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远醉了到和平日里头相差不大，只是这会子仍是有意识的，他等了这么久，又在这张三个人的桌子上等了许久许久，然而他姐一直没有说她和周邵的事情。
沈卓远有些奇怪，这柄生锈的刀子在他心上磨了这许久，一寸一寸的，这心痛的都是已经发麻了。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一刀痛快的，好能够早日解脱了去。
今年的春晚还是磨人得很，看着也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好歹也算是这么多年过年的一个仪式。
沈卓远歪在沙发上，脸颊微微泛红，连眼上也是蔓上几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浓厚的醉意，只是这会子倒是安安静静地歪着，不吵也不闹。
周邵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太阳穴旁边的血管突突地跳着，一时间也觉得有些脑热。他忙转过头，伪装似的回头看两眼春晚，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今年春晚还是老样子哈。”
结果一时半晌竟是无人搭话。
他回头去看，却见沈卓娅早就蓬着头发半倚在沙发一侧迷糊着了。她虽是好两口美酒，然而酒量却是一般的，加上今儿高兴又贪杯了，这会子早已是醉的睡了过去。
周邵无奈地笑笑，忙起身推推沈卓娅唤了两声，却见沈卓娅半分不理会他。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所幸这德行是让他瞧着了，真毁形象。他笑笑，只好绅士一把，将沈卓娅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盖好了被子，又仔细替她掩上门。
沈卓远半睁半闭着一双眼，瞧见周邵从他面前走过去，那一刹那，他心里蔓上不可抑制的绝望。
原来绮念终究是绮念，容不下的。
他这样想着，眼泪不自觉便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偏偏又觉得讽刺，忍不住地笑起来。
周邵回到客厅里便瞧见沈卓远微微侧着身子，一张年轻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头，似乎神情也是半冷半热的。只是没想到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淌下来，然而嘴角却是冷冷地扬着的，有些动人的美丽。
周邵不由得吓了一跳，忙走到沈卓远身边去，急声道：“小远？小远？怎么了？做噩梦了？快醒醒！”
沈卓远忽然觉得眼前一下子暗下来，他微微睁睁眼，却瞧见周邵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他不由有点迷惑：“周邵？”你不是走了吗？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周邵温柔地笑道：“是我，醒醒小远，是你做噩梦了，不哭啊。”
周邵好温柔啊。
他好像叫自己小远。
这是真的吗？是梦吧。
沈卓远一下子抱住周邵，潺潺的眼泪淌下来，慢慢阴湿了周邵的衣裳，“周邵……”他的声音哽咽着，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绝望，也许是决绝。
少年的身子就拥在自己的怀里，他眼泪的温度隔着毛衣打到周邵的心上，周邵突然就有点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这样美好的少年，怎么能不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呢？
他又有点罪恶感，轻轻拍拍沈卓远的背，温声道：“乖，不哭啦。”这样说着又把沈卓远抱起来，走到他的卧室里头，本想将他放在床上，却见沈卓远怎么也不放手。
“小远，睡觉啦。”
沈卓远紧紧抱住周邵，哭了这半天到这会子还有一点抽噎。他牢牢地抓住他，“周邵……”
“周邵……”
周邵以为他仍是做噩梦了害怕，还是温柔道：“不怕不怕，小远，你在家呢。”
“周邵……”
有些话仿佛在他的口中徘徊了经年，彷徨又惊恐，他说不出口。可是醉意上来了，有些顾虑早已是忘到了天边去，这话就差一厘米便要出来了……“周邵！”
周邵拉开他的手，想把他搁在被子里头，就在手送开的那一瞬间——“你不要走！”
周邵怔住了。
沈卓远紧紧握住他的手，肿着眼睛，声音颤抖着：“周邵，我……”
周邵知道他要说什么。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心思竟让沈卓远那么痛苦。痛苦地让人心疼。
“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望上去似乎一派醉态，只是周邵看向他的眼睛时，他的眼睛中又似乎有那么几分清明，有那么几分荒凉，有那么几分豁出去了的冲动。
沈卓远的卧室里黑漆漆的一片，他们透过外面映来的浅浅的灯光望着对方，又似乎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沈卓远一下子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又流下了，心里充斥了绝望。
“周邵……求你，不要说话……听我把话说完……”
他似乎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又似乎根本没有半分底气。
“周邵……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你觉得变态也好，厌恶也好，我只想和你说一次，我喜欢你，虽然这辈子我只能和你说这样一次。”
“我喜欢你。”
“我知道自己也是教人恶心，我不想破坏你和我姐的，真的！只是这话在我心里闷得快要腐烂了，如果我不说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会抱着这样的心情多久。”
他绝望着，说出心里头所有想说的话。
“喜欢没有罪，可我知道，我喜欢你就是有罪的。对不起，对不起周邵，很多时候我不敢看你，不敢看我姐，我最对不起的是我姐。”他说着，又抽噎起来，“你放心，假期结束我就去住校，我不出现在你们面前……求你，不要恨我……”
周邵从来没想过他是这样想的。他猜出了少年的心思，却没有猜到，原来在他的想象中，他自己是不道德的罪人，是可恶的，他甚至是抱着对他自己极大的厌恶以及罪孽感在喜欢一个人。
黑夜中，他看着沈卓远，他心疼，他也有点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他突然用力抱住他：“沈卓远。”
沈卓远僵住了。他本以为说完这话，周邵一定会厌恶地看着他，一定是恨死他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一个这样温暖的拥抱。
“沈卓远，你听我说。”周邵深深地叹口气，“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不起，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没有直白地拒绝你，是我不好。”
沈卓远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周邵会这样说。
“我为我的自私道歉，对不起。”
周邵放开他，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要感到内疚，感到罪恶，你只有十七岁，这是你最好的年纪，你喜欢上谁，都是那个人的福气，你有平等的权利去喜欢别人，你不要感到痛苦，这么好的时光，应该去享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无论这个人性别如何，你都有权利。”
“喜欢是无罪的，你喜欢我也是无罪的。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在你这个年纪，去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最单纯的、最干净的、最天然的，这是人的天性，我们怎么能去扼杀他？”
“更何况，”他温柔地笑起来，轻轻揉揉沈卓远的头发，“我和你姐姐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沈卓远红肿着眼，惊讶地望向周邵，一时间脑海几乎是空白的。
周邵笑起来：“你们这个年纪，最喜欢瞎琢磨，我和你姐真是最单纯的革命友谊。”
“不过，小远，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喜欢。”
“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着你。”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时候窗外却骤然响起一串串的声音，盛大的烟花绽放在天际，烂漫动人，如同吹落的星雨又一寸寸落下来，刹那间映明了屋子里两个人的模样。
原来已经零点了。
新的一年来了。
“小远，新年快乐。”周邵又没忍住摸了摸沈卓远的头发，笑道，“早点睡，我去客厅里睡了。”
沈卓远声音嘶哑着，他看向周邵，眼中绽放着明亮的光彩：“周邵，新年快乐。”
他们是新的一年中，第一个为对方送上祝福的人。
他们在新的一年里，也许会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精彩。
第6章 第六章 同一世界
沈卓远觉得自己仿佛重获新生，整个人都完全地活过来了。
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可以很美妙，但当这样的爱是背德时，所带来的折磨要远远大于痛苦。
沈卓远在听完周邵的一番话之后，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终于彻底地远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萦绕在心头。
新的一年，重获新生，谢谢你，周邵。
虽然周邵拒绝了他，沈卓远没有打算继续纠缠，也许周邵终究是喜欢女孩子的，硬把人家拗到这条路上来，又怎么能是甜的呢？那一日终究是冲动了，酒精一时冲上脑子，简直不管不顾了。沈卓远想起那一天来就觉得头痛，给自己做了无数回心理建设才敢偷偷再去瞧周邵。
沈卓娅明显感觉出来小远最近心情好了。他又像以前一样，温和地朝她笑，而不是躲躲闪闪地去躲避她的目光。她的心终于沉到肚子里去了。
春节的假期过得很快，虽然喜庆的气息仿佛还是能透过玻璃窗上的福字溢出来，但是该工作的要继续好好工作了。
沈卓娅初七回到公司，沈卓远自己蹲在屋子里头好好学习。哎，高中不易呐。沈卓远这样想着，只好伏案学习。
天色渐渐暗了，他姐打回家电话：“远儿！姐今天公司有事啦！晚点回去，你自己准备点吃的啊！”
沈卓远明显嗅出点与众不同的气味。他姐以前加班是常态，结果今天竟然这么和颜悦色，加上正月初七还在年里头，按老规矩没出正月就是年，加班？啧，看来有情况。
沈卓远这样想着，心里又为他姐感到微微的开心。
想着他姐，又忍不住想到周邵。周邵应该也开始工作了吧？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周邵这个人呐。
正在这里胡乱地想着，忽然听到手机来电，他接起来：“喂？”
“卓远，你收拾好了吗？咱几点出门？”沈卓远一时有点蒙，结果猛地想起来年前便答应了那几个朋友，正月初七这天一起出去！“卓远？”
沈卓远连忙回答道：“哎，听见啦，等我十分钟，咱们老地方见啊。”
沈卓远随便收拾了一下，打仗似的乒乒乓乓地出了门，这才赶在约定时间之前到了约定地点。
走到小公园的时候，赵颜正站在树下面百无聊赖地数着树上还剩几片叶子，见沈卓远来了，不由笑道：“过年好啦！”
沈卓远一愣，忍不住笑起来：“过年好！”他快步走过去，“你们女孩子只知道‘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么冷的天，我看你穿这个就觉的冷！”
赵颜哈哈地笑起来，完全不顾及形象，忍不住笑道：“哎哎哎，不是只有他们小直男才这样嘛？怪不得没人怀疑你是弯的！”
沈卓远无奈地摇摇头。他和赵颜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个人有什么小秘密对方都知道，简直是无话不谈。小时候一起疯着玩，这大了才好点了，只是这发小的交情别人是如何也比不了的。
没一会儿，方明安他们几个也出来。他们这一伙人是高中熟起来的，大家总在一起厮混，到了假期更是要出来疯一疯闹一闹的。
关于沈卓远自己的性向，知道的人也有限得很，倒不是他可以瞒着，这是这事情也平常的很，他也没兴趣硬要把这事到处嚷嚷开来。
他们几个早就慕名订了个餐厅，兴致勃勃地大快朵颐了一番，只是还在年下里，大家过个年都胡吃海塞惯了，这会儿吃起饭来倒是斯文了很多，一顿饭足足吃到晚上八点钟。
这家餐厅虽然有名的很，倒是不大好找，位置在不大显眼的巷子里头，附近还有几家酒吧，看着也是很繁华的样子。他们虽然自觉自己是成年人，然而终究是一直规规矩矩的，也不想着去那些地方厮混，就打算随便找个KTV去玩一玩。
沈卓远笑着答应了，正准备拿着手机给他姐打个电话，抬头正好看见远处酒吧的霓虹灯下头站了个人，那身形他倒是在梦里头常见。
周邵。
周邵倒没看见他，只和身边的朋友进了酒吧。
沈卓远的心狂跳了两下，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心思。明明想好了不再去招惹周邵，只是一旦瞧见了，理智早就消失的灰飞烟灭，情感完全占据他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
“卓远？卓远！”方明安看着他，有些疑惑，“你咋还不打电话呢？”
沈卓远一下子回过神来，行动代替了思考，一边同他们说话一边往那边走去：“哎，那个唱歌我先不去了啊，我这边有点事。”
“哎！哎！沈卓远！”
他也不顾后头的叫声，仿佛中了邪似的，一脑门便往那边钻。
走到近前，他瞧了瞧那家酒吧的名字，十日。
他倒是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场所，进了门还有些眩晕，又有点怀疑自己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就像一个偷窥狂一样疯狂地想要知道周邵的一切，他自己都有点被自己的偏执吓到。或许，他压抑了太久终于释放开来；或许，是周邵的那个温暖的怀抱给了他太多想象。
就看一眼，真的。
他穿梭在人群之中，这里面倒是很少看到女孩子，沈卓远心想，果然还是女孩子洁身自好。
他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四处瞧着，寻找周邵的身影，走到吧台旁边，他还是没有瞧见周邵的身影。沈卓远不由有些丧气，兴许周邵瞧见他了，不想搭理他，他自己怎么这么不识趣呢。
他没有点酒，又不好意思坐在吧台边上，只好有点仓促地站着，瞧着有些格格不入。他年纪轻，脸皮薄，觉得这样站着实在是不好意思，正准备丧气地出门去，却听见身后有人道：“帅哥，我请你喝一杯呗！”
他转过头，却见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身上穿着得体的休闲装，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向他，举着杯子朝他暧昧的笑。
沈卓远心里直觉的不对劲，略略感到有点危险，不由后退几步，结巴道：“你，你……我……不用，谢谢。”
他这样说着，想向后走，又听那男人道：“第一次来吧？别害羞，我特喜欢你这一型的。”
周邵从初三就回公司加班了。
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加上一颗心被沈卓远搅得泛起波澜，蹲在家里又忍不住想东想西，只好跑回公司加班。
他二十五岁了，像所有人一样，，那么多年，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刻骨铭心的人。也许这辈子都遇不到了。他悲观地想。
然而他不想这样盲目地同众人一样混腻在圈子里，即使寻觅不到那个能让他的灵魂被触动的人，他也想找一个可以稳定下来的人。只是对于他们，稳定下来谈何容易。
初七这天他实在是烦得很，随手打了电话叫陆瑄和商承业出来喝酒。
周邵和陆瑄是打小的交情，一起从S市长大，后来缘分使然，又从D市相遇，这样的感情也是很浓厚的了。陆瑄平时看上去淡淡的，然而他的感情却是真挚的，两人的交情也是很不寻常。
说起来倒是巧，商承业和周邵的关系有一点微妙，两个人在大学时因为另一个人而认识，彼此之间仿佛还有一点敌意。后来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他们也是很多年未见了。直到商承业和陆瑄因着工作原因，三人偶遇，这才开始了彼此之间的交集。
陆瑄平时对谁都是淡淡的，和周邵约了喝酒也真的只是喝酒，然而商承业这些年倒是放浪的惯了，每每一起，他总是顺手勾搭上一个两个年轻好看的。
啧，真没节操。周邵这样想着，然而想到自己，也不由失笑地叹一口气。
周邵和陆瑄顺路一起来了，只是进来半天还没见商承业的影儿，给他打电话又不接。想着他可能又去勾搭小帅哥，不由心里这般不是滋味。周邵笑道：“咱们俩可不是单身，一个两个都叫他勾走了啊。”
陆瑄扯扯嘴角，道：“他这人就这样，没劲儿。”
周邵笑着摇摇头，道：“我去趟厕所，顺便看看丫去哪了啊。”
这刚走到吧台那边儿，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等，沈卓远？！这孩子跑这里干嘛呢！
周邵一时觉得觉得气血上涌，几步便走过去，一把拉住沈卓远的手，睁大眼瞧着他，严肃道：“沈卓远，你跑这里来干嘛呢！”
沈卓远还在一边紧张的要命，这会周邵突然抓住他的手，他的心都跳出来了，他仿佛立即找到了依靠，又忍不住后退两步，靠在周邵的身边，嗫嚅道：“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