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幕后真凶早已身亡,定国公也早已过世,甚至整个朝堂以及各处的世家也早已换了一换,毕竟过了二十多年……那些似乎成了陈年旧案。
可想到二十多年刑场的一幕,还是轻叹一声,这也是为何昨日在茶楼被行凶,他并未继续追查下去,有意放了那人一马。
辛大人显然没想到陆莫宁会问出这么一句,可思索了一下,还真觉得极有可能,一般人光是听到定国公的名头都吓破了胆,更不要说去杀害薛世子了,除非要么有深仇大恨,要么是定国公的世敌,才会如此动手。辛大人沉默了下来,随后重重咬着牙决定道:“陆老弟,你莫要看不起老哥,老哥虽说当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浸润朝堂这么多年,可老哥到底还记得当年踏进刑部时的宏远,为民请命,还大赵一方清平盛世,不过老哥也知道,老哥资质平平,如今只求稳妥,不求险中求,可老哥的壮志凌云还在……如果真的像老弟说的那般,那老哥就是豁出这顶乌纱,也绝不让歹人逍遥法外!”
辛大人的话让陆莫宁一阵,他上一世后来身居高位多年,见多了朝堂内外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何况,后来大赵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强盛。
当年有云戟帝煞名在外,骁勇善战,可以说有云戟帝在,只有别国怕大赵的份儿,可后来云戟帝暴毙,因着有他先前留下的那些部将,一时间边关固若金汤,可不知为何,后来十多年,这些部将也都一个个莫名身亡惨死,随后又过了几年,大赵气运就开始衰减了下来,直到他后来殚精竭虑身死的时候,大赵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
乌烟瘴气的朝堂,让他也心灰意冷,即使如今回来,他其实心底到底是微妙的,因着他知道二十多年后,大赵气数将尽,怕是过不了多久,到底如何,也未可知。
可他到底不是当年十五六岁,意气风发、壮志未酬的少年郎,他已是经历过生死,甚至可谓是麻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刚当上状元郎,面见圣上时的那种一腔热血抛头颅的愣头青,可辛大人的话,突然让他醍醐灌顶,竟是再次有了当年那种义薄云天的雄心壮志。
“辛大人……”陆莫宁薄唇轻抿了下,喉间竟像是哑了一般,久久未言。
辛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陆老弟啊,老哥看好你,有比老哥有天分,以后前途无限,可初入朝堂,难免畏首畏尾,你不要怕,老哥还是刑部尚书,有老哥顶着,就算真的到时候出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陆莫宁突然撑着额头哑然失笑:“辛大人啊……”
辛大人摩拳擦掌:“陆老弟怎么还这般客气,老哥虚长你近三十岁,若是不介意,就让老哥占点便宜,喊声老哥哥,你帮了老哥大忙,老哥感激不尽,以后有事,尽管来找老哥。”
陆莫宁放下手,认真喊了声:“辛大哥。”
辛大人愣了下,瞧着像是小嫩葱一样的少年郎,忍不住搓了一把脸:“这么一喊,倒是显得老哥怪年轻的,哈哈哈。”
陆莫宁哑然摇头:“那辛大哥要开始查案了吗?”
陆莫宁与辛大人整理了大半日的卷宗,把定国公府的人口关系都仔细排查了一个遍,他虽然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可对方之所以杀薛世子的原因也情有可原,既然他重走这一遭,杀人偿命是对,可他也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全了“幕后真凶”的那份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决然。
所以他才会问了辛大人那么一句,只因为,这薛世子……该杀。
陆莫宁再回到陆家,洗漱之后躺在床榻上,窗棂微开,微风轻送,隔着屏风能嗅到竹香,陆莫宁终于有种他真的回来了的感觉,原本死寂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竟是因为这件案子。
昨日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他早就麻木的一腔热血,今日竟然是被辛大人给重新点燃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既知晓真凶,何必这般麻烦?
第13章
陆莫宁听到这低沉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晰。他沉默片许,才缓缓开口:“我的确可以直接告诉辛大人幕后真凶是谁,可我想帮帮那人。即使她杀了人,需要杀人偿命,那是这件案子;可一旦抓到了,难保那人杀人的原因会再次被隐瞒下来,既然要做,也不能让那人白白牺牲了自己,换取那么一个纨绔的命。”
黑蛇:这是一件案中案?
陆莫宁嗯了声:“所以……在让辛大人找到凶手之前,我要先把那件当年被隐瞒下来的案子,重新翻出来。”让它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也全了那人这些年的隐忍。
许久,黑蛇都未再开口,陆莫宁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大概是今日听了辛大人的话,胸腔再次涌上热血,竟是很快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他就去了刑部,辛大人早就等在了那里,把他引入刑部的书房,关上门,神神秘秘道:“陆老弟,昨个儿老哥听了你的,专门把不只是近一年来的与薛世子有仇怨的人家翻了翻,还把近十年的都一起翻了,凶手老哥是还没眉目,不过却找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陆莫宁心思一动,知晓自己昨日专门的提点起了作用,不动神色问道:“什么奇怪的地方?”
辛大人快步走到案前,把铺满凌乱的卷宗上翻出一本卷宗,快速翻到一处,点了点,指给陆莫宁来看:“你看这里,我突然发现,两年前,有人状告薛世子害人性命……只是奇怪的是,这状纸递上来不过半日,苦主就撤案了,只说是误会。这里,写了定案,可我翻看了苦主之后,更加觉得怪异。”
陆莫宁的视线在那卷宗上一扫,瞳仁缩了缩,接了过来,从上往下看了一遍之后:“薛良?……嗯?薛世子的三叔?他怎么会状告薛世子?害人性命,害的是谁?”
辛大人锤了一下掌心,探过头,用手指点了点:“陆老弟你继续往下看,还有不少能挖掘的地方,当时那段时间正好是聂中郎出事,朝中几个部都在查这件事,焦头烂额,这薛三爷撤了案之后,加上定国公亲自来了一趟说只是误会,加上当时的确是忙,所以就忘了,盖棺撤案之后,也就忘记了。昨晚我睡不着,把这些卷宗翻了出来,没想到偶然翻到这一页,也就想起来了……昨夜想了一夜,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按理说,一个叔父怎么着也不会去告侄儿,后来瞧瞧死的人,竟然是这薛三爷的嫡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陆老弟你给看看,这可有问题?”
陆莫宁垂眼,肯定是有问题的,他却不能直接说,刚打算从头再看一遍,只是这时手腕间的木珠再次紧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伸出手覆盖在了上面,木珠很快恢复平静。
陆莫宁奇怪:这黑蛇到底怎么回事?上一次在御书房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如今在刑部也出现?莫不是它出了问题?
“陆老弟?陆老弟?”辛大人看陆莫宁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连忙唤了声:“你也看不出来吗?”
因着先前扈氏的事,辛大人对陆莫宁谜之信任。
陆莫宁摇头:“这的确有问题,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这薛三爷断然不会冒着得罪薛家大房的可能来状告薛世子。”这薛家一共有三房,大房是定国公最为看重的,这薛世子一被封为世子,更加奠定了大房在定国公府的地位;二房则是次之,有出息的没多少,而那与薛世子有首尾的卞氏,就是出自二房三公子的媳妇儿,虽说二房不如大房,这薛二爷到底在京有个一官半职;这三房却是不一样,这三房的薛三爷薛良只生了两年前遇害的薛四公子薛奕谌一人,三房从商,在赵国,士农工商,虽说薛三爷家产最为富余,偏偏因为地位低,却还要依附于大房,赚来的银钱,大多都被定国公拿来补贴大房。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时日,老哥为了查薛世子被害一案,把这薛家的情况摸得门清,这薛三爷一直从商,不过对定国公府一直都多为照顾,却是从两年前那薛四公子死了之后,就直接分家分了出去,直接在定国公府砌了一道墙,与其余各房隔开了,本来这其余二房没分,三房却先分了出去,定国公竟然还同意了,这着实奇怪。所以,老哥就想让你来看看,这会不会有什么隐晦的事?莫不是,当年这薛四公子的死,的确有问题?”辛大人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陆莫宁在,他觉得自己这两日茅塞顿开,竟然觉得自己聪明了不少。
“怕是的确有问题,辛大哥先前去查这二房的卞氏,可查到什么了?”陆莫宁一步步引着辛大人往前行。
“那卞氏?查出来了,的确是有这件事,她跟那薛世子有龌蹉已经三年多了,那二房的三少爷知道了真相之后,直接一封休书把人休了,如今已经赶回了娘家。不过这卞氏却是跟薛世子的死没关系,当时薛世子死的时候有人证,那玉冠是对方跑去跟卞氏偷情之后不小心落下的,卞氏本想着下次还给对方,结果没想到……对方从她那里出来之后,就死了。”辛大人还挺遗憾,随即也极为不耻,好好的三少奶奶不当,竟然做出这种浸猪笼的事,可偏偏定国公以家丑不可外扬,不让宣扬出去,只说把人休了,要维护死者的声誉。
可那薛世子在京城还有名声可言?简直比声名狼藉还要猫厌狗憎。
“可既然这卞氏与薛世子有三年多的私情了,薛四公子的事发生在两年前,也许……这卞氏知道什么也说不定。”陆莫宁缓缓开口。
辛大人一喜:“对啊,老哥让人去传召那卞氏。”
“辛大人不可,如果事情真的有隐情,既然当年薛三爷都被压了下来不得不撤案,如果传出去,怕是很快定国公就会前来找大人,打草惊蛇,怕是不便寻求事情的真相。”陆莫宁缓声道。
“对,对对……陆老弟你说得对,那怎么办?”辛大人头大了,他最怕对付妇人,就拿那拿着玉冠差点让他相信卞氏是凶手的夫妇,他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他们只道有人花了银钱让他们这么做,却并未见过那人的面容,也不知身份。
陆莫宁凑近了,低声在辛大人耳边说了几句,辛大人眼睛先是一亮,随即黯淡了下来:“这……能行吗?”
陆莫宁颌首:“兵不厌诈,为达目的,偶尔用些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辛大人一咬牙:“行,那就按照陆老弟你说的办。”
半个时辰后,辛大人一身便服带着两个一手培养可信任的衙役也常服,连同陆莫宁一起,去了这卞氏的娘家。
这卞氏娘家并不是高门大户,只是一个稍微富庶一些的商家女,不过因着这卞氏当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那二房的三公子对其看中,求了很久,才三媒六聘娶了过去,可未曾想,这还不到五年,对方与那薛世子有首尾已然有了三载多。
陆莫宁等人到的时候,正看到卞家的人把卞氏给赶出了家门,赶人的是卞氏的哥嫂:“……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你为何被休弃回来,我们也不给你张扬,可你这样的,我们绝留不得,你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把你做的那些丑事都抖露出来!”
卞氏穿着一身旧衣,跪在那里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哭求,可对方并未心软,扬言要说出来,卞氏大概是真的害怕张扬出去,到时候不仅要被浸猪笼,败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光是定国公也不会饶了她。
卞氏只能哭的泪眼婆娑的背着包袱亦步亦趋离开了,辛大人要上前,被陆莫宁拦住了。
他们一行四人一直跟着卞氏到了一处偏僻处,才现了身,辛大人沉着脸,威严道:“卞氏。”
卞氏是见过辛大人的,看到辛大人吓了一跳:“大、大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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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氏被吓到了:“不……我不去衙门。”
转身就要跑,却被两个常服衙役给拦了下来:“你是跟我们走一趟,还是我们把你绑走,你自己选一个?”
卞氏最终还是跟他们走了,到了一处茶楼,辛大人包了一个包厢,把人带了上去,让卞氏坐在那里,也没说话,就这样晾了一会儿,晾的卞氏心惊胆战,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啊,奴家真的没杀世子爷,求求您要给奴家做主啊。”
辛大人看了陆莫宁一眼,陆莫宁点点头,辛大人才冷笑一声:“卞氏,本官且问你,你可知这次是谁要害你吗?就算是本官今日饶了你,你觉得那人会放过你?你怕是……一走出这茶楼,等我们离开,你压根就活不到明日!”
第14章
卞氏被辛大人这句话吓得一哆嗦:“到、到底是谁要害奴家?”
辛大人沉着脸,即使他心里也不知,还是表现的极为稳,反问:“你都做过什么让人不得不杀你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卞氏的神情变了变,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奴……奴家不知,不知……”
“真的不知?”辛大人瞧着她心虚下来的眸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杯盏震了震,有水渍溅出,这一声吓得卞氏一哆嗦。
“大人……奴家……”
“说是不说?你若是不说,那就现在就走吧,走出这里,你是生是死都与本官无关,本来本官是不想看着一个无辜的性命就这么没了,可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就带着你的秘密去陪薛世子吧。”辛大人也不等卞氏开口,直接一挥手:“送她出去。”
“不大人等等!”卞氏跪求地磕头:“不是奴家不愿意说,实在是……实在是奴家怕、怕定国公饶不了奴家啊!”从薛世子一死,她其实就猜出来几分可能性,定国公府的人也许忘了,可她却还记得,记得当年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美目,就那么死死盯着她,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她午夜梦回都会被噩梦吓醒,她这两年受着良心的谴责,一直都是,可她不敢说,不敢……当年定国公都能把事情给压下来,她本来就胆小,否则也不会当初被薛世子强迫了之后也不敢开口反抗半句。
“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本官定会护你周全,就算是定国公,也拿你没办法。你且想清楚,是走出去,被幕后真凶给杀了,还是说出实情争取宽大处理。”辛大人按照先前陆莫宁教他说的开口,果然,这卞氏听到“宽大处理”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心似乎是定了定,卞氏才磕了一个头,跪爬在那里,不知想到什么,浑身还在发抖。
“大人……奴家若是说出来,真的……能宽大处理吗?”
“这就要看你能说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卞氏的身体僵了下,像是决定了什么,慢慢直起身,蹲坐在脚后跟上,抹了一把脸,神情有些凄楚:“奴家说……说……其实奴家也不想的,都是……都是被逼迫的……”
辛大人眯眼,忍住去看陆莫宁的冲动,心思一动:莫非真的是薛四公子那件事?
卞氏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娓娓道来:“其实,奴家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从两年前,奴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只是还心存侥幸,可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来了……薛世子一死,奴家就猜到是她终于出手报复了……呜呜呜……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对不起四公子……”
辛大人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卞氏泪眼婆娑:“两年前,薛四公子薛奕谌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薛世子活活打死的……”
随着卞氏娓娓道来,即使早就知道,陆莫宁端着杯盏的手指也忍不住收紧了,因为用力,指骨泛白,一双清冷的眸光森森冷厉,只是稍纵即逝,随着他垂眼的动作,很快被遮掩了去。
这京城侯门嫡府都会有些腌汰事,可这薛世子却是做的尤其可恶、恶毒。
薛世子因着自小受宠,被定国公养得无法无天,自从知晓人事之后,花街柳巷没少去,可京城那些青楼本来就那么多,等薛世子玩腻了之后,就开始盯上了良家女子,光是被定国公压下来的就有十数人,因着定国公府权势压人,那些被强抢回去的良家女子都认了下来。
可薛世子过了许久又觉得没趣儿,竟是把眼睛盯在了后宅的那些妇人身上,而定国公府后宅,最为出名的两位美人儿,一个就是这二房三公子的夫人卞氏;而另一位,则是三房唯一的嫡少夫人林静怡,这林静怡是正四品礼部侍郎的嫡长女,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不过一开始也不过是外界相传,且这林静怡自小被指腹为婚给薛家三房的薛奕谌,是以并未出过府,不过因着林侍郎执掌礼部,加上林家又是,是以这林静怡自小被教养规矩,端庄大方,极为贤良淑德,堪为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