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若不是因为要留着青言好养着这个躯壳,光凭今晚出逃失败,还连累自己强行破关而出修为受损之事,就足够他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安齐远怒极,也确实没有料到这个在他面前一向表现得懦弱无害的小蝼蚁竟然能趁他不备翻出这么大的浪来。
看来这青言之前的一派纯良不过是装出来的,现下这愚蠢又倔强的模样才是他的真本性。
自安齐远修为登顶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这样撩拨他的怒意了。
虽说现在恨不得将这青言撕成碎片,可看着这张刚刚被修复的脸,上头还残留着方才被灵火烧伤的血污。这青言明明顶着苏澈的脸,如今但却是一幅可怜落水狗的模样,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好,本座倒不知道你这般有骨气。”
没了夜明珠,苏澈完全看不到安齐远脸上的表情,但听他说话的语气,却已经寒入骨髓。
“偏偏本座就最不怕的就是有骨气的人。”
安齐远阴测测的话音刚落,苏澈便惊觉自己浑身变得僵硬无比,似被人下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
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皮肤被凝聚的灵气片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但诡异的是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还没等苏澈回过神来,就有一阵强烈过一阵的剧痛从脚踝处蜿蜒向上,一直蔓延到了大腿根处。
那种疼痛就跟被凌迟一样,凝聚的灵气似变成了无数小叶尖刀,从脚踝处的伤口钻了进来,在他的两条腿上不断地切割着什么。
偏偏苏澈如今丝毫动弹不得,但却能清晰地感到每一刀落下的角度和力度,那种似在剥筋挖骨般的痛让苏澈浑身的肌肉都开始本能地抽搐起来,但他的神智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完全没有要昏过去的迹象。
“宗主,你不会是……”
杜遥大惊,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条白花花的腿筋被活生生地从青言脚踝处的伤口中被抽拉出来。
傀儡术之所以被称为诡术,正因为它绝不仅仅是魔修所用的修复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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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通傀儡术之人必然熟知人体的骨骼与经脉,只要从伤口处灌入灵气,再用傀儡之术引导,灵气便能顺着筋脉将其与躯干剥离,甚至不会让被抽筋的人多流一滴血。
既然这青言如此不知死活地想要逃跑,那便让他以后都站不起、走不动,就这样永远地被禁锢在他安齐远的身边,就连吃饭如厕这等琐事都得人伺候着。看那时,他还能不能有现在的脾气!
至于寻找苏澈神识的事,也大可以在找到之后重新用傀儡术将腿筋给补回去,绝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他要让这个青言牢牢地记住今天的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让他知道即便他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任也不能这般随意地将其暴露在危险当中,没有人能夺走即将要属于苏澈的东西!
行刑的过程十分漫长,安齐远是故意为之的。
明明是在瞬间就能完结的事,安齐远偏要一点一点地切割和拽弄,无限地延长痛苦的过程。
苏澈的神智被控制着,虽痛得死去活来但却偏生昏不过去。
这身体毕竟只是凡人之躯,平日里甚至还比常人要孱弱一些。如今遭了这么大的罪,苏澈本能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叫和呻吟,冷汗早已将他全身浸透,脸颊和嘴唇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待那两条腿筋被彻底抽离,苏澈的双眼早已失了焦距,整个人像一个破碎的布偶,衬着周围被燃成灰烬的一片狼藉,让杜遥看了都觉着于心不忍。
有点担心事情闹将下去会越发不可收拾,杜遥不由得悄悄地用灵力在苏澈身边传了话:“你倒是赶紧跟宗主说句软话啊!”
苏澈充耳未闻,只是这般双眼无神地对着漆黑的天际,像极了被灭了神智的傀儡。
在安齐远面前,杜遥的小动作根本就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可若受了教训的苏澈愿意就坡下驴的话,他也大可考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把这件事就此掀了去。
可谁知这青言却跟聋了一般置若罔闻,可他被抽的是腿筋,不是被弄聋了耳朵!
也不知是不是苏澈方才发出的呻吟太过痛苦,就连他怀中气息微弱的小魔虎也感受到了。
那还没睁开眼睛的小东西在苏澈的怀中蠕动了一下,哀哀地叫了两声。
原本,盛怒之中的安齐远只想着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言,倒是完全没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那团东西。
现下那小魔虎发了声,倒是将安齐远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慢步走到苏澈身边,安齐远的视线落在被衣袍包裹的那团血污上面。
似乎意识到安齐远的意图,方才如死人一般没了生气的苏澈,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如今不能动弹的事实,下意识地想要收紧自己的臂弯,好将那小东西藏得更深一些。
安齐远指尖一勾,小魔虎就已经被他掐在了手上。
魔虎幼小的身子在安齐远的手中微微挣动着,面对一个具备化神巅峰修为的修士,小东西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一般,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
想到方才那头不惜将自己的腹腔撕破也要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线生机的雌虎,苏澈心中一紧,忍不住朝安齐远开了口。
安齐远啼笑皆非地看着手中的鬼蜮魔虎的幼崽,万万没想到这青言方才吃了那么大的排场也没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字,可如今却为了一只小畜生,竟然向自己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逃跑?”
安齐远一边问,一边收紧了掐着小魔虎咽喉的手指。
“我……”
已经像是死去又活来的苏澈,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与安齐远对峙下去的力气了。
方才的剧痛让这具身体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如今他脸上冷汗与泪痕遍布,眼神也没有了方才的倔强,倒是显得万分的可怜。
“我,我想回家……”
苏澈说完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闭上了双眼。
是的,他想回家。
想回到那苍翠充裕的西莲五峰。
想回到青阳洞那种无欲无求的空灵环境中,想与那些脸上时刻带着亲切微笑的道友们相见。
想回到那布满了晶莹剔透的冰雪的怀光洞里,面对着悬崖之下的山涧和溪流,不顾时间的流逝,静静地打坐,将所有俗世看空,不受这等只属于凡人的困扰。
只可惜以往这些他所珍爱的平静如水的生活,已经在共凝的九天玄雷下被完全打碎了。
落在安齐远这等魔头手里,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苏澈庆幸地想,还好这魔头还不知道他就是苏澈,若是知道了……
苏澈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种场面,简直是想都不敢多想的。
无论如何,他是定要将这个秘密死守到底就对了。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理由,安齐远倒是有些意外。
这青言不过是分家一个极不受重视的庶子罢了,生母也早就亡故,主母和嫡系兄弟强悍,家里为了那点田宅房产整日勾心斗角没个消停。这青言虽然长相讨喜,但奈何身无长技,又不会讨父兄欢心,只会整日将自己关在破败的小别院里,这才养成了内向懦弱的性格。
安齐远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样的一个家庭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竟然还值得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冒然逃跑?
安齐远觉得青言给出的这个理由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看到从青言眼角滑落的泪水又着实不像作伪。
杜遥见安齐远面色稍霁,便赶紧在旁边劝说道:“宗主有所不知,虽说这青言在家族中不受人待见,但却极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再圈养些小猫小狗的用以消磨时间,那小破别院倒也打理得十分规整。”
“估计是离家久了心中难免想念,再加上有有心之人在一旁挑拨,实在是想不开了便要逃回家去。”
杜遥看了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苏澈一眼,道:“如今他也吃足了苦头,想必已经记住了教训,日后一定会乖顺度日。再说,他就是想跑也不可能了不是么?”
照理说,杜遥也不是一个心肠软的人,苏澈这次能逃跑,跟他看管不严也脱不了关系。若放在平时,不落井下石都已经算是好的了,但杜遥这次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莫名其妙地就开口给这青言求情了。
安齐远听杜遥这么一解释,倒也勉强能圆得过去。
看了看那还在自己手中挣动的魔虎幼崽,安齐远将那小家伙甩回了苏澈怀里。
“既然爱养动物那便让你养,想回家也可以让杜遥带你回去一趟。但若是再生出逃跑的心思,就别怪我下手没个分寸!”
安齐远的气消了一些,禁锢着苏澈神智的咒语也随之撤了去。
苏澈的身体早已在各种奔走和折磨中濒临崩溃,如今没了安齐远的灵力支撑,意识立刻混沌起来,迷迷糊糊地就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19章 端倪
苏澈睡了长长的一觉。
梦境里出现了他所愿想的一切美好,里头有苍翠清幽的西莲五峰,有言笑晏晏的同门道友,他的怀光洞还是那样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吹拂而过的微风中都带着沁莲花熟悉的香味。
苏澈有些忘乎所以,差点忍不住要在梦中笑出声来。
可正乐着乐着,却发觉身上痒得难受。
苏澈正觉奇怪,就感觉背后忽然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他一脚踏空,便飞也似的堕下了云端。
挣扎着张开了眼,五感复归,浑身疼得跟要散架了差不多,此等别扭的感觉让苏澈忍不住哀吟了一声。
“嗷呜~”
耳边传来一阵软绵绵的叫声,苏澈的视线随着往边上一看,便看见拔步床边正坐着杜遥。
杜遥手里抱着一只滚圆滚圆的白色小兽,皮毛上有淡淡的金色斑条。
杜遥一手抱着小魔虎,另一手里拿着一个皮质的软水袋。
小魔虎的两只小前爪正巴在水袋上,嘴边的短绒毛上糊了一层羊乳,看样子是正喝着奶,但见苏澈那边发出动静了,马上连奶都不喝了,立刻跟着低嚎了一声。
苏澈一看到这瞪着溜圆溜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的小萌物,注意力立刻全都跑到小魔虎身上了。
像鬼蜮魔虎这种高阶灵兽极难封印,雌虎在临产时更是疑心病重到了极点,因害怕被修士猎捕,都躲于地势复杂的深山老林之中藏匿,一直等到幼虎接近成年才会带其外出。
苏澈之前封印圈养过的灵兽不知凡几,但唯独就是没有鬼蜮魔虎。
成年的鬼蜮魔虎兽性极大,跟人类修士很难亲近。
可如今这只小家伙却是一出娘胎就被甩进了自己怀里的,因着印随的本能,估计是将他看成父亲了。
虽然脸上还是一贯的清冷面瘫,但苏澈此刻心里都快被这只白胖的小家伙给萌化了。
小魔虎确定苏澈是醒了,便开始在杜遥怀中挣动起来。
软袋里的羊乳被弄得撒出来了一些,杜遥无奈,只得将那白团子递到苏澈手里。
苏澈费劲地撑坐起来,伸手接过了小魔虎,那小家伙一接近苏澈就乖乖不动了。
在苏澈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还十分讨好地将软软的肚皮翻了出来。
从苏澈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仰躺着的小家伙的嘴边冒出的只有一点点小小尖角的虎牙。
苏澈忍不住用手指拨了拨小魔虎短短的胡子,小家伙一痒,便用爪子抱住头挠了几下,然后朝苏澈露出一脸十分享受的呆样。
谁又能想到就这么不点大的小东西,日后能长成那般威风的庞然大物呢?
苏澈揉着小魔虎的肚皮和它互动着,翻过来逗过去的,完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一点都没注意到在他身边坐着的杜遥此刻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日在无赦谷密林中,苏澈受了安齐远的惩罚昏死过去。
看着浑身狼藉的苏澈,安齐远的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此人并非青言。”安齐远饶有深意地道。
杜遥先是有些吃惊,但又联想到这段时间里在青言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下便明白了安齐远话中的意思。
“宗主的意思是,青言被人夺舍了?”
安齐远道:“夺舍倒不大可能。但凡有些能耐的修士,谁会想要这样一幅没用的躯壳?”
夺舍在修真界中虽然常见,但被夺舍之人就算修为不高,但也必定具有极高的修真天赋。否则,没有修士愿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置换躯壳。
这青言的身体乃四灵根的资质,放在修真界简直就跟废物没有两样。若不是被人夺舍,那剩下的只可能与傀儡术有关。
安齐远道:“这青言虽在苏家虽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子,但平日里也还不至于缺衣少穿的,性格又懦弱内向,并非是能扛事之人。”
“可方才我用傀儡术抽了他的脚筋,他虽痛得哀叫,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低姿态求过一次饶。”
“这怎么看就怎么不像是他这个身份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杜遥听言,脑海中立刻闪过许多青言近期的行为表现。
自这青言上回大难不死之后,性格明显要比以前清冷了许多,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就连平日里喜欢提的那些个婆婆妈妈的要求也没有了,甚至还主动开口要求要修真,完全没有了以前懒散的样子。
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杜遥一惊,但立刻又在心里摇头否决了。
虽然这青言的身体极有可能因为上次施展的傀儡术的副作用过于强大而失了神智,给了游荡的魂魄一个极好的可趁之机,可这魂魄也不可能是苏澈。
一来是青阳洞为了苏澈渡劫一事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其中一项就是在西莲五峰一带布下太昊天罡阵。这种固魂阵法的作用就是防止涣散的魂魄神识向外流走。
所以即便苏澈渡劫失败,但只要有神识残存,便会被凝在如蛛网一般密集的天罡阵中,不至于在虚空中四处涣散。
苏澈若有神识残留,如今也应该徘徊在西莲五峰一带,不可能突破太昊天罡阵的限制。
二来无赦谷之灵气与青阳洞之灵气截然不同,加之残存的神识无论是否已经失去了自主意志,都会对熟悉的灵气更加亲近。
是以即便没有太昊天罡阵的存在,苏澈的神识哪怕有机会飘到佛修聚集的若耶阁,也不可能会飘来这无赦谷。
杜遥的眼神一黯,语气带上了犀利的意味:“这么说,宗主怀疑如今占据这躯壳的人是另有他图了?”
安齐远道:“本座与他近来也只有过一两次的接触,之前因着他受了生死大创,本以为只是性情有所改变,故未多做他想。现在看来,确实是掉以轻心了。”
“若不是他这次借机逃跑,我也没能这么快就看出这等端倪。”
“只是他言行之间都有颇多蹊跷,看着不像是个简单人物。”
杜遥有些担忧地道:“那是否需要……”
安齐远打断道:“不用。如今他已是自作聪明打草惊蛇,以他现下的资质,在我们手里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我只不过是需要一个魂魄暂时先帮我养着这具躯壳,是甲是乙都无甚所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启程赶往青阳洞,无论如何也要早他人一步将苏澈的神识找到。”
好在西莲五峰虽然布下了太昊天罡阵,但由于九天玄雷共凝时的威力过大,青阳洞的修士被牵连者而陨落者甚多,以至于有许多残存的神识都被禁锢在天罡阵中。加上陨落的都是道修一脉的修士,那小小的魂魄碎片一个个的长得十分相像,寻找的难度就简直就跟大海捞针一样,也难怪包括若耶阁在内的三大门派倾巢出动,找了快两个月也没能找到苏澈的残识。
“可无赦谷向来与若耶阁、青阳洞一流不合,加上宗主又是魔修之首,潜入青阳洞着实是万分凶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