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十分乖顺地张口吞了药,一口苦涩的药汁竟恍若无觉般咽了下去,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魏瀛便这样一勺一勺喂着他,林溯就这么一口一口吞着,彼此不说一句话,却就这般默契地相互配合,直到一碗苦涩的药汁都见了底。
魏瀛取了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边其实并不存在的药汁,然后喂他吃下一颗蜜枣。
蜜枣外裹着一层甜腻腻的蜂蜜,简直甜到了心坎里去,林溯却还是尝不出甜的味道,和喝苦药一般漠然地嚼了嚼,咽下。
魏瀛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他的小脸,林溯微微抬了眼看看他,却依旧默不作声。
魏瀛一反平日里的冷言冷语,柔声地对林溯说道:“阿晏,我有件事需要办,去去就来。”
林溯愣了愣,终于还是点点头。
魏瀛在他额前轻轻一吻,将他放回榻上,拢好被子,方才起身离去。
——
洛阳城外,翠幽幽的竹林间,隐隐可以看见一间小茅舍。茅舍前,几只花母鸡咯嗒咯嗒地啄着门前台阶上撒的小米,有人路过也不抬头,甚至肥嘟嘟的身体都不肯挪个位子。
魏瀛无法,堂堂世子只能从两只老母鸡的夹缝中间走过去。
魏瀛有个心腹谋士,正是在洛阳城外结庐隐居的司马逸。司马逸早些年也曾跟随魏王为之出谋划策,然而魏王自恃手下人才济济,司马逸年纪太大难免性格迂迈,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司马逸不得重用心灰意冷,选择了退隐山林。
然而,魏瀛却时常出城探望这位归隐山林的老谋士,还因此赢得了一个对孤寡老人十分有爱心的美名。
正是因为世子的器重,与魏王对司马逸的不重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导致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谋士对魏瀛始终忠心不二,知无不言,为他出谋划策往往竭尽全力,不惜一切。而魏瀛的秘密谋划,大多也都是在他家这间不起眼甚至可以用简陋形容的茅舍中完成。
于是司马逸的茅舍虽然简陋,出入的却都是对全国政局举足轻重之人物,讨论的都是进退一步便可改变国家命运的大事。
这日,聚于茅舍中的除了往常几位谋士,还有几位新降魏国不久的将领,见魏瀛悄无声息地走进茅舍,纷纷起身行礼。
“坐吧。”魏瀛面不改色,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世子真要这么快行动?”一个名叫黄直的将军问道。他与在座的几位将军原本带兵割据一方,迫于魏国强大不战而降,实力保存得相当完好。然而,他们也都知道魏王向来多疑,虽然明里接受了自己的投降并且授予官职,暗中却不知道会动什么手脚,因此一直怀有异心,想推动魏国势力洗牌已久。
“夜长梦多。”魏瀛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口茶水,面色十分冷峻,“近日父王已经觉察到了本世子的异心,形势严峻。有道是先发制人,尔等也不想在他的疑心下惴惴不安地生活,随时担心自己的命运吧?”
几个将领忙回答道:“我等惟世子之命是从!”
“我已早有安排,今夜便可行动。”魏瀛淡淡道,“我父王征战多年杀人无数,向来心中有鬼。夜里,我们正好放出他心里这个鬼,让他自己尝尝。”
若不是在座几个人心里也惧怕极了魏王的阴险狡诈,听着魏瀛这个身为儿子的如此说自己父亲,也许都会吓一大跳。然而在座之人也都忌惮极了魏王,听得魏瀛这谋杀仇人一般淡然的语气,反而都觉得无比正常。
“只要是世子的吩咐,我等一定照办。”黄直道。
“本世子已将策划告知司马先生,一切听他调度。”魏瀛话没说几句,便起身道,“近来多事之秋,我不可在此久留,先走一步。”
“世子慢走……”几位将领刚要起身相送,魏瀛却早已走远,见魏瀛这般来去匆匆,纷纷向司马逸询问是何缘故。
司马逸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望着魏瀛的背影蹙眉叹道:“这真是一步险棋啊。”
——
魏瀛匆匆回世子府时,还是晚了一步。
策划兵变弑主这样的大事,他不亲自出面一番定然稳定不了人心。他尽量快去快回,却依旧无奈分|身乏术。
魏王早已派人接走了韩晏。
此刻他最不想让之置身险境之人,却偏偏正在危险的风口浪尖之上。
魏瀛抬起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漆黑的双眸深不可测。
——
魏王宫
日已黄昏,林溯陪魏王闲坐了一个下午,聊的都是些有的没的。
林溯不知道魏王身为一代君主为什么会有这般空闲的时候,和他没话找话地闲扯这么久。他现在特别累,身心俱疲,只想要好好休息。
林溯只想魏王早点把自己放回去,靠在魏瀛的怀里感觉不错,比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舒服多了。
终于临近晚餐的时候,魏王收到了一封请柬,来自将军黄直,请他前去赴宴。
换做一般的朝代,哪有个臣子能大摆宴席请君主赏脸前去赴宴的,然而魏王毕竟白手起家,和自己的属下很友好,上门赴宴倒也不足为怪。
林溯心中暗暗舒了口气,魏王应该是要赴宴去了吧?这下自己可以回家了吧?
谁料魏王笑呵呵地合上请柬,抬头对林溯道:“阿清啊,这个黄直将军请孤前去赴宴,那我们就一起前去吧。”
林溯连忙摇头,推脱道:“这位黄将军请父王赴宴想必还有什么要事相商,儿臣就不去了吧。”
“诶。”魏王合上请柬,笑眯眯地看着林溯道,“你不去,怎么和孤一起看好戏呢?孤请你看一场好戏,保证你回味无穷,怎么样?”
林溯心情本就不好,听魏王这么说也懒得想太多,只是觉得心烦意乱,知道他又没安什么好心想要算计自己,只得点头答应。
魏王高高兴兴地拉起林溯的手,拉着他与自己同乘一车,便往黄直府上去。
看到心心念念的韩郎君今天竟然和魏王同车,一路上的粉丝都很激动,大呼郎君被潜规则了,一个个愤慨万千恨不得跳上来砸车子,魏王的卫兵只能一个个都举着长矛铁槊之类时时刻刻提防着拦着,以免情绪太过激动的粉丝冲杀上前。
林溯目前无心理会这些,只觉得心里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车驾悠悠转过宫墙,来到大街之上。由于天色已晚,两旁的店铺都已关闭,看起来冷冷清清。
突然,周围一阵骚动,原本围在街旁的粉丝们都吓得四散逃开去,饶是林溯有意出神也不禁回过神来,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支利箭已“嗖——”得迎面飞来,直达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已完结,v后日万 (没错,就是天天万更),请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24章 弑父(二)
魏王高高兴兴地拉起林溯的手, 拉着他与自己同乘一车,便往黄直府上去。
看到心心念念的韩郎君今天竟然和魏王同车,一路上的粉丝都很激动,大呼郎君被潜规则了,一个个愤慨万千恨不得跳上来砸车子,魏王的卫兵只能一个个都举着长矛铁槊之类时时刻刻提防着拦着,以免情绪太过激动的粉丝冲杀上前。
林溯目前无心理会这些, 只觉得心里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车驾悠悠转过宫墙,来到大街之上。由于天色已晚, 两旁的店铺都已关闭,看起来冷冷清清。
突然,周围一阵骚动,原本围在街旁的粉丝们都吓得四散逃开去, 饶是林溯有意出神也不禁回过神来,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支利箭已“嗖——”得迎面飞来,直达眼前。
然而那支箭对准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魏王!
魏王早已一侧身避开利箭,近侍细声细气地大喊了一声“护驾!”, 随从的几百侍卫立刻将魏王的车驾围在了中央。
然而敌暗我明,魏王的侍卫再厉害再多也挡不住对方一直在乱箭偷袭。林溯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所以从头到尾敌人都没有出面正面厮杀,而是企图直接把魏王射死在这里!
而自己, 很有可能只能沦为魏王的陪葬!
林溯当机立断,回头对魏王道:“父王,看来我们得弃车离开,否则敌人的目标太过明显。”
魏王悠悠回了句:“孤也这么认为。”
林溯懒得和他计较许多,便与他一同翻身下马,在侍卫的保护下往回撤去。
魏王全程都紧紧拉着林溯的手,仿佛他能保护自己似的。林溯不禁腹诽,这种情况下我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好不容易撤出了对方弓箭的射程区,魏王的侍卫已经折损过半,剩下的也大多疲惫不堪。魏王狼狈至极之间,竟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这帮反贼真是愚蠢!如果是孤,一定会在此地安排一支伏兵,此时正好出动,杀孤一个措手不及……”
魏王话音未落,街道另一侧突然一片火光,马蹄声夹杂着喊杀声震天动地,果然是有伏兵!
林溯心中暗骂了一声“乌鸦嘴”,这下前有伏兵后有暗箭,好在这是街区道路比较复杂,不乏各种街边小道,看来只能玩躲猫猫了。
于是,林溯拉着魏王一闪身拉着魏王撤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弄堂。
弄堂狭窄漆黑,中天高悬的明月时而露出脸来照亮前路,时而又被一片黑压压的浓云遮了面目。林溯不敢稍停,几乎是有路就走,走得越久经过的岔路越多,代表敌人要找到自己的难度就越大,那么自己逃生的机会也就越大。
和魏王不知穿过了几条窄巷,来到了一块较大的空地上,本就体虚的林溯累得眼前直发黑,不得不停下身来喘息片刻。
魏王也停下喘了几口粗气,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帮反贼真是愚蠢……”
“父王您别说了。”自己都这么狼狈了还有力气嘲笑人?林溯不耐烦地打断了魏王的嘲笑声,“刚才您一笑把伏兵都引出来了,有力气笑您还不如想想怎么逃命。”
“呵呵。”魏王笑呵呵道,“其实孤不过陪你演戏而已,有你在孤根本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孤今晚在任何情况下,都笑得出来。”
言罢,魏王十分有底气地指着自己脚下的地方道:“这帮反贼真是十分愚蠢!如果是孤,一定会在此地安排一支伏兵!此时正好出动!杀孤一个措手不及!”
魏王话音刚落,伏兵就真的出来了。而且这次是三面夹击,把空地三面仅有的三条小路全部封死。
林溯极度怀疑这个魏王是不是有毛病,有点想扔下他一个人跑算了,然而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放,这种情况下先和他打个两败俱伤只会得不偿失。看他一副无所谓自己肯定不会死的样子,林溯只能去他腰间拔|出|长|剑,找了个离街道相反的方向杀出去。
不知道相反的方向有没有伏兵,然而街上肯定是死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王得了个便宜侍卫,一路上几乎没有出手,而林溯还被他抓了一只手,一个人一只手一把长剑杀了一路,只觉得杀了个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乎都杀人杀出手感来了。
真想一回身把魏王也给剁了,然而林溯知道他的武功不容小觑,尤其是现在自己已经疲惫不堪。
他之所以一直不出手,大概一是为了不暴露他的实力,二也是为消耗自己,使得自己无法威胁他的生命。
遇上这种人林溯也是很无奈,明明知道他在消耗自己,还是不得不拼了命厮杀,要不然难道和他一样叉手站着等人来杀自己么?
终于逃到一片树林之中时,林溯已经累得靠在树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魏王站在原地朝四周观望片刻,突然又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这帮反贼真是十分愚蠢!如果是孤,一定会在此地安排一支伏兵!此时正好出动!杀孤一个措手不及!”
林溯已经累得没力气阻止他了,心道你笑吧笑吧,这回再引一支伏兵出来,反正我是没力气杀了。一起被他们砍死算了!
然而,良久过去,四周一片沉寂,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回,魏王不敢置信地向四周望了望,然而真的是什么人都没有,整个林子里依然寂静得出奇。
突然,树林中传来一阵枝叶摇动的声响,林溯竖起耳朵,警惕地像那摇动的树枝间望去。
“呱!呱呱!”一只乌鸦从林间飞窜入夜空,发出一长串凄厉而惊悚的叫声,最终与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
看来,真的没有伏兵。
魏王略感遗憾地哂笑一声:“竟然就这点伎俩?”
然而,魏王的笑容猛然僵在了脸上,连连后退了三四步,将林溯的手攥得更紧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漆黑的林子,声音微微颤抖:“你……可看见了什么?”
林溯说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黑漆漆的树林,非常诚实地答道:“什么都没有。”
“没有?”魏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往那林中看去,果然什么都没有。
刚才一瞬间飘过的那个白影,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么?
魏王正怀疑见,猛然瞥见树顶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
猛然一颤,全身的汗毛刷得倒竖起来,魏王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那是一章苍白浮肿的死人脸,血红的舌头吐得老长老长,乌黑的长发如毒蛇一般从树顶垂下,竟然和上吊死的杜夫人一模一样!
不觉额上已经冷汗涔涔,魏王吓得脸色铁青,使劲推了推林溯:“树顶!”
林溯抬头向树顶望去,依旧什么都没有看见,摇了摇头。
是了,它怎么会吓自己儿子呢?它要找要报仇的人是自己!魏王抓着林溯的手心里竟然沁出丝丝冷汗,向后一踉跄,撞在了一株冰冷的树干上。
“你休要装神弄鬼来吓孤!孤不怕!”魏王大吼一声,一把夺过林溯手中地佩剑,往树顶掷去。
林溯惊讶得忘了那是唯一的防身兵器,就眼睁睁看着魏王惊恐地把长剑扔上树顶,与树干碰撞出一阵“沙沙”声,旋即湮没在一片沉寂的黑夜里。
魏王全身一寒,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溯连忙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已经一片火光向这边扑来!
看来四周果真没有伏兵,可是追兵却已经追上来了!
体力已经不支,魏王刚刚还莫名其妙地扔掉了唯一的兵器!
这回,是死定了吗?
第25章 弑父(三)
这回是死定了么?林溯心里微微叹息, 自己无论作为林溯还是韩晏都还没谈过恋爱呢,真不想死。
叛军已经杀进,林溯知道自己和魏王已经无路可逃,只能和他站在原地,任由叛军把自己和魏王团团围住。
魏王此刻回过神来,只见叛军的首领是黄直,毫不意外地呵呵笑道:“孤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日后一定会谋反。”
“哼!”黄直恨恨地哼了一声,神气十足得看着魏王,摇了摇头, “要不是你小肚鸡肠一直怀疑我等有异心,我等岂会反你!”
魏王笑着点了点头,自信地拍了拍手道:“对,对对, 说得真好。不过很可惜,你杀不了孤啦, 孤的援军马上就到。”
“呵呵。”按照计划所有援军都有世子牵制,根本不可能再赶来救驾,黄直更加自信地哈哈大笑道,“王上, 你的援军是到你死也赶不来了!”
“呵呵,是么。”魏王干笑两声,回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林溯道,“阿清, 看来我们俩是得生死与共了。”
林溯心头一阵恶寒,谁想和他生死与共?
末了,黄直十分“恭敬”地问道:“王上,你是自己上路,还是让末将送你一程?”
“别忙。”魏王拉着林溯的手,把他向前推了两步,“你敢不敢先杀了他?嗯?”
“韩晏?”黄直看到林溯,哈哈大笑,“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有何不敢?”
方才只顾保命要紧,林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已经在魏王面前暴露了自己身怀武功的秘密?算了反正都要死了,暴露不暴露都一样。
“王上既然到死都放不下自己的男宠,那末将就送你们一起上路吧!”黄直“铮”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一剑直刺林溯的心口。
“铿!”
一颗石子从一片漆黑的树顶飞出,打开了黄直手中的长剑。一个矫健的黑影从黑暗中飞身而下,横剑挡在林溯的面前:“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