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本就托着安远之福占尽了地利人和,而我之于他不过是占了天赋之优,说起来不过是一人后天占优一人先天占优,又有什么不公平之处?”
法能看着杜长茂和邓冲两人在自己面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面上却依旧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一点波澜。
待到杜邓二人争辩得口干舌燥也没法定出个所以然来,法能这才开口朝苏澈问道:“此事原本与你无关,但偏偏邓冲却将你选作对手。”
“不知这位小道长是否愿意替你的兄弟出战,用事实来抚平众人心中的疑惑?”
苏澈抬眼看了一下法能,然后又很快地将眼睑垂了下去,这一顾一盼之间状似传递出了不少怯懦之意,让一旁的杜长茂也暗自松了口气,只盼着苏澈赶紧将邓冲这荒谬的提议拒绝了才好。
第119章 苏澈的条件
苏澈的视线在自己的鞋尖上转了转, 然后抬头看了眼杜长茂和法能, 又怯生生地看向安齐远。
因着此刻法能和杜长茂的注意力都放在苏澈身上, 反而没人注意到安齐远。
安齐远远远地看着苏澈有些古怪的表情,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杜长茂见苏澈一副完全没有主见的怯懦样子,有些难为地将拳头抵在唇上清咳了一声, 苏澈这才把视线从安齐远的身上拔了下来。
“苏明,邓冲提的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谬,本座就替你……”
谁知杜长茂的话还未说完, 便听苏澈用支支吾吾的语气打断道:“邓, 邓冲,若我, 若我赢了你呢?”
苏澈话刚说完,又立刻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被遗忘的重要事情, 胀红着脸着急忙慌地补充道:“我,我是说在门内大比上, 赢,赢你……”
杜长茂听言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种事情, 即便不用特意补充说明, 只要不是白痴都能听懂你的意思好么?!
就凭苏明这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单纯性子,跟邓冲相比别说是双灵根和四灵根的天壤之别了,光是论心机论脑子就已经见了分晓,即便有安远在背后相助,又怎可能在一对一的比武擂台上赢得了邓冲这个比泥鳅还要狡猾三分的臭小子?
邓冲见苏澈竟傻乎乎地要往自己设计好的圈套里跳, 心里噌地一下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恨不得直接冲到苏澈面前去。
“若你真能赢我,你说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他邓冲就不信了,即便他拿天赋异禀的安远没辙,还不能拿苏明这个小小的四灵根废物开开刀吗?
随便苏明开出什么条件,只要上了比试的擂台签下了生死状,苏明是死是活,安远又能耐他何?
“你真是够了!”杜长茂刚要发火打断二人间的对话,便见苏澈便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朝邓冲小声地应了一句:“那,那好吧……”
杜长茂登时傻了眼,看着苏澈说不出话来,“蠢笨如猪”四个字虽然没有直接从他嘴里骂出来,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写在了脸上。
邓冲见苏澈应下自然大喜过望,立刻转头看向法能道:“大师,您看苏明自己也答应了,真人若是再百般阻挠,岂不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虞?”
法能也点头道:“此举甚好,既是你情我愿之事,又能借公开公平公正的门内大比化解众人心中的不甘。即便这位苏小道长输了,充其量也不过是让青阳洞门下的弟子都能得到些好处,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坏事。”
法能话音一转,继而道:“不如苏小道长也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今日有杜真人和贫僧在,也好做个见证。”
法能此话一出可谓是对这件事一锤定音,杜长茂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来,瞪着苏澈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下来。
是,他是从来没有把安远身后的这个四灵根资质的拖油瓶小跟班放在眼里,可经过元培丹药力过剩之事后,他比谁都清楚这个苏明对于安远的意义。
若苏明真在擂台上出点什么事,安远第一个就要被拖下水。这样一来,青阳洞心心念念要护着的苗子就肯定要遭这个无妄之灾。
可偏偏法能又一副甘做居中公断者的架势,摆明了就要把这件事进行下去,杜长茂是一肚子苦水喷不出来,只能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苏澈听了法能的话,又是眼神飘忽地四周转了转,直到在场除了安齐远以外的人都以为他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时候,苏澈低下头在地上撵转着自己的脚尖,十分没底气地幽幽道:“我若赢了,那就请你自戕于众人之前如何?”
苏澈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一时间偌大的大殿内鸦雀无声,原本挂在邓冲脸上的窃喜之情也出现了明显的龟裂。
法能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立刻皱眉斥道:“但凡正道门派的门内大比,不过是为了选出优秀的弟子代表门派出战日后各脉的宗门大比,自然以切磋技艺、点到为止为原则,怎能轻言取人性命?”
“也只有无赦谷一流的魔修,才会有那种胜利之人能够吞噬落败之人的法轮这样荒谬的比试规则。”
“邓冲开出的条件不过是让大家都得到好处,而你却要取人性命。这种条件怎会是一个心在正道之人说得出口的?”
苏澈被法能一阵抢白,立刻露出一幅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模样来。
法能也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立刻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再提条件吧!”
苏澈身型晃了晃,像是被法能的威势吓到了一般,全身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法能见状心中暗自满意,只等苏澈将新的条件提出。
谁知等苏澈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型,却还是小声又结巴地道:“弟,弟子就,就只有这一个条件……”
“荒谬,实在是荒谬!”
法能见苏澈不识好歹,也是气得直甩衣袖。
杜长茂见苏澈这么一捣乱,反倒将局面拉了些回来,心中暗自高兴法能吃瘪,面上却立刻站出来打圆场道:“竖子无知,大师莫怪,莫怪。”
法能冷哼一声未再作答,杜长茂只好脸带为难地问苏澈道:“苏明,平日本座见你性子敦厚良善,与其他同门师兄弟相处也颇为融洽,如今为何一开口就想取人性命?”
苏澈垂头答道:“回禀真人,苏明愚钝,向来不知何为真善,何为真恶。但我与表哥相依为命,只知若没有表哥,苏明早已是一杯黄土,又哪来今天的性命?”
“在苏明眼里,谁想害我表哥,谁在背后说我表哥的坏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放过他。”
苏澈说完,红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很是无辜地朝邓冲看去。
“邓冲,其实你与我们兄弟二人一道拜入青阳洞,我们三人的关系本应比其他同门更近一些才是。”
“只是入门当日我表哥与你说话不是那么客气,你便记恨于心,后来看到表哥是单灵根天赋略强于你,又得执道长老开了特例留在玄冰洞中修炼,你就更是妒忌。”
“正因如此,你不把心思放在如何修炼上,反而机关算尽在背后散播谣言动摇人心。”
苏澈顿了顿,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把方才有些不由自主外放出来的气势赶紧收了些回去。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出来,不仅害了表哥,还害了青阳洞上下想要通过自己努力达成目标的同门师兄弟们。”
“苏明实在愚笨,觉得若你在门内比试上还输给我的话,便说明你不仅心术不正,还实力不济……”
“那,那还留着你的性命有何用?”
“你,你——”
邓冲差点没被苏澈的一席话气得喉头一甜喷出血来。
杜长茂听得也是一愣,总觉得苏澈的话怎么听怎么漏洞百出,但当这些话全都说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笨人的逻辑特别简单粗暴或是尤其浅显易懂,却都恰到好处地给圆了回来,让人不禁发出“正是如此”的感慨来,端的是骂得不带一个脏字的淋漓畅快。
邓冲被气得眼角都充了血,直接仪态尽失地大吼道:“你个四灵根资质的废物,即便你能在玄冰洞修炼,即便你能被丹药和法宝养着,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苏澈听了邓冲的话,状似迟钝地朝法能看去:“原来,你也知道我赢不了你啊?那你还跟我下战书?不是明摆着占我便宜吗?”
邓冲一愣,才发觉自己是在气急败坏之下失了言,一时没防住就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所想给说出来了。
法能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邓冲十分鄙夷,只是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他既然已经介入此事,就断然没有把方才说出来的话又收回去的道理。
就在各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邓冲知道他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牙一咬心一横,朝法能和杜长茂拱手道:“弟子答应苏明的条件。”
“哦?”
杜长茂微眯双眼,若有所思地捋了捋山羊胡。
“你可想清楚了?”
毕竟邓冲求的只不过是修炼的丹药和法宝,但苏明却是想要邓冲的命。
虽说在相同的修炼时间里,即便有再多的辅助,苏明也不可能会在修为上超越邓冲,但苏明那边还有一个无法估量的不定因素——安远。
谁又知道这个安远会不会有什么古怪的法子替苏明扳回一局呢?
邓冲接下这样的条件,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邓冲郑重点头道:“弟子想清楚了。”
反正事已至此,即便他现在收回对苏明的战书,也不过是落得个接受门规处罚,直接逐出青阳洞的下场。
若真如此,他学艺未成名声已毁,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重登仙途。还不如干脆豁出去放手一搏,至少只要有了门内大比之约,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即便是杜长茂也不能明着给他下绊子。
只要能在门内大比上赢了苏明这个废物,他就能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修真资源。
在实力代表了一切的修真界,没有什么比拥有资源更加重要的事了。
杜长茂沉吟了片刻后,这才摇头叹气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本座也不好阻拦。待本座将此事禀明执道长老,若他老人家也不反对,那便依你们之约行事便是。”
法能见事情已告一段落,便自行告辞退出了天音观。
杜长茂见碍事之人已走,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将邓冲眼不见心不烦地草草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安齐远和苏澈二人叙话。
“你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杜长茂看着苏澈略显瘦削的身型,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还以为这苏明是个胆小懦弱只会躲在安远身后寻求庇护的弱者,却不知他的内里还蕴含着这样蓬勃的生气,竟敢直面邓冲提出的如此不公平的挑战。
现下看来虽然这个苏明能赢了邓冲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但杜长茂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在比试擂台上护苏明周全才是。
第120章 禁锢之魄
事情阴差阳错地告一段落, 杜长茂急着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丘全恕汇报, 也没有心情再关心苏澈的真实想法, 早早地就将他们二人打发回了玄冰洞。
待他们乘上凌霄仙鹤往玄冰洞飞去,苏澈一路上有些莫名的心虚,没有回头看安齐远。安齐远也破天荒地一直保持沉默, 似是在以无言的方式抗议苏澈在对付邓冲问题上的自作主张,一时间气氛凝重得可以。
待灵霄仙鹤发出一声清啼,缓缓落在玄冰洞外的平台上, 苏澈终于按捺不住回过头去。
“安齐远, 你……”
谁知话音刚落,原本一直紧紧依偎在自己身后的高大身影忽然从凌霄仙鹤的背上滑跌下来, 后背径直砸在青苔斑驳的石板地上。
“安齐远,你怎么了?!”
看到这样的异状, 苏澈脸色登时煞白,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便跳将下来凑到了安齐远身边。
“扶我进玄冰洞……快……”
安齐远的脸色苍白中带着明显的灰败, 苏澈一看便知是内里修为受到了重创的缘故。
想起方才在天音观中与法能的相遇,苏澈直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二话不说地用尽全力将安齐远支撑起来。两人扶持着开启了石门, 这才步履蹒跚地走进入了玄冰洞内。
待厚重的八卦祥云门合拢, 安齐远才算是完全卸下了防备,双膝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安齐远,是不是法能对你下了黑手?!”
苏澈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
安齐远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在听到法能的名号后,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他……还不至于有这般能耐……”
可是刚说没两句话, 安齐远便用手捂住嘴,片刻后,竟有大股殷红的血液从他紧闭的指缝中蜂拥而出。
苏澈这下真的是慌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说啊!”
安齐远此时的意识已处于清醒和昏迷的临界状态,但见苏澈如此焦急地偎在自己身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是我,是我自己用‘禁锢之魄’强行将法轮封印……”
苏澈闻言大惊:“禁锢之魄?那不是你们无赦谷专门用于惩罚犯了门规的魔修修士的法术吗?”
禁锢之魄,顾名思义就是将魔修修士赖以生存的力量之源法轮进行部分乃至全部的封印。被封印之人因元力受损,必然会导致全身经脉血流运转不畅,所以必然会出现修为折损、功力衰退的后果。
安齐远点头道:“法能是化神修士,他与我距离太近,若不将我的法轮加以封印,即便我已将修为收敛到极致,也还是有可能会被他感悟到煞气的存在……”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在青阳洞内门与龙潜狭路相逢,安齐远并不十分顾忌是否会被龙潜识破,大不了打上一场便是,自然有恃无恐。
可今日他带着苏澈重返青阳洞,是打定了主意要隐瞒身份在青阳洞长修的。
若一开始就被法能给识破看穿,日后再想入门便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宁可在远远地感觉到法能的灵力波动之后就立刻动用禁锢之魄将自己的法轮进行了部分封印,也不愿被法能当场拆穿,让苏澈陷入“与魔修同流合污”的泥潭当中。
“蠢货,你怎么能……”
苏澈原想开骂,但才说了没几个字,发现语气中竟已带上了莫名的哽咽。
苏澈不想再说话,却发现安齐远在匆匆交待完缘由之后,已经闭了眼陷入昏迷。
苏澈凑到安齐远身边,用手抬起安齐远的脑袋,让他的头像往常那样枕到自己的腿上。
只是即便安齐远已失去意识,但经脉堵塞血流逆转的痛苦依旧让他眉关紧锁,间或还会忽然发生痉挛浑身抽搐,嘴中又不断地呕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苏澈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又热又痒,像是被火燎了似的,酸酸胀胀的难受非常。
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东西,但却能清晰地看到被安齐远的血染红的衣襟和袖袍。
苏澈卷起自己宽大的袖袍替安齐远擦了擦,可惜血液粘稠,一抹开反而晕得到处都是。
安齐远颊边的两道鬓发也沾了血污,黏糊糊地粘在脸上,落魄得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魔头。
“蠢货,当真是蠢货……”
自从突破到化神境界之后,像今日这样完全失去意识的经历离安齐远已经非常遥远了。
安齐远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终于觉得似乎应该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卧在了五色灵池的中央莲座之上。
被血迹沾污的道袍早就不知道被苏澈丢到哪里去了,用于束发的青玉道贞象牙法冠也被卸了下来,安齐远发现自己如今正不着寸缕地平躺在莲座上。
呃,不,准确地说,还有一件白色的衣袍覆盖在某个重点部位上,不至于是真正的一丝不挂。
安齐远睁开眼,便看见在自己身边闭目打坐的苏澈神色恬淡,平静得与平日无异。
但只需细看,却能发现苏澈打坐的姿势与往常相比大有不同,手势也不再是之前道修所惯用的拇指掐于中指指尖、双手自然搭放在膝盖上的动作。
只见苏澈右手水平悬于左手手心之上,双手平置于心口位置。
在苏澈手心悬对之处,用肉眼可见一渐渐凝聚而成的五色圆珠。
这颗气珠虽小但却并非静态,细细分辨才发现这颗珠子实则是一个正在不断缓慢旋转的小气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