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陆宁然一下子蹦了起来，“他回来干什么？”
“你别激动，先坐下。”陆大厨看陆宁然一副马上就想去砍人的样子，瞪了他一眼才说，“我们也没见到他本人，但是老家那边的邻居打电话来说，魏彦在老家到处打听关竟的消息。听那意思，大概是想认回关竟。”
“认回关竟？他哪里来那么大脸？想得美！”陆宁然快气死了，每呼吸一下心脏都疼得不行。
陆宁然这辈子其实没什么特别恨的人，像杨弘骏赵天智那些人，他也谈不上恨。只有这个魏彦，陆宁然从小恨到大，小时候还做过拿刀砍他的梦。
可是，认真说起来，陆宁然连魏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可能他小时候也见过魏彦，但是他那时候还没有记忆。关于魏彦的所有事情，陆宁然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但是，能够被所有认识的人都骂“禽兽”的，魏彦还是他听说的第一个。
关竟曾经说过和陆宁然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一次关妈妈住院是因为流产。而导致关妈妈流产的原因，是因为魏彦的家暴。
据说魏彦长得特别帅，关竟和他长得有八分相像，虽然这一点陆宁然一直拒绝承认，但大家都这么说，估计也差不了太多。
只不过，关竟和魏彦的人品，却相差太多了。魏彦因为长得帅，所以很受女性欢迎，他又是个没什么底线的人，出轨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一开始还会想法瞒着关妈妈，后来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关妈妈是个思想上比较刚烈行动上却又比较软弱的一个人，她接受不了魏彦的出轨，偏偏又担心伤害到关竟，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去和魏彦决裂。
关妈妈也提过离婚，但每次到了法庭，魏彦就痛哭流涕，发誓一定痛改前非，加上那个年代，小地方的人都还比较传统，婚姻生活再怎么痛苦，也都是秉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观念，劝和不劝离。如此几次，甚至还有人开始觉得关妈妈事多，说夫妻间哪有没矛盾的。关妈妈娘家又没什么亲人，父母早死，关竟唯一的舅舅小时候走散了，一直没消息，还是到了关竟上小学的时候，他才找回来恢复了联系，那时候根本没人为关妈妈撑腰。
从关妈妈第一次提离婚，魏彦就开始对她家暴，而且据说打的都是不能让外人看的地方，特别阴毒，让关妈妈有苦都不能说。关妈妈精神出问题，其实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次和陆宁然一家相遇，关妈妈流产，宁女士生了陆宁然。陆宁然又特别喜欢关竟，关妈妈就把陆宁然当成了心里的一种寄托，对他特别好，在医院多住了两天。也就是那两天，宁女士从关妈妈那里听说了她的事情。
从宁女士对陆宁然性向接受得那么坦然就能看出来，她的思想一直都很前卫。而且，宁女士一直是被陆大厨捧在手心里疼的，哪里能想象关妈妈那样的生活？她又是个行动派，等到出了月子，就带了一群泼辣的小姐妹，堵在魏彦家里，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逼着魏彦和关妈妈离了婚。因为担心魏彦再来找麻烦，又帮着关妈妈把家搬到自家隔壁，做了邻居。
魏彦还真来找过关妈妈，不过被宁女士找人打过几次后，也就没再出现了。后来，据说魏彦傍上一个富婆，离开了小镇，日子过得还挺滋润。至于真假，没人知道，关妈妈和关竟都不想知道那个人的消息，陆宁然也只是在听说那些事情后，暗中诅咒过几次。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个禽兽竟然又找了回来。他还想认回关竟？想得可真是美，但是关竟怎么可能认他？不砍死他就算好的了。
“我们在想，魏彦既然找回老家去了，肯定会找到这里来。”陆大厨道，“现在就是不知道关竟的态度是怎样？不管怎么说，那毕竟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有那样的亲生父亲还不如没有呢。”宁女士愤愤地打断陆大厨的话，“关竟不砍他两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认他？”
“对，关竟肯定不会认他！”陆宁然立刻附和，“砍人的话，我可以帮忙。”
陆大厨温柔地看了眼宁女士，转头就瞪着陆宁然：“砍什么人？你就这么教学生的？再说了，关竟的事情，你能替他做主吗？”
陆宁然：“我……”
不能，不对，等等，关竟那五百万……
不会是魏彦给的吧？听说他后来挺有钱的。不对，关竟不可能认魏彦，更不会收他的钱。可是，时间就这么凑巧，魏彦回来找关竟，关竟以他的名义捐了五百万，关竟这几天心情不好。这一切，真的太巧了。
“就算你和关竟的关系再怎么亲密，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替他做决定。”陆大厨道，“不过，关竟要是真见了魏彦，不管认不认他，心里肯定都会不好受。这个时候，你这个他最亲密的人，就要多长个心眼，多关心他。要是关竟这段时间情绪不好，你也要多体谅，别只一味地等着他来照顾你，记住了吗？”
陆宁然忙点头，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说关于那五百万的事情。
从宁女士家离开以后，陆宁然先回了他们自己的家，关竟还没回来。陆宁然想了想，去了医院，打算直接问关竟，把事情说清楚。
到了医院，关竟却也不在。之前和关竟吵过架那位王医生在，说关竟和一个美女出去喝咖啡了。
然后也不知道是真替陆宁然操心还是故意挑拨离间，王医生还特别提醒他：“那位美女是我们医院的一位病人，和关医生关系看起来非常亲密，她的主治医生是全院最权威的医生，也是关医生给她介绍的。”
陆宁然当然不会因为王医生一句话就对关竟有什么怀疑，他礼貌地告别，谁知道刚出医院的大门就看到了关竟和一个女孩。
那女孩正说着什么，边说边掉眼泪，关竟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还是给女孩递了张纸巾。纸巾递到一半，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到陆宁然站在门口，关竟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但他还是很快把纸巾递过去，又低声和那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朝陆宁然走过来，很自然地说：“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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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住了
陆宁然没吭声, 顺从地跟着关竟走了。
从医院到两人住的地方，走路也不过才十来分钟路程，两个人都有话想说，却又都没能说出来，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里，陆宁然默默换鞋，然后低着头往客厅走, 被关竟一把拉住了：“然然，你别误会，那个女孩是我……”
他似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 前半句话说得特别流畅，可某个词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后半句就卡住了。关竟顿了顿，换了个说辞：“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一个人。”
这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可刚听说了魏彦事情的陆宁然立刻就明白了。其实他之前是有点难过的，他们曾经约定过, 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两个人都要互相坦诚。可是现在，关竟遇到了事情，却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他知道关竟对他很好, 把他宠上了天，但是关竟遇到事情不和他说的态度，还是让陆宁然有点伤心。
不过，现在关竟这句话一出来, 陆宁然立刻就忘记了自己的难过。他就是这样，面对关竟的时候，自己的感受永远排在后面。
“是魏……那个人的女儿吗？”陆宁然反手抓住关竟，一脸着急。
魏彦回来了，到处打听关竟的消息。王医生说，那女孩是医院的病人，连主治医生都是关竟介绍的。关竟忽然多了五百万巨款，还把五百万全捐了。
这些线索连起来，陆宁然几乎可以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魏彦的女儿生病了，魏彦来找关竟帮忙，给了关竟五百万。可是，什么病需要魏彦来找关竟，还给关竟五百万？魏彦给了关竟五百万，又需要关竟做什么？关竟又为什么会答应？
陆宁然光是想一想，就整个人都在发抖。
关竟显然没想到陆宁然能这么快猜到，也懵了一下。他很快感觉到陆宁然在颤抖，忙握紧了他的手，说：“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宁然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他在找你，还知道……你给赵天睿的公益基金捐了五百万。”
关竟手一僵，沉默了。
陆宁然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他着急地追问：“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你五百万，他要你做什么？”
关竟没回答陆宁然的问题，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五百万？”
“这么多年了，他要是想……”陆宁然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急忙闭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关竟。
关竟闭了闭眼，一把将陆宁然揉进怀里：“对不起。”
陆宁然怯怯地叫了一声：“关竟……”
关竟搂着陆宁然到沙发上坐下，又恢复了镇定，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你别急，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陆宁然嗯了一声，乖乖等着关竟说话。关竟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了看陆宁然，居然笑了，说：“其实，说起来再简单不过。魏贝贝得了肝病，魏彦听说肝移植可以治她的病，所以到处寻找肝.源。可肝.源哪里是那么好找的？他又听说，如果捐肝的人和接受肝脏的人之间有血缘关系效果会更好，所以才会想到回来找我。”
陆宁然心口堵得厉害，又痛又气，但现在最多的是紧张，关竟收了魏彦的五百万，那是不是说明，他答应了给那个什么魏贝贝捐肝？
“你答应他了？”陆宁然一把拽住关竟，直接把他外套的扣子给拽掉了一颗也顾不上，“可是我听说，捐肝是很危险的，你为什么……”
“你放心吧，我没答应他。”关竟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个世界上，能这么紧张他的人，也只有陆宁然了。明明心里其实很委屈，可一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五百万是怎么回事？”陆宁然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
关竟忽然觉得心里郁结了许久的情绪都散开了，那些不堪和愤怒，在陆宁然面前，通通都消失不见了，他细细地给陆宁然解释：“周一的时候，魏彦来找我，先是说想我了，想要认回我这个亲生儿子。我当然不想认他，他看我态度坚决，又提出要给我两百万。可笑我先还以为他真是想给我补偿，但是因为不相信他的为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想用两百万来买什么。”
关竟顿了顿，陆宁然眉心已经皱成了一团，心疼和愤怒显而易见。关竟揉了揉他的眉心，继续道：“他以为我动心了，就把魏贝贝的事情说了。我当时真是气得失去理智了，就说他要是愿意给五百万，我就考虑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是疼女儿，当真给我转了五百万。其实我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我并不想要他的钱，可也不想把钱还给他，刚好赵天睿来找我，我就顺手把钱捐掉了。”
陆宁然顾不得五百万的事情了：“可是你把钱捐掉了，他非要你捐肝怎么办？”
“没用了。”关竟叹了口气，“魏贝贝的情况很不好，癌细胞已经出现了肝外转移，已经没有肝移植的必要了。”
关竟看着陆宁然：“我也觉得把钱捐出去的举动是我冲动了，你也不会想要魏彦的钱。所以今天去找魏贝贝，就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后，把那笔钱改成了她的名字，以她的名义捐出去。魏贝贝和魏彦倒不是同一路人，她还替魏彦道歉。只是，她的道歉，让我更加觉得讽刺……”
关竟摇了摇头，又说：“不过，看到你以后，我就一点都不难过了。有你，全世界我都可以不要。”
可陆宁然听了并没有很开心：“那你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一句都不和我说呢？”
关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陆宁然低头道：“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可能遇到事情也帮不了你什么忙，甚至还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可是关竟，就算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也希望你可以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哪怕只能陪着你着急为难，我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陆宁然抬头看了关竟一眼，可怜兮兮地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明明你对我那么好，就算有什么事情不告诉我，那肯定也是为我好。可是，我还是很自私地想要更多……”
“傻瓜，你说什么呢？”关竟看着陆宁然，既心疼又愧疚，“是我不对，这次是我的错。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帮不了忙，我只是……”
陆宁然期待地看着关竟。
关竟一咬牙道：“我只是自卑。”
陆宁然猛然瞪大了眼睛，自卑？关竟自卑？关竟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卑？
说出来以后，关竟心里倒是彻底释然了，解释道：“我那样的家庭，本来就很不堪。小的时候，很多人在背后挤兑我，看我笑话，其实我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我已经快把那人给忘记了。他却忽然出现，还是为了那么可笑的一个理由，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些看我不顺眼的，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你要是知道了……”
“难道你觉得我也会嘲笑你吗？”陆宁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关竟。
关竟摇摇头：“你当然不可能嘲笑我，可是，你会心疼我，你说不定还会跑去砍人两刀。”
陆宁然：“我……”
“你骨子里是个洒脱的人，可每次遇到我有事，你总是想也不想就冲上前，不顾形象地跟别人撒泼耍流氓，一点也不洒脱，变得完全不像你。说实话，每次你为了我冲在前面的时候，我心里都特别感动。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不是你冲到前面就能解决的。”关竟揉了揉陆宁然的脸颊，“而且，你家里每个人都那么好，可我的家庭……我真的会自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自卑。”
陆宁然怔住了，他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关妈妈有一阵没工作，家里生活挺困难的。陆宁然家里虽然不算多富裕，但还是比关竟家里好得多。陆宁然那时候还不太懂事，但是也知道心疼关竟了，家里有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都往关竟那里搬。宁女士顾及到关妈妈的面子，不好自己出面帮忙，就特别鼓励陆宁然的行为，说好朋友之间就该懂得分享。
可是，关竟那时候已经懂事了，他从小听话成绩又好，难免招一些人的嫉妒。陆宁然的行为没什么深意，但无奈总有人喜欢过度解读，关竟听了那些言论，自觉自尊受损，对陆宁然送东西的行为很是生气。陆宁然记得，关竟有一次甚至扔了他的东西，对他吼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陆宁然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施舍，他只知道关竟不喜欢他送东西，就不敢再送了。好在关竟也没生太久的气，看到他可怜巴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又主动去找他玩。那时候陆宁然不明白，看到关竟肯和他玩了也就忘了那些事情。
后来长大了以后，特别是关竟出国的时候，陆宁然再回想起那些事情，也想过会不会其实关竟心底是烦他的，所以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这也是为什么那次杨弘骏一说他讨厌，他就心里发慌的原因。
陆宁然怔怔看了关竟一会儿，忽然道：“关竟，你给我记住了，从今以后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你都跟我求婚了，你忘了吗？结了婚咱们就是单独的一家人了。”
关竟忽然就红了眼眶，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一朵努力盛开的莲花，尽量让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根系是长在腐烂的淤泥里的，永远摆不脱也放不开。如果陆宁然一家没那么好，他可能还稍微好受一点。可事实上，陆宁然的家庭，真的找不出半点毛病来，相比起来，他自己的家庭，就真的成了一个不能提的不堪的过往。魏彦的事情，关竟不告诉陆宁然，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过往，虽然其实陆宁然全都知道。可他不提，好像就能自欺欺人了一样。
但是关竟绝对没有想过要让陆宁然难过，他这些天伪装得很好，他以为陆宁然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刚才听到陆宁然那么失落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他当时就已经做了决定，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瞒着陆宁然任何事情。
关竟紧紧抱住陆宁然，将头靠在他肩上，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说出来四个字：“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