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传到之时,薛成化毫不手软,举起一束火把便扔进了农田之中。
那农田里正是长得饱满喜人的麦穗、豆角、高粱。可惜一瞬间,全都付之一炬,滚滚浓烟遮蔽了头顶之上湛蓝的青空。
穆崇玉气得浑身发颤。他一向最厌恶的,便是北渝人从不知体恤土地的珍贵。北渝人马背上来、马背上走,猎物成性,从不知细耕细作的艰辛。
现在,竟是胆敢烧毁农田!
穆崇玉强忍着怒火,沈青、陈康四、邹淳等所有人都强忍着怒火,告诫自己莫要中计。可当第二日正午,薛成化果然说到做到,不但焚毁了农田,更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抓捕来的数千农户,成排成排地残杀致死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身为一国之君,身为铁血将军,若不能保住自己的百姓,还有何用?
穆崇玉应战出城。
薛成化、穆渊的军队早已严阵以待在了护城河的对岸。乌压压的一片,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
穆崇玉抬头,正看到了薛成化挑衅的眼神,目光再一转,则是一旁的穆渊。
一年未见,穆渊竟恍惚比之前更冷漠了些,眼看着南燕百姓的鲜血横流在地,神态竟也未曾有一丝动摇。
既是如此,穆崇玉也没什么好再逃避的了。他举剑冲天,扬鞭向对岸杀去。
这一仗,杀得昏天暗地。穆崇玉已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是在与谁厮杀,恍惚间只觉得心中的沉痛蔓延似海。
时光仿佛又带他来到了几年前,南燕都城陷没的最后一战。
他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耗光了心头的最后一丝软弱,如同行尸走肉般挥舞着,厮杀着,抗争着,直到手上的剑掉落在地,直到双手被人缚在了身后。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能丢掉他的利剑。
早晨的清风渐渐被烈日驱散,正午烈日当空,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灿金的斜阳与弥漫了一地的血色交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士兵们已经精疲力竭,可没有人愿意撤退,没有人率先挥下停战的令旗。
这是最后一战了,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嗖”地一声,一根冷箭来袭,眼见得要射向穆崇玉的方向。
穆崇玉听到了这箭矢的破空之声。可惜他面前正是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他已无力转身格挡。
沈青也看到了,然而他离得太远,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拼杀过去,嘴里爆发出一声嘶吼:“陛下小心!”
穆崇玉仍没有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10月5号~
第59章 当庭责难
沈青绝望地闭上了眼。却不知正当此时, 另一根利箭正从相反的方向破空而来。
紧接着,两根箭矢相撞, 在离穆崇玉一尺之隔的地方一齐掉在了地上!
喊杀声随之如潮水般涌来。
穆崇玉迟疑回头,竟然看到了薛景泓正骑着马,带领着一队轻骑冲破了重重阻碍, 向自己疾驰而来。
援军来了!
他想向薛景泓扯出一丝微笑来,却觉得筋疲力尽。再一挥剑,却发现周围没有了那层层冒出的如同流水一般的敌军。
敌军已被这八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起来。
之后的胜负, 便再无悬念。
薛成化以逆贼的名声被捕, 押入帝都天牢候审, 穆渊作为同犯一同被抓。剩下的残兵败将悉皆作为俘虏,浩浩荡荡地牵往北渝帝都。
至此,倒燕派终于全部伏法。
大战过后, 旧事百衰。穆崇玉如今身为豫州牧, 在战事过后, 立即开仓放粮, 赈济百姓, 又派人襄助农民耕作废田, 力图恢复土地往昔的肥力。
这样一忙便是好多天。
薛景泓屡屡看着穆崇玉忙碌的背影, 想寻机会与他单独说说话,可惜总也找不到机会。
偶然与穆崇玉避开了众人目光, 薛景泓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冷不防却看到穆崇玉躲闪的眼神。
“陛下,崇玉还有要事处理, 先行一步。”然后便匆匆而逃。
薛景泓别无他法。一堆事务尚等着他去处理,他不能总在豫州蹉跎,误了大事。
薛景泓走得悄无声息。或者说,是穆崇玉有意视而不见。待沈青来报说北渝陛下大军已班师回朝时,穆崇玉才刚刚从繁琐的事务中抬起头来,那时,薛景泓却早已出了豫州。
漫漫行军队,浩浩回朝路。
再回到皇宫,局面便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倒燕派的最后一位人物薛成化不但犯了滥杀百姓之罪,更是和乱军穆渊勾结在一起,意图谋逆,此等大罪,已无生机。
穆渊作为同党,一同被判死罪。
至余下的几万乱军戍卒,凡是愿意认错招降的,皆放其一条生路,剩下薛成化、穆渊的心腹将领,只能一同伏法认诛。
辉辉大义,就此得昭,下一步,便该论功行赏。
此次围剿逆贼,推翻倒燕派,功劳最大的,当加官进爵,给予高官厚禄。
对此,朝臣都没有意见,可当一纸诏书下,决定将豫州牧升任为一品车骑将军,受封燕国公之时,整个朝廷都有些哗然了。
豫州牧虽固守城池有功不假,可也不至于如此一步登天,鸡犬飞天啊。遥想当年在统一塞北草原上立过定鼎之功的将帅?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且仓皇羌庸俨环夂睿夂畈患庸侔。慰鼋袢罩ブ菀徽剑湓蚓眨丛对恫坏角Ь环ⅰ⑽H缋勐训牡夭健Tブ菽辆鼓芤痪偌庸俜夂睿等萌瞬嗄俊?br /> 众人暗地里纳闷不平之时,有人恍惚看透了事情的真相:自古帝王多疑心病。豫州牧今朝得了如此大的军功,陛下自当有所忌惮,因而故意赏下天大的恩赐,且看豫州牧能不能把握得住呢。
经这么一解释,百官倒是茅塞顿开了,一时觉得通透无比,皆放下嫉妒不平之心,都做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姿态。
却不料待好戏开场的那天,所有人都彻底傻了眼。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经过一个月的朝政整顿,大多事务皆已尘埃落定,恰逢仲夏时节的暑气渐消,佳节将至,北渝帝都便预备趁此机会大宴群臣,一则共庆中秋,二则既往开新,涤荡被倒燕派把持的旧貌,开清明治世的新颜。
满月如银盘,初挂柳树梢。皇宫里面张灯结彩,华美之至。
宴席已开,宾主皆落座,唯有一人,姗姗来迟,始终未见其踪影。
正是传说中守城半个多月,在豫州之战立下汗马功劳,被封将封侯的豫州牧。哦不,现在应该称其为燕国公了。
席上众人表面上推杯换盏,谈笑晏晏,暗地里却都对这位燕国公翘首以盼,急于一睹其真容。
有人偷偷觑了眼御座上的圣上,见薛景泓坐在那里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下便有些幸灾乐祸了:这下好了,燕国公居功自傲,胆敢让陛下等他,恐怕不日就会被陛下厌恶,自食恶果。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外的太监终于通报:车骑将军、燕国公觐见。不多时,便见一道颀长秀挺的身影从大殿之外的玉阶上缓缓走来。
那人一袭紫袍加身,袖边滚金的蟒纹在宫灯下泛起莹润夺目的色泽,一步步走得近了,坐在大殿门口处较劲的官员方觑到了这位燕国公的真面目。
有人开始惊叹这燕国公的好容貌!玉质容颜,竹质身姿,身披紫袍,倒不像是传闻中杀伐果决的英武将军,反更像是神仙人物,丰神俊朗。赞叹间一时竟忘了之前对他的敌意。可紧接着,燕国公到殿中行礼站定,方有人觉察出不对劲来。
尤其是一些在朝中资历老、经历多的大臣们。他们惊愕地盯着他,张口结舌,大惊失色。有年岁高的,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便左右询问,交头接耳。不多时,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刚刚的戏谑心情一扫殆尽,满朝哗然一片。
可偏偏众人瞩目下的那对君臣仿佛没察觉到丝毫问题。非但如此,他们的陛下自青年到来之后眼角眉梢便挂着一丝笑意。
任谁都能看得出,那笑容有多真切愉悦。
陛下这……不会是神志不清吧?
穆崇玉听着耳边嘈嘈切切的议论,心里百般滋味。旁人不解,他自己又何尝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到北渝皇宫的大殿上。
“穆崇玉叩见陛下!”
穆崇玉声音清朗,字字清晰,他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北渝人的礼。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到他喊的是什么了。
旧燕之主穆崇玉!他的确是旧燕之主穆崇玉,而不是什么豫州牧宗裕!
这怎能如此荒唐!
御史令郭浩儒有直言进谏之责,他又性格刚直,向来直言不讳,当即便站了出来,矛头直对穆崇玉:“下官记得这位是皇上身边的起居舍人穆舍人吧。穆舍人在外浪荡两年,回来之后便不记得自己的本分了吗?下官怎么不知,穆舍人能够有资格站在这中秋大宴的殿堂之上?!”
这一问,恰问出了朝堂上众人的不满,众人安静下来,都面露不善地盯着穆崇玉。
薛景泓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穆崇玉,直到这会儿,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收敛了眼神里的情感,不喜不怒地扫视了一圈他周围的臣子。
除了邹淳,大概没人能理解自己会有如此的惊世之举。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
“今日,朕给诸位爱卿重新介绍下穆崇玉。崇玉前者因颁布新政,对豫州治理有方,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豫州风气清明,后者因大败薛成华,捉住逆贼,保社稷有功,朕特升任其为一品车骑将军,封燕国公。”薛景泓一字一句地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群臣的反应。他在众人脸上看到震惊,看到难以置信,看到种种恶毒的猜忌。
薛景泓皱了皱眉头,稍微一顿,继续扬声道:“今赐燕国公封地豫州、徐州、荆州、扬州四地,共计三千八百里,城池七十六座,聊表朕心,望燕国公能代朕继续固守疆土,绵延恩泽。”
“崇玉叩谢陛下!”穆崇玉深深地望了薛景泓一眼,再次单膝而跪。薛景泓能做到这等地步,已实属不易,他应该学会知足。
满朝忿忿而怒。
陛下这是疯了吗?!赐高官厚禄便也罢了,把那千里沃土拱手让人是何用意?!这与放虎归山何异?
再看那旧燕之主,口中既不自称微臣,又不行双膝下跪叩首之礼,何曾有一点俯首称臣、感谢皇恩的姿态?他分明是异心已起,只怕是还做着南燕之主的旧梦!
郭浩儒拍案而起:“陛下不可!”
“古之祸患,皆从藩地起,先有东周诸侯割据之祸,后有西汉景帝七王之乱,陛下难道想重蹈覆辙吗?更何况,”说至此处,情绪颇有些激昂的郭浩儒声音兀地冷冽下来,他冰冷地瞥了眼背脊笔挺的穆崇玉,道:“此等叛贼逃犯之徒,焉能担此重任?陛下今日赏下如此厚重皇恩,焉知此等朝三暮四之叛贼,不会恩将仇报、背信弃义?”
穆崇玉把这话听在耳里,若是从前,想必他定然会羞愤欲绝,然而如今,这些话却不能动摇他分毫了。
他已经见过太多指责他、辱骂他的人了,终于渐渐明白,旁人的辱骂指责,或许并不昭示着自己是错的。与此相反,那人越咒骂,越显露出他心底的惶恐与忌惮。
他从前也是如此在心底咒骂薛景泓的,可是今日,他打算放下一切猜忌与犹疑,转而去信赖他。
于是穆崇玉默不作声,他挺直的背脊没有一丝颤抖,只静待着薛景泓的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10月7号~
第60章 尘埃落定
薛景泓并未被激起怒火, 他眼底幽深一片,只在目光触碰到穆崇玉的时候才会泛起微微的波澜, 转而又是一片平静。
“爱卿所言不虚,藩王之乱,自古有之。”薛景泓缓缓道, “可是朕再说一次,燕国公并非叛贼,而是平反有功, 救朕于危难之中, 救大渝于危难之间的恩人!爱卿听清楚了吗。”
“若无燕国公, 薛成化谋逆暗杀之罪难被揭发,朕或许早晚要死在薛成化的暗箭之下。”
“若无燕国公,薛成化今日已大破豫州城, 吞并徐州, 与反贼穆渊沆瀣一气, 占据了朕的大半江山。”
“若无燕国公, 南燕百姓被倒燕派肆意虐杀□□, 必定对我大渝积怨已久, 民心乱了, 诸位今日又如何能安然在座,享中秋之欢?”
“朕再说最后一次, 今日,希望诸位明白,朕对燕国公, 是行感谢之大礼,而非行恩赐之奖赏。若有人再忘记了这一点,口吐不当之言,朕便教他从头把书读起,待懂得了知恩图报的道理,再来做我大渝的官!”
薛景泓沉声说完,居高临下地睥睨了郭浩儒一眼,道:“爱卿,听明白了吗?”
郭浩儒为人清高自傲,被如此当庭质问,一脸羞愤竟不欲回答。一时僵持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出薛景泓的脸色越来越差,都心惊肉跳。
正在这时,宰相陈秉公先迈出一步,他高呼一声:“微臣领旨!”跪伏叩首。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像是被点醒一般,纷纷跟着陈秉公的动作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郭浩儒见此情形,也终于屈服了,顺杆而下,高呼陛下圣明。
经此一风波,众人方对穆崇玉的就座心照不宣了。
原来陛下右手边第一的位置是留给燕国公的啊。有人这么后知后觉地感叹道。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宴至半酣。
酒喝到一半,方有人去给穆崇玉敬酒寒暄。有人是好奇,有人是试探。更多的久历官场的老官们是“顺圣意,秉圣旨”,觑着薛景泓的脸色来到穆崇玉的席前,推杯换盏。
穆崇玉来者不拒,含笑相迎。
席前的酒盏空了一次又一次,穆崇玉皓白的面颊渐起红霜,被烟紫的长袍衬得如同落日的飞霞,让人移不开目光。
薛景泓看在眼里,他漆黑的眸光微暗,顿了又顿,到底示意了下身旁的侍从。
侍从又来到陈秉公身旁耳语一番,陈秉公会意,也不知作了如何安排解释,慢慢地,便不见有人向穆崇玉敬酒了。
不久,便有大臣告醉回家,陆续地,整个大殿空了下来。
穆崇玉也不知自己饮了多少酒,他许久未曾这样豪饮过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勉力站了起来,稳了稳身姿向薛景泓笑道:“陛下,崇玉今日也告退了。多、多谢陛下款待。”
薛景泓果然没有食言,把过去南燕的国土倾数还给了他。虽则今日仍只是受封为臣,可是薛景泓言行中已分明把自己当做了一国之主,而不是唯他是命的臣子。
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漫过了一层动容的,那犹如一波融融泄泄的春水,缠绕上他的心底。
薛景泓恰看到了穆崇玉嘴边的那抹笑容,如同寒星升上夜空,皎月驱散了阴云。他禁不住站起身来,半垂眼眸掩住了自己的思绪:“崇玉,可否暂留稍许时刻?”
薛景泓挥了挥手,大殿之上的宫人立即识趣地退出了殿外,整个大殿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筵席被撤下,转而被点起一炉熏香,青烟袅袅,在殿内环绕不散。
穆崇玉困惑不解地微皱了眉头,饱含着醉意的眼眸仿佛湿.润的明珠,眨眼间透露出诱人的气息。
薛景泓被这样的目光烫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那簇火苗。
“崇玉,自豫州一别后,我们还未曾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今晚,”薛景泓绕过身前几案,跨步走向穆崇玉面前,“你可否留下,与我秉烛夜谈?”
穆崇玉蹙了蹙眉,实际上他有些困,他今日白天才从豫州舟车劳顿赶过来,晚上便出席了酒宴,很有些疲乏。
再加之饮了许多酒,这会儿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穆崇玉舔了下唇,道:“抱歉,陛下,崇玉今日……”
话只说了一半,唇上便被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覆盖,灼热的气息拂面而来。
穆崇玉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有风从大殿外吹进,卷起了那轻薄的帷帐,月影斜照下来。
薛景泓情难自禁地伸手环住了穆崇玉的腰,扣住了穆崇玉的后脑,双唇在那肖.想已久的唇瓣上磨蹭流连。
他想说的,对面这人不让他说出口,既然如此,他只好全部都化在这一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