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膳时候,葛兰请贾芸等人去百香楼吃酒,替他们接风洗尘。卜夫人和黛玉这边则有葛夫人和曹夫人等一些女眷陪同用膳。
“倒是说京城里也有一家百香楼。”永慧夹起一块蛤肉乳鸽,鲜香无比。
葛兰笑着说:“虽然都是百香楼,但菜品是不一样。京里吃的是京味儿,这边吃的是杭味儿,再打南边走吃的又是广味。哪个地方的店就做哪个地方的菜系。绝对不会雷同。”
曹家家主曹陆见贾芸在听,补充说道:“像我们这等经常在外行走的,到一个地方就要吃一个地方的百香楼,本地菜做的正宗不说,童叟无欺明码标价,哈哈哈。”
“没想到区区一个百香楼,竟得诸位如此推崇。”永慧咽下一口酒,见桌面上其他人都互相望着眼色不知如何作答。
“即是推崇那一定有过人的地方,难得到此本王就好好品尝品尝这里的酒菜。”贾芸端起酒杯,将话锋转了回去。
葛兰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位传说中的难得一见的明王殿下。
身着石青色片金边缘常服,似乎有些畏寒,三月天穿的也比同来的永慧多上一层薄金丝长罩衫。
腰带镶东珠三颗,本是难得一见,正中间的东珠尤为光润突出,一眼望去就知道绝非凡品。
顶戴猫睛石上下七颗,颗颗饱满圆润,猫眼弧线分明颜色明艳。
就连举手投足间偶然露出的袖口,也都是宫制绣娘的御式绣法,叠着圈黑號顶头绒。
暗自摸摸自己腰上的北珠,葛兰顿时觉得看不下去了。要色泽没色泽,要光彩没光彩,简直就是东施比西施!
酒过三巡,有机灵的提议去乐坊听听曲儿。
永慧没敢点头,于知顾自然不会做决定。贾芸稍稍寻思了一下,笑而答应。
一众人又浩浩荡荡的簇拥着贾芸和永慧往楼下走去。
于知顾默默揉揉鼻子,自己跟在众人后头。
泰山姑子,扬州瘦马,杭州船娘是出了名的风花雪月销金窝中的宝贝,其中又为扬州瘦马最为出名。
说来这个名头不甚好听,都是用姑娘家的血泪挣出的声响。好在乐坊中还算清净,总有些文人骚客愿意听曲挥毫的,倒也算是江南一大特色。
十年一觉扬州梦,留的青楼薄幸名。
弹琵琶的女儿垂影年岁不大,长的清秀。一开嗓让于知顾不由自主的喊了声好。
嗓音悠转绕梁,如黄莺在你耳边轻轻哼着小曲儿,可一会儿又嘹亮入夜,绕梁三尺尤为不足。
见客人喜欢,安排这趟行程的叶知秋也没小气,挑了张大额的银票放到垂影手边几子上。
垂影腼腆一笑,微微欠身。又是一曲游船助兴的曲子,引得众人多喝了几杯。
永慧坐在贾芸身旁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瞅。他是该替皇兄看管好‘皇嫂子’还是不动声色的陪着听下去?
贾芸听的多是宫宴上的曲子,宫廷御曲讲究的是恢弘大意,扬州歌姬唱的是小家缠绵。
听惯了未来的那些流行歌曲中的情.情.爱爱,贾芸不觉得小家缠绵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永慧见贾芸听的认真,几次想要打断垂影的弹唱,可始终下不了决定。都怪平日被恶势力打压惯了,看贾芸的武力值有些畏惧。
终于垂影弹完了这一曲儿,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永慧赶紧挥手让人请她离开。
垂影眼眶含泪,默默的走到门口还不忘回眸流连。
“能得以在二位王爷面前弹唱可是她的福分,到了明日身价定当十倍往上。”于知顾偷偷的跟贾芸说,虽然他喜欢听垂影的曲子,但也不敢真的让明王栽在这上面。
于知顾和永慧两人的互动贾芸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怕自己不小心到了江南栽在声色犬马上吗?
贾芸难得出来游玩,一时顽皮心起,又看向一直在旁边看眼色的叶知秋等人。
“这里的酒菜果然不同京城的味道。难得出来,不如再饮一杯?”
叶知秋连忙喊人来加酒加菜,空余与葛兰交换眼色,不大会儿功夫乐坊里的妈妈又领着四五位正值年华的窈窕女子过来。
比起垂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知秋想着垂影那般模样明王都觉得不错,咱这儿还有更好看的没出来呢。
永慧坐的笔直,手足无措。于知顾正好相反,本就是正值风流年岁,很快就与姑娘们吟诗作对起来。
多饮了几杯月花酒,贾芸在船舱里坐的憋闷,自行走到船头透气。
河道案边比起白日更加的喧闹。停靠的各色小船将靠岸的一边挤的满满的。每艘船中或弹唱或笑闹或望月交谈,竟没有多少情.色的意味在其中,更像红颜知己与好友三三两两的交谈。
贾芸知道这全都是假象,要不然怎么会有扬州瘦马的声名远播呢?
独在船头月光之下,夜风吹习拂过耳旁,乍暖还寒之际。
想起临别时永锦不停的在耳旁呢喃着,芸卿...芸弟...好芸儿...温吐的气息好似还在耳旁。
思念如潮,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远处岸边垂柳抽芽,一艘极尽奢华的游船缓缓而来。
“是十二坊,真是难得一见。”
叶知秋不见明王寻了出来,见到月光下的人好似玉砌成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满目思恋。
贾芸不想自己失了神,笑了笑说:“倒是没听说过。”
见明王没有责备自己的贸然,叶知秋大着胆子走上前介绍说:“这是江南难得一见的花魁船,只有花魁才有资格在那艘船上待客。”
看贾芸不觉如何,叶知秋又说:“都说千金难买一笑,十二坊就是如此。那里的女子以花魁杜娘为首,船不停,只见有缘人才放小船请人登上去。登上去也就罢了,还得吟诗作对,通过了才能有幸见到杜娘一面。若是得了眼缘...什么都好说。若是没有,便是会被她们直接扔下河。”
叶知秋指向远处划向十二坊的小船笑着说:“您看,不知道是哪位书生得了杜娘的青眼了。”
“还算有点意思。”贾芸发自肺腑的说,用后世的说法不就是搞饥饿营销吗?
“公子,公子!外面都是水,您小心点!”
陪在于知顾身旁的女子想要上前搀扶他,不料被他左扭右拐的躲了过去。
贾芸见他的面色就知不好,双眼直愣愣的看人,舌头说句话都伸不直了。
“你们给他喝了多少?”
“我们姐妹也就给这位公子倒了三杯,第四杯还没喝完就开始耍酒疯,非要给我们舞剑。您看,凳子腿都让他给卸下来挥了。”
葛兰也跟在后面急冲冲的跑了出来,见到贾芸一脸的苦大仇深。
“不然今儿就到这里吧。”
贾芸话音刚落就听见噗通一声,于知顾落水了。
永慧在里面瞧不见人进去,自己也跑了出来,见状忙抓住贾芸:“你可万万小心,不要站到边上去。”
于知顾在水里扑腾半天,葛兰身边的人纷纷跳了下去救他。可于知顾只是喝醉了,但是水性还在,一会儿在河道中狗刨,一会儿又潜了下去,越游越远。救他的人怎么也拉不起他,急的葛兰等人团团转。
人是他们请的,地方也是他们安排的,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还了得?!
三月的天还带着点没褪的寒气,于知顾在水中游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脚底剧痛,连呛了几口水。
贾芸在岸边看的真切,叶知秋也上前护着他不让他下去。开玩笑,为了个三品官不小心搭上个王爷怎么办?再说还有这么多会水的呢。
就在于知顾脑袋发晕,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划向十二坊的小船转了向,向他快速的划来。
“公子,接桨!”划船的花姑站在船尾瘦小的胳膊远远的递出自己手中的桨。
于知顾接过桨,花姑看似瘦弱但常年划船手劲却是不小,稳稳的将于知顾拖到小船上。
小船也就堪堪容纳三个人的重量,花姑拼了力气总算把船划到了十二坊旁。
几名年轻女子戴着面纱七手八脚的把晕厥过去的于知顾拖上了大游船,掐人中的掐人中,按压的按压,整个流程熟练迅速。
葛兰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看来于兄弟得救了,让两位王爷受惊了。”
见俩人不说话,叶知秋凑过来说:“即是施救那就是还有救,您看,于大人的手动了。”
永慧可真是烦透了于知顾,临走时永锦可是交代过来,让于知顾跟贾芸保持好上下级的关系,绝对不能让他逾越。
这回儿好,您看明王担心的样子,要是您见到了肯定又要气闷了。
别人不知道,永慧可是看得明白。于知顾同行的这段时间里还真如永锦说的,时不时就去找明王读书写字吟诗下棋,小日子过的不知道多舒坦,就差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可贾芸一直后知后觉,只当他离开家乡独自一人远赴江南就任有些空落落的想要人陪,于是读书写字吟诗下棋一样不落,能陪就陪。言谈之间还不忘给他打气加油,大丈夫其志远兮,君子远游四方品百味人生...
永慧不知道永锦品了几味人生,但醋味儿绝对是有了...
于知顾哇的吐了一大口水,悠悠的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堆姑娘中间躺着,吓的慌忙爬起来就要往外跳。
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哪里能让于知顾再蹦到河里去?
花姑扯着嗓子对着乐坊的方向,喊:“喂,来人把他接走啊。”
乐坊老板一听,不用来人了,山不动我动。叫了六名彪形大汉,船尾一站,使劲用木浆一顶就将乐坊船推进河道里了。
两艘大船越行越近,永慧与贾芸分别站在船头,翩翩君子,玉树临风。仪表堂堂,风姿绰约。
河岸两旁的花灯下不断有人向这边张望。
南方风气比起京城要大方许多。即便是闺房中的女子只要薄纱遮面带着三两个丫鬟家丁也能同年轻男子一般赏月游玩。
难得见到如此风姿的男子。一边高大威武,整张脸俊朗无比。一边被月光包裹的人一般,侧颜倾人。忍不住频频驻足,一时间二人竟成了风景。
杜娘被船外的嘈杂声引了出来,带着一副遮满面的黑色面纱,遥遥看着行来的乐坊。
花姑悄悄的凑到一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杜娘,我实在万不得已。”
杜娘拍拍花姑的手,一反她的妖娆的外形,用十分爽快的语气说:
“一个也是宰两个也是杀,今晚咱们干票大的。”
花姑郑重的点点头,把杜娘的话传了出去。
原来十二坊并非人们印象中的那样,最开始一共是三十多位女子共同建立的绣船。不少达官贵人看着坊中女子各个貌美如花,动了坏心思,最后强取豪夺,竟只剩的杜娘几人苦苦坚持。
看到了那么多世态炎凉,杜娘生了报世的心。
但凡上了她船的男子一旦露出那方面的心思具会被她百般折辱,押下字迹说明丑态。事后不敢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为了避免杜娘把他们的丑态公之于众,又带着看戏的心,将杜娘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只有骗的更多的人去。
这一来二去,十二坊的名声竟然传了出去。
见乐坊的船行到跟前,十二坊放下案板将于知顾送了出来。
“既然来了,二位公子不如上来坐坐。”
☆、NO.80
永慧一脸的柳下惠, 义正言辞的在自己大舅子面前表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请姑娘将人还来,丰某定当重谢。”
贾芸一听,好家伙,这么快就上‘艺名’了。笑咪咪的望了永慧一眼也不多说。
杜娘一见,嘿, 还真会跟老娘玩欲拒还迎啊, 于是娇滴滴的走到船旁, 露出葱白无骨的手指, 说:“都说是救命之恩了,两杯薄酒还请赏脸。”
叶知秋在后面艳羡的不行,光是听杜娘的小嗓音就让他春心浮动。见机会就要失去, 忙走到贾芸后方说:“既然只是姑娘家的一杯薄酒,咱就去吧。要不然您看, 周围这么多人咱们油水不进的, 倒是让姑娘家没脸了。”
贾芸的心思很简单, 既然出来玩了还怕什么幺蛾子, 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杜娘在对面看的真切,隐隐看出贾芸似个出头的。模样风流万种, 站直又挺拔,一看就不是那些纨绔能比的。再看一身穿着,非富即贵。
这样的俊俏人玩起来才带劲儿。
葛兰在后面没有说话,他也总算看出来了。这二位王爷一起, 论起来诺王身份高些,但真拍板做决定的还得是那位明王殿下。
他没去过十二坊,总归也听过,算不得稀里糊涂来的,总算是在自己地界的。见叶知秋一个劲儿的劝,他也没反对。暗戳戳的打算跟他们一起上去张张眼。
贾芸既然答应了,永慧免不了要一同前往。两个人一前一后登上了十二坊,后面还跟着葛兰、叶知秋二人。
杜娘见不请自来的他们,眯着眼打量葛兰滚圆肥胖的身形,眼神闪亮。悄悄的招呼花姑,说:“把老娘的家伙事儿都好好准备着,白鹿皮鞭、棕马毛鞭,还有黑牛皮鞭都给找出来,好久没练练手了。”
花姑听到后屁颠屁颠的小跑着往船舱里去了。
十二坊的面积比乐坊大了三四倍,前面露天的地方有七八位窈窕妙曼的舞姬就着夜色迎风起舞,船板上还有乐师行云流水般弹奏着古筝,一旁还有琵琶、编钟一起合着。
“好一出歌舞升平。”永慧知道江南别致,今日一看果真不是一般。
河面上风过涟漪起,船板上酒色俱全,只等佳人入席。
即便葛兰和叶知秋不请自来,杜娘还是很让人给他们准备了席位。只不过比起贾芸、永慧的位置要偏了不少,中间隔着一道走道,还要几名舞姬若有似无的穿插着。
杜娘在风月场上混的时候长了,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张口就来,引得叶知秋频频侧目。
贾芸的心思却不在这儿。
趁杜娘一直跟叶知秋推杯换盏,贾芸用胳膊肘怼怼坐在旁边的永慧。
永慧捂着被怼的生疼的肚子,感情用胳膊肘怼人这手法还是家传的啊?
“有诈。”贾芸用手沾了酒水在白玉石的桌面上写下。
永慧比不上贾芸耳聪目明,但好歹野性的第六感一直都在。虽然此处看似个难得一见的销金窝,但在仔细观察,隐隐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贾芸借口酒意上头,来到船舷边转了一圈,不动声色的将十二坊上下构造打量一番,果然发现了问题。
十二坊船头、船尾皆是露天。中间船舱是个硕大的宴厅。照理说她们一年到头都在河道中从南到北的行船,不可能没有休息和储存的地方。
但是真在表面上没看到。
走向酒席的路上,贾芸装作摇晃几下欲绊倒,脚尖飞快的点了点船头的木板。
底下是空的。
贾芸悄悄告诉了永慧。永慧心领神会,借口出恭,跑到船尾绕了一圈发现船尾那头的木板下也是空的。
原来外人所见的十二坊不过是真正十二坊的皮毛而已。
永慧对吃酒玩乐理会不了,总觉得虚情假意无聊透了。不过一旦有了要探究查明的事情让他做,整个人立即进入了状态,切换的自然迅速。
“以不变应万变。”
永慧点头应下,眼神贼亮,一副黄鼠狼准备捉鸡的贼样。
杜娘虽然一直跟叶知秋眉来眼去的,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另外一端的两人身上。
瞧瞧这个壮的,至少能挨老娘五十倒刺鞭。看起来一身腱子肉不似假的,长胳膊长腿,真是诱人。
再看另一个锦袍公子,霞姿月韵。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般相貌就算到了兰亭欢一等一的小官馆也能算的头筹,待会儿好好疼疼才是。
今天真是撞了大运了。
杜娘没有耐心再跟叶知秋应酬,见姑娘们给两位公子灌下了不少酒水,害的二人路都走的有些摇晃,顿时心荡漾起来。
“既然二位公子有些累了,不妨让奴家带二位去里头歇息吧。”
永慧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伸手想要捞起贾芸不料抓了空。
“芸公子已经过去了。”杜娘用团扇轻轻替永慧扫下肩膀上的落发,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倒是真的让永慧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一股火气从丹田处窜了出来。
还是贾芸早有准备,趁人不注意让永慧与他服下宫中太医备下的大全解毒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