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草民着实不知,夫人告诉草民,大郎自愿,他与晋家二公子情投意合,甘愿嫁给那二公子,让草民成全他们,草民当时还太过气愤,觉得他舍弃功名,太过儿女情长,气得把他关进了祖祠,更是不愿见他,可没想到……梁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时忠一声怒喝,心里却没底,这是来之前,他与梁氏商妥之后的办法,若是真的承认了,陷害新科状元,欺瞒圣上,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怎么着也不能承认。
“老、老爷……妾身也不知道啊,这、这都是徐嬷嬷告诉妾身的,妾身当时也被大郎的情意感动,就终于点了头,没想到……怎么突然这样了?大郎啊,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母亲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对你啊?”梁氏与陆时忠一唱一和,泪珠涟涟地看向陆莫宁,她长得娇小,虽然年过三十,因着保养得好,是以还如二八少女,杨柳之姿,纤弱惹人,这么一哭诉,还真的让堂外的百姓信了三成,疑惑的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陆老爷与这陆梁氏真的不知?
陆莫宁漠然瞧着梁氏演戏,眼底波澜不惊,只是嘴角却是扬了扬,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梁氏的打算,她已然能猜到七、八成,不过是想要让身边的徐嬷嬷认下所有的罪,上一世他后来揭穿她时,她就用过这一套了,如今瞧着,竟是觉得还挺有趣,她自然乐意给他杂耍一番,他就权当个玩意儿,瞧瞧好了。
辛大人眉头一皱:“误会?尔等真的不知?”
梁氏泪珠涟涟,给辛大人磕头,情真意切:“大人,民妇真的不知,民妇也是听徐嬷嬷说言,她是吾儿的奶娘,一向宠爱幼子,怕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啊。”梁氏这句话专门提到了徐嬷嬷,让辛大人想忽略这一点都没办法,他沉声思虑,一拍惊堂木:“来人!带徐嬷嬷!”
徐嬷嬷很快就被带上来了,正是先前跟着喜轿的嬷嬷。
她上前,规规矩矩跪下,面容惨白,先是给辛大人磕了一个头:“老奴徐氏见过青天大老爷!”
辛大人:“徐氏,本官且问你,你可认识身边跪着的这两人?”
徐嬷嬷应道:“自然是认得的,是老奴的老爷与夫人。”
辛大人又问:“那么,这位你可认识?”这次辛大人指的却是陆莫宁。
徐嬷嬷飞快看了陆莫宁一眼,就把头深深低了下来:“回禀大老爷,老奴认得,是我家大公子陆……陆大公子。”
“既然认得,何以先前在晋相府门前,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家二公子?”辛大人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吓得徐嬷嬷一个哆嗦,脸色也惨白了下来。
“这……这……老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因着出嫁的是二公子,所以才觉得……肯定是二公子,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大老爷给老奴做主啊!”徐嬷嬷突然张嘴就哭嚎了起来,惹来堂外的百姓纷纷朝里看去,不知这到底是哪一出。
这时……梁氏却是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盯着徐嬷嬷:“徐嬷嬷,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先前不是告诉我,说大郎与那晋二公子郎情妾意,所以心甘情愿替二郎出嫁吗?怎么,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氏把一副悲痛欲绝、伤心难过被欺骗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堂外瞧着的百姓也渐渐降低了声音,莫非……真的是他们想错了?
这梁氏……当真一无所知?
徐嬷嬷听到这,突然眼神一晃,明显有情况的模样,嘴里却还是喃喃:“不、不……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这模样太让人怀疑了,加上梁氏的话,辛大人猛地一拍惊堂木:“好你个刁妇,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说罢,就要从案上的竹筒里抽出令牌,只是他这话音刚落,徐嬷嬷就吓得趴在那里,“招供”了。
“大人不要打不要打!老奴招!老奴什么都说!”徐嬷嬷低着头,陆莫宁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眉头深锁,少年还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说!”辛大人斥声道。
“老奴……这件事……都是老奴一人所为,老爷与夫人,的确是……不知道。”徐嬷嬷趴在那里,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也不成语调,陆莫宁却知道,梁氏惯常用这一招,她拿捏着这些家仆的卖身契,这徐嬷嬷是她陪嫁过来的,不仅徐嬷嬷一人的,还有她的夫君,她的儿子,都是陆家的家生子,被梁氏牢牢攥在手里,怕是……梁氏这次,是打算让徐嬷嬷成为一枚弃子了。
“你且详细说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辛大人却是信了几分,目光凌厉言辞迫切。
“这件事,都是老奴一人所为,晋家二公子当日对我家二公子上心,就直接派人上来提亲,我们陆家哪里比得上晋家权势,畏惧之下,老爷与夫人只能同意了,可是二公子是要娶妻生子的,哪里肯同意?可最后怕连累陆家,到底还是认了,只是……老奴是二公子的奶娘,却不肯看着二公子的一生被毁了。就在这时,老奴想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因着与夫人有嫌隙,觉得是夫人抢走了老爷的宠爱,就事事与夫人作对,老奴也不喜大公子,干脆就将计就计,告诉了夫人,说是大公子欢喜晋家二公子,求她成全,愿意代替出嫁。等到了出嫁那一日,老奴迷晕了二公子,大公子,把人掉了包,本来想着两位公子长得相像,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这些都是老奴一人所为,求大人莫要冤枉了老爷与夫人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徐嬷嬷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堂外又炸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真的是这老奴瞒着主子作下这等恶事?”
“也说不定,毕竟这老奴自己都认下了……”
“不过没想到,这相爷竟然为了自己儿子,逼男子为妻,可真是……没想到相爷竟然是这样的相爷!”
“对啊对啊,真的没想到啊……”
“……”
梁氏听到堂外的人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很好,只要众人信了是徐嬷嬷所为,她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她身上,左右现在已经得罪了晋相爷,倒不如放手一搏,到时候,反倒是能让舆论让相爷放了她的眼珠子回来。
她可不想让鸣儿去给别人当什么男妻,她还等着抱大孙子!
不过梁氏显然高兴的太早了,陆莫宁嘲弄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凉绝地弯了弯,他的确是这种情况不方便开口,毕竟,他是子,面前跪着的,一个是他的生父,一个是他的后母,当今圣上重孝,以孝治国,他即使有理,可由他来说,就是有理,孝字也压了一头。
可如果有别人来说……
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啊。
陆莫宁推算着时辰,估摸着也差不过了,果然,就在堂外讨论的热火朝天,辛大人也有信了之意的时候,突然,堂外大步走过来数人,为首的,正是一身凛然朝服的晋相爷,满脸震怒之意,而他的身后,则是跟着数个家仆,而这些家仆手里还五花大绑着几个人,往大堂这边走来。
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让道。
陆莫宁瞧着,慢慢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梁氏:后母,好戏开始了呢。
大概是感觉到陆莫宁的目光,梁氏偷偷瞪了他一眼,只是对上陆莫宁阴测测的凤目,竟是心底一寒,身体一抖,刚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晋相爷一声冷沉的声音:“辛大人,老夫带来了几个证人,不如你先听一听再判好了。”
听到声音,梁氏与徐嬷嬷反射性地回头,可等两人看到被压着的人时,齐齐变了脸色。
第5章
晋相爷压着过来的几个人,正是徐嬷嬷的夫君以及幼子,还有几个陆府的下人,蔫头耷脑的,看到徐嬷嬷与梁氏,抖了抖,把头给垂了下来。
辛大人心里也惴惴的,这晋相爷到底是他的上峰,连他都要敬重几分,这件事牵扯甚广,一个不慎,怕是要得罪晋相爷。
辛大人看向那几个人:“堂下所跪何人?”
几人纷纷自报家门,前头两个,果然是徐嬷嬷的夫君陆老三,以及幼子陆小钟,剩余的几个则是陆家的家仆。
辛大人诧异,视线扫过变了脸色的徐嬷嬷以及梁氏,若有所思:“晋相爷,不知您带这几位过来是?”
晋相爷也不废话:“有那些腌汰的想要利用老夫打压继子,还反咬一口污了老夫的名声,这件事,老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尔等且自行说说看,你们都知晓些什么?”
晋相爷这句话一落,陆老三先颤巍巍开了口:“回禀青天大老爷,小人是来为自家婆娘喊冤的!”
辛大人道:“哦?说说看。”
陆老三:“青天大老爷,您可要给小人家婆娘做主啊,我家婆娘是有苦衷的,并未先前所言都是她一人所为,这着实……是受了夫人的胁迫啊,夫人捏着小人与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威胁婆娘若是不一人承担下来,就……就要把小人一家老小都打死了,小人这婆娘不得已才……实则这一切都是夫人一人所为,她想借着这次机会除掉大公子为二公子铺路……”
“你胡说八道!”梁氏脸色一变,朝着陆老三怒吼。
“肃静!梁氏本官未让你开口,休要多言,否则,堂法伺候!”辛大人一拍惊堂木,顿时整个大堂再次肃静下来:“陆老三,你继续。”
陆老三深吸一口气,已然开了口,知晓也回不去了,他身体不好,一家老小都要靠着徐嬷嬷,若是她死了,怕是他们一家也活不下去了,更何况,大钟还有把柄在晋相爷的手里,相爷已经承诺了要把卖身契都要过来,他狠狠心,磕了一个头:“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有证据!”
辛大人:“是何证据?”
陆老三从怀里摸出一个灰色帕子包裹的东西,双手递上去:“这就是小人说的证据。”
梁氏看到那东西,脸色惨白,弱柳身姿摇摇欲坠,张嘴却对上四周肃然的衙役,攥着手死死咬着牙,只能忍了下来。
师爷把帕子拿过来,递到了案上,辛大人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对玉镯子。
成色极好,显然价值不菲。
辛大人再次看向陆老三:“这就是你所言的证据?”
陆老三又磕了一个头:“回禀大老爷,这正是夫人为了收买小人的婆娘所赠与的玉镯,这玉镯是夫人平日里贴身佩戴的,几乎府里在主院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见过,这件事若非夫人指使,断然不可能自家婆娘一人完成。就说这大公子虽然年岁不大,可到底是个男子,就算是药到了,可自家婆娘要一人扛着,也着非一人所能办到。更何况,还要从大公子的院子到二公子的院子,二公子的院子里可有不少婢女以及仆从,他们就真的看不到?察觉不到?这为实说不通啊大人。”
陆老三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晋相爷提前交代过的,可他又说得是实情,辛大人看向梁氏:“梁氏,你如何说?”
梁氏抖着手,跪趴在冰凉的地面上,颤巍巍道:“大人,民妇冤枉啊,他们定是被晋相爷收买了才这般胡言乱语!这玉镯的确是民妇的,可半个月前就已经丢失了,这定是被这徐嬷嬷盗走了,还望大人给民妇做主啊!”
晋相爷嗤笑一声,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男子:“陆时忠,你倒是娶了一个好夫人,连老夫也敢算计。老夫当日三媒六聘入了你陆家,可是专门请了媒人去的,老夫把那次的媒人也喊来了,不如让她说说看,当日到底是何情景?老夫当日问了你三次,你可愿意?若是不愿,老夫也定不强求。毕竟,你那二子虽然姿色不错,可也当不起老夫家的嫡夫人,可当时你可是很欢喜的同意了,说能与老夫做对家,很是欢欣。怎么,这不过数日,就改了口?”
陆时忠脸色惨白,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刚想开口,却被梁氏给死死摁住了:不能认,一旦认了,这件事老爷并未参与,不过是放任她作为,可她却必定死定了。
陆时忠额头抵地面:“晋相爷,草民当日的确是同意了,这件事……草民并不知晓怎么回事。”
晋相爷冷漠道:“哦?你这是承认并非老夫当日迫了你陆家认下这门婚事?”
陆时忠后背发凉:“这件事自然不是,是草民应下的,并未被胁迫。”
晋相爷:“可老夫却听闻你这夫人,说老夫仗势欺人,逼你陆家良男为妻?”
陆时忠身体一软:“这……是她胡言乱语。”
梁氏哭喊一声:“大人是民妇一时受到惊吓,脑袋乱了,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是民妇记差了。”
晋相爷:“是记差了,还是故意想给老夫泼脏水呢?陆梁氏,谋害朝廷命官,污蔑朝廷命官,老夫倒是不知,你这妇人着实胆大啊。”
辛大人也是一脑门的冷汗,这梁氏三言两语,他还差点真的信了:“大胆梁氏,竟敢糊弄本官!着实可恶!来人,先打十大板子,以儆效尤!”
堂外被衙役挡在府衙外的百姓听到这,也忍不住叫好了一声,这梁氏着实太过歹毒,他们差点也信了!
梁氏连忙求饶,却还是被捂着嘴拖了下去,不多时,就响起了板子声,以及梁氏的惨叫声。
陆时忠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陆莫宁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当年他重归朝堂之后,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害他的人绳之以法,如今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快意。
却并不如当初那般激动了,多年身居高位,让他性子淡定沉稳。
晋相爷能及时找到这些证据,自然是他告知的,这徐嬷嬷在意一家老小,只要把人拿捏住了,不愁她不说。
拿捏的方法也很容易,这陆大钟虽然年幼,却烂赌,把柄不少,晋相爷在京城自然吃得开,拿到那些赌债自然轻而易举。
一步步都按照他想的进展,他一双黑眸定定瞧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卑微、藐小,再世为人,对他来说,这个人不过是挂了一个名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梁氏被打,一众人都受到了震慑,徐嬷嬷很快就交代了,加上有陆府参与这件事的几个丫鬟仆役作证,梁氏是主谋这件事板上钉钉。
等梁氏被打了十板子拖回来之后,已然无力回天。
为了不连累陆时忠,梁氏只能认了,只要老爷没事,她坚信老爷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捞出去的。
可梁氏却忘了,上一世没有晋相爷参与,她都没能逃过惩罚,更何况,这一世她意欲拖晋相爷下水,以晋相爷浸润朝堂多年的雷霆手段,她死得轻了都不行。
梁氏暂时被收押,因着牵扯到两位朝廷命官,需要上报再行定夺罪责,陆时忠因着受梁氏挑唆,知情不报,被打了五十板子,送回了陆家。
陆莫宁身为苦主,在朝堂上一言未发,存在感不高,是以旁人并未注意到他,直到结束,晋相爷因着还要回府处理府中之事,还要进宫一趟,毕竟,传言他相府逼良为男妻,传出去,到底有损相府名声,他需要亲自解释一番。
晋相爷走到陆莫宁身前,也未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老夫看好你,这件事老夫定会给你个交代。”
陆莫宁拱手行礼:“相爷严重了。”
陆莫宁再回到陆家时,一众下人见到他,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唯唯诺诺,躬身行礼,丝毫未见往日的怠慢疏懒:“大、大公子。”
陆莫宁表情淡淡的:“老爷呢?”
下人道:“老爷被抬回了主院,大夫正在为老爷诊治……”
陆莫宁嗯了声,就径直往主院走去。
等他走远了,下人才抬头偷偷看了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大公子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样,只是那么淡淡盯着人,都让人有种森然的压迫感。
陆莫宁刚踏进主院,就听到一声嘶吼:“滚!滚滚!都给我滚!”
陆莫宁一路走过去,众仆役低着头,贴着墙角不敢吭声。
陆莫宁瞧着陌生又熟悉的院子,还挺怀念,时隔二十多年,再看到这座被他后来早就彻底封了的陆府,幼时模糊的记忆涌上来,随即就化作了一缕青烟,在心底并未留下任何痕迹,波澜不惊。
他踏入主厢房,无人敢拦,大公子朝堂上状告生父后母一事,早就传遍了,如今夫人被关,这陆家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