /> 先是静默了片刻,后来不知谁先发了笑,众宴客也都跟着笑起来?br /> 这时候黎文追带着林海棠一面飒气走来,一面笑骂道:“笑个屁,爷爷我选的,怎么了??br /> 众人笑声渐渐缓了下去?br /> 中间大红木桌上传出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阿追,不得无礼,注意场合。”他外面披的跟黎文追一样,也是个暗红色织金披风,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胸前坐蟒补子的红贴里,他年纪看起来比黎文追大不了多少,做派却显得老熟?br /> 林海棠想,这应该就是西厂厂公陆青苗了,长相可真是妖冶…?br />第五?
林海棠穿一身青绿曳撒,腰间配一把绣春刀,脊背挺的笔直,神色清明,不卑不亢,与宴席上形懒意散的宾客对比鲜明?br /> 他略微看了下周围,席上尽是西厂的太监,品阶不一,其中混杂着几名官员,同那些太监坐成一团,曲意逢迎?br /> 黎文追有意将他向陆青苗介绍,便将他拉倒了陆青苗面前,林海棠身为一介小小从七品的总旗,见了西厂督公是要下跪行礼的,黎文追见他愣着,小动作偷偷杵他一下,林海棠这才单膝跪下,右手握绣春刀,左手撑地,给陆青苗行了个大礼?br /> “这是镇抚司的林总旗,听说百户还有缺,督公您看?”黎文追倒是落的实在,笑吟吟的把林海棠惦记的事儿给揽了?br /> 陆青苗瞧着戏台上,桌上摆了四色茶果,他从精致的雕花食盒里取了一块细巧油酥饼,三指捻着,尾指翘的很高,犹如戏台上那旦角的兰花指,他似是涂了胭脂的嘴轻轻咬了口,粉末沾了些在唇上,看也没看林海桡,只道了声:“起来,入座吧。?br /> 林海棠听着他略尖细的声音,还有那难以言绘的腔调,不禁起了一身Ŀ(danmeiwenku.com)ȫѵģҪǮţرռɣdmwk520ضϡиûйעdmwk520뾡ע~ַзַҲ~ 鸡皮疙瘩。却抬头见他咬着油酥饼的嘴唇,心神一晃,耳根红透了?br /> 黎文追倒是看不出这些变化来,只当陆青苗应允了,便拉着林海棠找了个桌坐了,黎文追刚坐下,就有传话的小太监在他耳边耳语一番,紧接着就被叫走了?br /> 林海棠坐在离陆青苗那一桌不远的地方,能看到陆青苗从领子里露出的一截细白脖子,不知谁给他倒了杯酒,他看也没看,就举杯仰头喝尽了,心火发燥?br /> “喝的这样急?这酒席还早着呀”旁边传来个跟那些公鸭嗓太监不一样的声音,他扭脸一瞧,是个穿玄色道袍,戴小帽的男子,少年英气的俊脸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br /> 林海棠看他一眼,见他未着官服,话里随意了几分,直接问:“到几时??br /> 那人笑了笑,又给他斟上一杯,“子时都不一定散呀?br /> 林海棠听此一皱眉,想来宵禁对这些个人来说形同虚设,仍旧恣肆妄为?br /> 那人朝林海桡举杯,比适才端正了些,“在下姚鼎,字惜轩,是国子监的监生。?br /> 林海棠见他同周遭的人不大一样,举手投足间没有那些官场上的习气,多的是儒生气质,他这么一介绍,便明了,果然还未入官场?br /> 林海棠顿时生了结交的想法,他整日接触的除了阉人就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锦衣卫,鲜少有这类人,他一直都想进文人的圈子?br /> 林海棠面上端的很正,也随着举杯,粲然的笑了,露出齐整的一排白牙,“林海桡,字解语,北镇抚司锦衣卫总旗。?br /> 姚鼎见过了不少大官,对他这七品小官也不怎么在意,就笑笑说:“平日里不怎么见锦衣卫来这赴宴。?br /> 对于西厂来说,锦衣卫就是他们养的一群狗,怎么上的了席面?林海棠听到这话面上有些难堪?br /> 姚鼎见他不语,脸色沉暗,也知道自己话不妥了,又道:“我刚来北京不久,不太懂这里的规矩,解语海涵。”这称呼对于两个刚相识的人来说,实在恣意?br /> 林海棠本都有些坐不住了,又听他叫的这么熟络,心里升起一丝亲切来,便将之前的话抛到脑后了,他笑了笑转了话:“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br /> 姚鼎往他身边靠了靠,说:“不是本地人,家里是扬州府的。”他身上苏合香隐隐传到了林海棠的鼻尖,先是略微有些苦辣后又发出淡淡的香气,是好闻的上等熏香?br /> 扬州一带多是富的流油的茶商盐商,林海桡又见他这等气质,腰间挂的玉佩就顶他一年的俸银,想来定是出自富庶人家?br />第六?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正是兴趣浓时?br /> 酒过三巡,林海桡脑袋晕哄哄的,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平常虽然也喝酒,但只是小酌,很少这样敞怀大饮,可这酒不喝还不行,有人举杯就得跟着,要不然就显得他不懂事儿了?br /> 反观姚鼎倒是泰然自若,只是脸微红,眼里却是看不出醉意,林海桡转过身,低着头干呕了两下,姚鼎给他顺了顺背,递过一杯茶,忍不住笑了起来,显得有些孩子气,他说:“这就顶不住了??br /> 林海棠酒菜一口没动,喝的尽是干酒,倒是没吐出些什么,他接过茶喝了一口,怪异的看了姚鼎一眼,“你倒是一点事儿没有。?br /> 冷风阵阵的早春,姚鼎刷一下摊开了折扇,轻轻晃着,淡淡哼笑了声,“我这是习惯了,喝酒的时候一起饮茶,多解几次手,能跟他们耗到明儿早上!?br /> 不知为何,林海桡却是从他这话语里听出一丝恼火来?br /> 他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绣春刀,正要起身,姚鼎冰凉的五指从桌子下面握住了他的手,抬脸严肃的看着他,“要走??br /> 林海棠朝天指了指,“这时辰了,不走??br /> “你先坐下。”姚鼎用力拉他一下,林海棠皱着眉,却还是坐下了?br /> 姚鼎凑到他耳边说:“你看看有几个走的,只有陆青苗说散,这些人才敢走,就你胆子大。?br /> 林海棠不是胆子大,是真不知道还有这规矩?br /> 这时候黎文追回来了,随他进来的还有一帮人,有男有女,均是衣着绮丽,林海桡就只是不眨眼的盯着其中一名男扮女装的高挑个子看,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姚鼎忍不住笑出声?br /> “没玩过小唱?”姚鼎话语里满是轻佻,有一股纨绔的习气?br /> 林海棠不禁皱了皱眉,京里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玩这个的不在少数,可这些太监在灵济宫里大摆宴席,搭戏台。在天子脚下毫不遮掩的玩小唱,这让林海桡彻底惊骇了?br /> 黎文追坐下来,身边跟了两个淡施粉黛的小唱,尚冷的天,却穿一身纱衣,胸前贫瘠,一瞧就是男人,却梳了个女人的发髻,还别了朵含苞欲放的紫玉兰,倒是颇有几分风姿?br /> 黎文追给那小唱使了个眼色,他便翩然一转坐到了林海棠的大腿上,林海棠,顿时脸涨的通红,忍不住要推开他,却被他缠上来抱住脖子?br /> “大人想听什么曲?”那小唱刻意的捏着一把细嗓子,软弱无骨的倚在林海棠怀里,白生生的手露着半截腕子摸上了林海桡的胸前?br /> 林海棠往外推他,却不敢太用力,怕让他下不来台,便直挺挺的坐着,没说话?br /> 姚鼎在一旁忍笑,被林海桡瞪一眼才说:“你这不像是要唱曲儿啊,大人爱听扬州清曲,来不来的了??br /> 这话想是问住他了,那小唱抿了抿涂满胭脂的红嘴唇,从林海桡腿上站起来,有些讪讪的,“小的不会那个。?br /> 他凄凄怨怨的眼神让林海桡好不自在,便摆了摆手,“不会就随便唱一个吧。?br /> 那小唱这才露出笑模样,走了两步停在不远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扇子,刷的一下摇开,扇子上的金线在流光下越发灿了?br /> 林海棠在怀里摸了摸,扇子果然不见了,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哪门子怒火,他腾的站起来,那小唱刚要开腔,一把带着火气的声音就把他盖住了?br /> “把扇子还我!”他忍了一晚上,却在最后为把扇子捅破了这个靡乱败坏的销金窟,将自己异类的身份暴露的彻底?br />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