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月有余,正好是除夕。
扬武镇上原本小商小贩,扯着嗓门聊天的,扒着窗户望风景的,还有大闺女小媳妇儿们老少爷们们都避在家中紧关家门。
也有不少得了消息身上还多少有些银两作盘缠的、胆小避祸的、没得罪名在身的卷了铺盖卷跑的远远的了。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贞国大将张万东率二十万大军南下,粮草齐备,兵马精良。身后还有十万大军整装出发,信心满满意求一举攻陷扬武镇、泰源,石城,安陆府,直逼京城!
换成从前他们原是没有这么大的胜算,就算养精蓄锐多年好不容易囤积的三十万兵马也没这个胆量。但现在有了永清国太子殿下的暗度陈仓,自然贼心膨胀。
只要破了扬武镇,内陆地区都是败絮其中,一路兵临城下到了京城外,太子登了大宝,那么扬武镇以南八百里四省二十二州将全部由新君割地给贞国。这将是一次共赢的合作。
贞国的王李汶一心想做开疆扩土的君王,奈何北有彪勇的布尔国威胁,南有国强民富的永清国相逼,开国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的国土不让两个强国吞并,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得到四省二十二州富饶的土地如何不动心?
于是休养生息三十载也比不过君王的一次贪心:千载难逢的机遇,永垂青史!
张万东是名悍将,自己手段毒辣不说底下的兵将一个个也都心狠手辣。狮子底下无鹿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浑身是劲儿的汉子。
大军一路南下,君王有令要在来年三月前攻入京城。张万东率手下三名大将,刘永熙,朴宰册,车载仁三员猛将于扬武镇三十里处扎营驻兵。五十万斤粮草已在十日前抵达,后方还有三十万粮草运送中。
根据之前的商议,先有刘永熙率领五万大军作为先发部队,攻破扬武镇后挺师直入泰源,余下十五万大军整装压后。
张东万听到前方探子的回报,扬武镇边线内设有拒马沟,绊马的‘草’还有一人多高的‘竿子’。心下轻视,金炽果然是个纨绔的少爷,金老爷子千挑万选让他出人头地扬名的机会,居然被这些孩子家家的东西给打败。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只可惜了五千兵马!
“刘永熙给他们的守将下战书,三日后,十里戈壁下一决胜负。”
“是!”
很快信使传达战书回来,手捧着对方守将的书信奉到张东万面前。
“将军,莫不是战书一下把他们的降书吓出来了吧。哈哈哈哈”
金在熙接过文书,打开一看,竟是鬼画符一般的字。
“念!”
信使打开一看,手颤抖不已,“属下不敢!
“信都不敢读了?念!”朴在册一巴掌呼在信使的脸上,顿时青紫了。
“....孙...孙爷爷早等不及教训你们这帮....这帮....孙子了!不来是戴绿帽的...乌龟....王八蛋!戈壁之巅一绝雌雄...署名是......爷爷孙...孙观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是贾芸及扬武镇众人的重大转折点
亲妈不会再虐...
☆、NO.37
“不对啊, 据说扬武镇的守将是叫贾芸,新来的佥事。”车载仁压住火气,皱起眉毛说道。
“好一个孙观良!爷爷今天非杀了你挂墙头才好!”刘永熙才不管是姓贾的还是姓孙的,心中火焰直冒,在贞国就算是君王也不会在他面前叫爷爷!
三日后,十里戈壁, 冬雨连绵。
阴风呼啸, 一片萧然。
刘永熙骑着一匹枣红色批蓝络子的高头大马立于万军之首, 身后剧烈飘动的旗子上写着鲜明的一个刘字。
他刘永熙此次随将出征, 代表的是整个大贞国身背大王的期待,大王李汶亲笔写下的这个刘字。
对方兵马也已抵达,据说上一战大获全胜后扬武镇守将贾芸大肆的收编兵马, 如今看来也就五六千人,完全不足为惧。
一方大军五万, 气势冲天。一方仅有五千余人, 约半数都是临时编进的。
战鼓雷鸣, 两军对垒。
刘永熙派出毫下一员猛将姜作策, 身高八尺有余,手握长矛出阵叫骂。他在贞国武将中算是嘴皮子最利索的,每次出阵都能把对方将领气的脸红脖子粗。这次自然由他先开始。
没想到扬武镇的卫兵竟一个个叫骂的更欢畅, 他是不知道扬武镇在永清国堪称流氓镇,这里的兵将多是罪兵土匪发送来的,中间还掺杂了不少罪官屠夫赖汉,其中文官也有不少。
自然文官动起武来是抵不上半个武将的, 但是一张嘴巴开喷,一竿子只懂动手的武将谁敢冒出头接?
现在正是文官们出头的好时机,不用躲到后面被人耻笑还能露露脸,自然自信的背着手,昂首挺胸变着花样叫骂,还各个对仗工整立意新颖不落俗套,保管你一听就气的头皮发麻,心浮气躁干跺脚。
贾芸骑马立于大军最前方自是不做声的,只在心中暗暗叫好,同时暗暗庆幸这帮损东西是自己的兵。
他身后皇帝新罚遣来的原都察院言官陈出马陈大人,可谓是官职不高,却上能在皇帝面前骂皇帝,百官面前骂百官,大到骂国计民生,小到骂百姓生活,真是臣一出马,百官下马。也是因为太不避讳,直言不讳把皇帝骂急了,找了个由头罚遣了。
陈出马没有出阵,只是悠悠的躲在贾芸,魏虎等人的后面,只露个脸,可看似瘦弱的身子居然中气十足,骂如泉涌,字字清楚字字诛心,骂的蒋作策和身后的刘永熙紧握兵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也就一柱香的功夫不到蒋作策等人只觉自己的耳根子嗡嗡的,牙根子酸酸的,双目猩红,几次张嘴又闭嘴,硬生生接不上话来。
身后将士不断叫好,原本有些低沉的士气居然被他骂活活的高了三分。
贾芸等人心下发笑‘臣出马’真乃人才啊!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
皇帝老子一点不亏,看看对方几员大将上下十八代都被不带脏字的问候了一遍,都不带重复的,堪称骂文之典范,损将中的战斗机。能坚持到现在皇帝才把陈出马送到扬武镇来也算他的本事。
刘永熙在后压阵压的脸都黑了,唤蒋作策道:“必须给本将杀回来!”
贾芸见蒋作策的身量武器,挑来一名以双短刀为武器的百户王若飞,上前接阵。王若飞五短身材,动作灵活,远看上去就像马上的猴子,惹的蒋作策一阵嘲弄。
王若飞也不气恼,拿出自己的下九流招数贴身近战,竟逼得蒋作策不得不下马。不过蒋作策始终是个经验丰富的将才,即便先出于劣势,还是险胜王若飞,将他一矛挑开,胸口受了刺伤。好在伤的浅,王若飞退了下来,也不羞恼,坏笑的站回位置,完全不在意一点小伤。
魏虎见兄弟阵前败了,得贾芸同意后骑着马到了阵前。
蒋作策出了口气,正是兴奋难耐之时,二话不说与魏虎战了起来。魏虎其力奇大无比,一把大刀更是舞的呼呼作响。
蒋作策稍不注意,竟被他一刀砍断长矛,胯下战马被惊被甩到了地上险些被马蹄踏了。再仔细一看,长矛上早就被王若飞的近身双刀砍的密密麻麻,稍一使劲就能断。
“这个废物!”刘永熙亲自上马,一把扯过在阵中央的蒋作策,拿起自己的红头戟直指魏虎。
魏虎哪里会怕?轻蔑的甩甩刀上的血迹,做了个放马过来的姿势。
“尔等罪徒!待本将替你们的皇帝斩了你!”刘永熙提戟冲阵,你来我往。
魏虎毫无惧色,百招过后刘永熙心急一动,将长戟猛然刺入魏虎的战马。战马竖身长啸,魏虎急忙拉住缰绳,一不留神竟被刘永熙刺过手臂!魏虎当即大怒,也不管胳膊上的伤势,连连猛击刘永熙!
刘永熙举起长戟身后号角吹响,号角声震山谷活活盖住了对面风格迥异的卫军将士们的冲锋呐喊声。
贾芸依旧率先冲锋在前,身后紧紧跟着五千将士,战事如此,只能拼尽全力,视死如归!
几个凶险交锋下来,却听在十里戈壁上方,一名身穿兵卒服装的小卒,手晃长刀身后跟着一排他手下的小子们,扯着嗓子击鼓敲锣的喊道:
“乖孙儿,爷爷们在这里!”
“快来给爷爷请安!”
“龟孙们!爷爷叫你一声敢不敢应?!”
蒋作策输了对阵,正气恼,见找到了正主儿带着贞兵就往上冲。
贾芸一看到了时候,依计撤军后逃。陈出马等人早就提前跑到了后方。
刘永熙胜券在握,只想杀个片甲不留,战鼓号角一并响起,“踏平扬武镇!!!”
“踏平扬武镇!杀!!”
“冲啊!!杀啊!!!”
“给金将军报仇!!杀!”
...
张万东收到刘永熙派人送到的战报无比欣慰,只等他踏平扬武镇身后十五万大军好拔营挺进,可等来等去几个时辰过去了都没等到。而自己身在主帅营中只听到了巨大无比的雷声!轰隆隆一阵一阵的。
出了帐篷往十里戈壁望去,那里黑烟滚滚,像是什么烧了一样。当即觉得异常派了一队探子过去,又左右等了半个时辰,竟不见一人回来报。
“莫不是十里戈壁是吃人的吧?”朴宰册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又派了十来人过去。
这次倒是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马上还驼了一位全身焦黑的汉子。朴宰册俯下身一看,我的亲娘啊,这不是刘永熙将军吗?
“怎么...这是被雷劈了?”
“神兵......对方真的有神兵!”刘永熙似乎想起刚才得战事,自己得以脱逃实在是万幸之幸。
“五万大军呢!”张万东居高临下的逼问。
“....对方神兵...”
“我问你,五万大军呢!”
“.......全...全...灭了。”
“什么?!”张万东一脚窝心的踹过去,只把刘永熙踢的口中吐血。又不甘心,三两步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单手提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又问道:“你是说,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只是属下一个凡人,哪里能跟天兵天将比试!”刘永熙吓的浑身颤抖,嘴巴都没了血色。
“来人吧,把他给我捆了!临阵脱逃,亡我五万军士,营前斩首!”
张东万看着刘永熙被拖下去后地上的一滩尿迹,气不打一处来,叫齐武将,拔营出击,兵分三路各五万,全线进攻!
贾芸领兵退到扬武镇口,现在来不及收拾战场,只叫人速速备好‘大将军’和剩下的所有火器,如果不出意料,对方一定会再次进击。
可始终没有想到的是,张东万经验老道,损失了五万大军也依旧按照之前设计的计划实行。
本想将张东万以及剩下的贞兵拖在扬武镇与十里戈壁这线上,战线狭长地理优势明显,只要集中进攻以当前的兵力可以一守,但一旦兵力分散出击扬武镇口,十里戈壁等地,扬武镇自顾不暇!
此次能够勉强御敌,多亏身在渝新县的许镇抚日夜兼程,派遣了四千精兵助阵。还有担心唇亡齿寒的泰源同知钱繁盛派了两千兵卒赶来,这才勉强抵御住了第一波进攻。
眼看对方主力八万大军压近,扬武镇几经厮杀兵乏马倦,火器也所剩不多。
孙观良扶着疲惫的贾芸下马,站在扬武镇口,远远可以看到十里戈壁血流满地,到处都是残骸。如此惨烈是他在流民营的故事里都没听到过得。
“怕吗?”贾芸揉着孙观良的脑袋瓜儿,看小孩儿的脸上被火药熏的黑乎乎的,身上衣服都破了好几处。
“怕什么,我要打到他们叫爷爷!”孙观良亲眼见到同个卫所的兄弟被贞兵砍杀,只是他一直被贾芸安排在后方协助秦知善他们射击添炸药,恨的干跺脚。
“我们火器还能支撑多久?”贾芸转头看向秦知善,对他指了指一片黑漆漆压近的大军。
作者有话要说: 小观良,麻麻写了你的一篇小番外,是个BE 对不住你...5555
正文一定对你好好好好好好滴~
要抱抱~举高高~~~
☆、NO.38
“退到镇里, 最多...最多三日。”秦知善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只手脚制作出更多火器。
“兄弟们再杀他个三天!多背几条狗命,阎王面前也回本了!”贾芸杀红了眼抽出利剑,对身后仅剩的四千多混编的将士说道:“怕死的滚,不怕死的跟我一起拼杀到底!”
身后四千余人早在战斗开始前都做好了心里准备,现在更是都杀出了血性,竟无一人临阵脱逃, 只怕战死前杀的不够多!
“长刀出鞘, 必饮血之!”
“长刀出鞘, 必饮血之!”
“长刀出鞘, 必饮血之!”
... ...
永锦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带领七千火兵队绕过泰源, 渡过黄沙漠最终到达扬武镇的时候,贾芸他们四千余名将士只剩下了七百多人。
就是这七百人活活的拖住了对方八万大军, 死守住扬武镇关口整整十天。其中惨烈自不必说。
即是黄沙漠, 也像是踩在血的沼泽里。永锦心下不安, 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到了城墙根下,嗓子里话都喊不出来了。
夜晚四周都蔓延着血和糜烂的味道,无论他们怎么在后方叫门, 镇门就是不开。
最后眼前竟是一亮,一个带着火星的家伙擦过永锦的脸颊飞落到身后几米处。
只听嘭的一声响,周围将士纷纷举起武器准备应敌。
“住手!”
“这是火雷?不对啊...”汪文此次不放心永锦一人带兵对战,也跟着前来。
“算你孙子有眼光!这是小号万人敌!待爷爷再说你几发!!”城楼上一个声音虽然沙哑却听出主人年纪并不大。
“住手!我们是安陆府派来特来支援的!城下四殿下在此, 尔等不得无礼!”
“骗你爷爷的四殿下!就是皇帝老子来了爷爷都不开门!”孙观良咬牙切齿的喊着。
“告诉贾芸,‘武兔子,开城门’。”永锦也不在乎身为皇室的形象了,在墙根底下喊道。
“孙小旗,也许真是来帮咱们的,去问问贾大人吧。”
孙观良也觉得这波人来的蹊跷,不似攻城的,怕误了军机,连忙兔子一般找贾芸去了。
果然,不大会儿的功夫城门开了。
“快快快!贾大人说不能让贞国那帮狗日的看到了。”于千户冲他们挥手让他们赶紧进。
待永锦进了扬武镇之后,发现镇上来不及撤走的百姓都聚集在镇中间的空地上,空地上支起了几个大锅,看样子是在分发食物。顿时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已眼瞟去,一名身形瘦弱的年轻人正在伤兵堆里发粮。
走近一看,果然是许久未见的贾芸。
原本的谦谦少年身量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削瘦的很,肩膀似乎受了伤,黑血都透过包扎现了出来,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药,等他转过脸一看,脸色蜡黄,只是眼睛依旧是粼粼星光,璀璨夺目。
等到贾芸分发完菜汤,带着永锦走到自己休息的一个临时棚子里,永锦这才一把拉过贾芸。
不料眼神相会,永锦不着痕迹的看向别处。
“不是让你不要来吗?实在不行我跑就是了。”贾芸有点气闷的说。
“你能往哪里跑去?就你能放下那些老弱病残自己跑?骗谁也别来骗我。”永锦扯开他肩膀上的布,让贾芸靠在墙上,自己掏出百灵膏给他涂抹起来。
只见伤口边上的肉都已经翻白,淤血早已凝固。
总是不小心瞄到他的眉鬓,近到脸贾芸脸上芊洁无尘的扇形睫毛都根根分明。
“这是怎么弄的?”永锦稳住气息,定定神问。
“运气不好,对方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火雷来,好在炸的不厉害。”贾芸抽着气,药膏有些微凉,渗透在肉里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我这次带了七千精兵,都带着火器。另外已经要泰源镇守出兵抵御,再坚持两天。”
“你把藏兵带出来不怕京城里的两位知道!你,...不想...”不想争皇位了吗?
贾芸这句话问不出口,只觉久别重逢后永锦似乎变了不少,两人第一次说话,气氛就有微妙起来。
“我见不得你死..”永锦忽然亲昵的将下巴搁在贾芸的颈窝里,对着细微绒毛的耳朵轻轻说道:“我不是说过么,就算你不中用了,我也会留着你的。”
片刻后,贾芸才伸手推开,他分不清永锦眼底的光究竟为何而起,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的寒气无形之中驱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