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命呜呼,绝不甘心身边的人依旧好好活着。想让他为他难过,为他悲痛,为他嗷啕大哭。想让他不再风轻云淡,只因无法习惯于没有他的生活,终日消沉度日。想像十竹山庄前任庄主套死乔渊夫人那般,将身边之人死死套住,永世无法挣脱。
可这是不能说的。
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好好活着”罢了。
于是原醇玉道:“当真。”
三人跟在一兽后头在林间穿梭,周围景色变换,随夜幕降下,妖气更甚。小庄主惶惶不安,勉强作出一副镇定的姿态,嘴里催促着前方领路的妖兽加快速度。
“我不碰你的花,可以放手了?”燕容悄声说着,动了动指头。
原醇玉攥了一路,燕容几次抽手未果,打量了原醇玉一路,也不见原醇玉有什么异样,心想或许这妖花只是指望着跟着原醇玉出去,燕容便也放弃了扒拉那花的打算。
原醇玉却丝毫不放松,道:“我哪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打什么主意,还是这么保险。”
燕容正要反驳,原醇玉忽然悄声道:“你看。”
入目一片翠绿,根根劲挺。
“竹”
前方是一片竹林。
“喂。”小庄主停下来,“真是这么走的?我来时并未看到竹林,确实是往这儿走?”
那兽物道:“没错,这条路是近道……”
声音消失在燕容拔剑的瞬间。
“你走你的,不必在意。”燕容道。
那妖兽抖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待到几人跟着入了竹林,妖兽忽然卯足了劲朝着竹林深处喊道:“大人,我把十竹山庄的庄主给您带来了!”
竹林中烟雾缭绕,深处一道影子若隐若现。随着这句话的喊出,林中妖力猛的增强,仅仅是站在原地也能感受到剧烈的妖力波动。
“小心!”燕容提剑欲冲过去,原醇玉却在后头拽着他的手一步也不动。
那妖兽在妖力环绕下重新变大,反身叼起小庄主,朝竹林中的黑影掠去。
燕容看见那道黑影微微动了。即便被妖力形成的烟雾遮挡,但燕容清晰的感觉到,那黑影张开了眼睛。
“为什么?”燕容转头,看见原醇玉丝毫不为所动的脸。
“这原本就是十竹山庄自己系的铃,却一代又一代地逃避,前代留下的锅,这代庄主担责,理所应当。”
见燕容依旧看着他,原醇玉便知道燕容在等他往下说,故意停住话头,双眸中闪现出狡黠之色来:“想知道我所了解的故事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原来原醇玉早已将十竹山庄的种种旧事也打听清楚,只等这一刻了。
燕容只得道:“好。”
原醇玉的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的笑来,燕容平日里软硬不吃,这回终于吃了他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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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原醇玉便要将前尘往事道出。见燕容一手被他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捏了诀,啧啧奇道:“这么担心他?”
燕容道:“他遇着危险,我答应了不丢下他。”
燕容先前施下的术法也属旁门左道,为一男子追踪爱慕的女子所创。本是原醇玉在朴山长老房中偶然看见当笑话说与燕容的,燕容听得有趣,当即学了去。
燕容现在捏的这诀可辅助术法,若术法以此诀催动,不但能定位还能闻声。如此一来,那边的种种情形便都能通过声音揣测一二了。
便听那兽物脚步声停,小庄主的声音通过术法传过来。
“你就是先辈留下的珍宝?”听着竟是惊喜多于惊吓。
原醇玉在旁边蹭燕容的术法,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一下,燕容见他饶有兴趣地咬了下下唇。
对方的回应是一道低沉的声音,仿佛面对腐肉似的,带着分鄙夷将那二字吐出:“珍宝。”
那声音似乎根本不想理会小庄主,径直转向那兽物,冷哼一声,似是有些薄怒了:“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把这孩子给我?”
原醇玉幸灾乐祸地挑了眉,道:“说珍宝,其实倒也没错。民间流传,初代十竹山庄庄主身边常带有一匹灵兽,这灵兽生在十竹山庄灵气最盛之地,生来便十分厉害,被那时的庄主驯服后,便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庄主身边,助庄主成就了许多传奇。庄主亦对此兽十分重视,曾倾尽家财为它治病,后来又舍弃一半修为助它渡劫。只是……”
只是天妒英才,庄主未修成正果便意外去世,常伴在庄主身边的灵兽也从此失去了踪迹。有传言说,那灵兽另觅宝地修行早已修成仙兽,又有传言说,灵兽在主人死后便随主人下了黄泉。很少有人知道,灵兽哪儿也没去,而是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再没出来过。
它不出来,不是不想出来,而是无法出来。
将它困在其中的,正是十竹山庄的人。
小庄主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又不放弃地继续说道:“此处被视作禁地,是因为先人在此留下珍宝,后人代代守护,随意不得进入,遂传出禁地危险的讳言。如果你真是先人留下的珍宝,如今十竹山庄没落,愿意为我所用么?”
“我并非珍宝。”那声音终于肯好好回答,却只听它自嘲道,“珍宝当为灵兽,我一身妖力,你难道分辩不出?”
庄主去世后,灵兽本欲离去,以庄主夫人和少庄主为首的山庄中人以血为祭,画下死咒,只有十竹山庄江氏嫡系血脉能解。自此,修炼宝地变为禁地,灵兽被困其中,再不得见天日。
久而久之,生出怨气,为山庄人囚禁在此处的灵兽化为妖兽,禁地中生灵受妖力影响而纷纷化妖。山庄中好奇心重的年轻子弟误入其中,便会被其中妖灵迷惑捕食。
这禁地,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地。
“夫人和少庄主为何要将它困住?”燕容不解。
“这就不得而知了。”原醇玉道:“我猜,是人的感情在作祟吧。”
燕容又问:“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前半部分是听人说的,后半部分。”原醇玉笑了笑,“花说的——别碰。”
“你越要人不碰,反而让人越想碰了。”
小庄主所说果真与原醇玉叙述的故事相符:“我知道你。庄内讳莫如深,但庄外传言初代庄主身边常伴有一灵兽……或许传言有差池,其实是一只妖兽?你修为这么高,又常年在我山庄禁地中,你一定就是当年庄主身边的那妖兽了——”
“我从前确实是灵兽。”声音冷冷地打断他。
那声音似乎不想再听他讲下去,语气颇不耐烦,燕容听在耳中仿佛能看到对方轻蔑地睥睨他。
“天真。庄人讳莫如深,你就没想过为何如此?竟然信了珍宝的谣言。趁我还不想食人,带着你的朋友从我面前消失。”
小庄主不甘无功而返,又挣扎了几句。燕容和原醇玉隔着雾气,听见术法传来一声:“聒噪。”
周身气流忽然波动,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在禁地入口。
小庄主也站在不远处,怔怔地望着禁地深处,不发一言。
原醇玉传声给燕容:“后半部分的故事,莫要透露出去,尤其是这小庄主。”
“我答应你。”燕容传回,“只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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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醇玉没想到一向不设防备的燕容就这样钻了他的空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燕容迎上原醇玉幽怨的目光,嘴边勾起一道从容而欠扁的笑。
这一笑,直笑得原醇玉咬响了牙。
“燕,容!”
原醇玉咬牙切齿扑过去,追打着扑出禁地。
禁地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明亮而聒噪,人的气息铺天卷地地袭来。
小庄主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添油加醋,说多亏燕容不计前嫌救他于危难,又说燕容败给他定是意外,直说得朴山长老喜笑颜开。
燕容抹了把手汗,悄悄遁走了。
朴山长老四处找不着燕容,便对道友说:“我们燕容就是心性好,不轻易被诸事影响。”
花争弦对朴山长老尊敬有加,候在一旁听了许久,忽然顶嘴道:“那燕师兄败给槲生庄主又是怎么回事?”
朴山长老心里一虚,口吻就不由得带了些责备:“败一次又怎么了,世事偶有意外又何必揪着不放。”
花争弦闭了嘴,闷闷走开了。
原醇玉寻了个空当悄悄拦了朴山长老,偷偷问道:“对于燕容,师父心里是怎么看的?”
朴山长老便道,燕容这孩子心性确实是好,只是经历的少。
可正因为经历得少,一旦劫数到来,怕是难以维持现在的心性。
“燕容也有劫数?”
朴山见自家徒弟面上的讶异不像是装的,好笑道:“自然。”顺手拍了拍原醇玉道肩。
原醇玉拜入门下时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小矮子,如今已窜得很高,朴山抬高了手勉强能抚摸燕容头顶,而对原醇玉就只能拍拍肩背了。
朴山便忽然生出些感慨,仔仔细细将原醇玉看了遍,语重心长道:“师父知道你吃了很多苦,这是你的劫数,你挺过来,便是过了这劫。”
朴山又想到徒弟中最省心却最难以预料的燕容,道:“你有劫数,人皆有劫数。别看燕容这孩子什么都不愁,命里总有劫数在等,只不知是什么时候。”
燕容此时正在十竹山庄安排的客房睡得没半点知觉。
禁地中受的伤疼得厉害,燕容吞了几颗出发前朱吟泊塞给他的丹药,打了会儿坐,便觉得眼皮耷拉得如重千钧,全身也都疲累得如重千钧。燕容躺下就睡着了。
晚饭时下人来叫他,燕容迷迷糊糊将人打发走,又在床上摊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出来房间,外头似乎格外热闹,问了人才知道,乔渊夫人已宣布将庄内事务全权交给儿子。那便是说,毛头小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庄主了。
隔壁是原醇玉房间,燕容正要扣门,里边两个人的气息让他的手在门前止住。
燕容回到房间,捏了诀,听见花争弦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要护着他!”
“是。”
“花家对你施以恩惠,你这是要忘恩负义不成?”
术法传来原醇玉的冷笑。
“花家的恩惠……花家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看清这个世界的残忍,况且,花家施了多大的恩惠,也轮不到你来说话吧。”
“你!”
花争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狼狈,而原醇玉则似乎在冷眼看着他。
花争弦道:“你当年对我的承诺,都是不作数的吗。”
原醇玉冷然道:“我当年已经护过你,现在又放任你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捅出来!”
“……”
“你倒是对他在乎得紧,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像你在乎他那般在乎你。”
碰的一声,花争弦摔门而去。
术法传来轻微响动,燕容又听了一会儿,再没了声。便收了术,推开隔壁的门,见原醇玉趴在桌面上。
原醇玉抬起头,目光落在燕容身上。笑道:“你睡得好沉,饭点已经过了,你饿不饿啊,我给你留了吃的。”
“饿。”
燕容走过去,看原醇玉拿出个盛了饭菜的盒子,燕容接过去揭开盒盖,盒子里的白米饭冒着热气。
“我怕它冷掉,用法术给你温着了。这食盒是借的厨房的,你吃完把食盒给我,我等下去还给厨房。”
燕容就坐下来吃,原醇玉坐在旁边看着他吃,看得燕容怪不是滋味。燕容吃完提了食盒,说要自己还去,原醇玉笑他别又迷路,眼睛看着他仍是那看得燕容怪不是滋味的眼神。
燕容提着食盒出了门,没走几步撞上小庄主。
一觉醒来,小庄主看着仿佛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真是一副庄主的样子了。燕容问了去厨房的路,小庄主忽然道:“你说它为何不愿助我?”
“不知。”
那后半截故事,说好瞒着他。
燕容走几步回头看了眼,见小庄主扣门进了原醇玉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原醇玉:感觉自己绿绿的,但还是要微笑(扯起嘴角)
☆、第16章
或许是白天睡过,加上伤口作祟,晚上竟罕见地睡不安稳。
燕容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上一阵一阵的疼,疼得他捂在被子里抽气。夜深人静时终于有了睡意,陷入半真半假的梦中,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掀了他的被子,身上冷下来,便蜷起身子。
那人将他翻过身来,撩了鬓发和衣服擦额前颈间和背心的汗,重新给他搭上被子。那手触碰到皮肤些微的凉,略过伤处时疼痛有些变味——变得不那么疼,还莫名的痒。
燕容知道那人是原醇玉,很放心地摊着任他摆弄,自己继续难得的睡眠。嘴唇附上一片柔软的时候,燕容醒了。
燕容醒了仍闭着眼,感觉到原醇玉撬开他的嘴,往里边塞了个东西。然后身侧一沉,原醇玉在他旁边睡下。
嘴里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丹药,轻薄的柔软的一片,燕容味道都没来得及尝,睡意铺天盖地涌上,沉沉陷入深眠。
次日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燕容精神奕奕爬起来,身上伤痛全无,全身上下轻盈又有力,走起来脚底下生风。
原醇玉懒在床上,顶着黑眼圈眯着眼看燕容活蹦乱跳地洗漱练习御剑出去满天空乱飞,打了个哈欠,又恹恹地睡下。
燕容回来的时候原醇玉刚起,正对着镜子拾掇自己,别过头朝燕容露出鬓角的小花。
“好看不。”
“该叫那些景仰你的人看看。”燕容道,“原醇玉少侠对镜拈花的样子。”
原醇玉听出燕容在笑他,不太高兴地瞥他一眼,手指抚过发间的花:“这花可是我熬夜炼化的,你就说好看不。”
燕容略过原醇玉望向窗外的山光树色:“好看。”
原醇玉跳起来,将燕容按在床角。
燕容这下不得不正眼看他了,原醇玉的脸本就好看,衬着发间的花更加明艳,只是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危险。
燕容动弹不得,这才正正经经道:“好看。”
“你怎么受的伤”原醇玉忽然道。
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果然危险。燕容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怵,怕原醇玉又把程度夸大,故意轻描淡写道:“昨天在禁地里,和里面的妖怪打了一架。”
“受伤了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小伤,不碍事就没说。”
原醇玉眯起眼,逼近道:“小伤你昨晚疼成那样。”
燕容莫名心虚:“我……不知道晚上会这么疼。”
原醇玉气道:“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般儿戏。生命是很脆弱的东西,自己不爱惜着,难道我帮你爱惜么?要是哪天不小心……”
原醇玉声音忽然小下来,不小心什么?燕容没听清,原醇玉忽然阖上了唇。
……要是哪天不小心死掉了,一直以来做的这些事,不就像个笑话么。
“醇玉?”
燕容还想再问。燕容年幼时确实体弱多病,但自修炼道法以来身体渐好,原醇玉拜师那时燕容已经力能扛鼎,原醇玉忽然一句身体不好说得燕容有些懵。
但原醇玉不等燕容问出,就拉了他出去练习,看样子不准备在此事上纠结了。燕容也就松了口气,把喉中的话咽了,专心陪原醇玉练习。
可。
燕容提剑挡了一把,将原醇玉的剑锋隔开。原醇玉眼神一凛,又是一组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燕容闪身躲过,气息乱了一拍,差点被捅个对穿。
原醇玉以往与燕容练习不动杀招,这回却时不时往他要害试探。燕容满腹狐疑地与原醇玉对了会儿招,原醇玉又是一招刺向燕容的太阳穴,燕容这招不躲了,原醇玉的剑尖贴着燕容的皮肤停下来。
“怎么不动?”原醇玉拿剑指着他。
“躲不过。”
“躲得过。”
原醇玉收了势,再次向燕容袭来。
燕容这下明白了原醇玉的意思,与原醇玉的对练较开始时认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