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本该休息的时刻，卡洛斯门前却有客来访，他打开门，门口是朵拉，她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蜂蜜罐。
卡洛斯愣了半秒，“给我的？”
朵拉点点头。
卡洛斯略微思索，又问，“殿下的意思？”
朵拉点头。
卡洛斯沉默了。片刻后他伸手接过，“给我吧。”
朵拉欠身退下，卡洛斯将牛奶端进自己的房间，他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出神，好半天后等牛奶快冷掉了，这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啊，竟然还是暖融融的。
第10章 亡灵（十）
总督亲自带队押送伊文赴帝星，伊文大概原本等着谁能在押送途中救他一命，可昨天利希特一句话彻底敲碎了他的幻想，不切实际的梦不会实现，没人能救他了，等着他的只有最终的审判。
从贝尔曼到帝星需要花三天时间。利希特所在的主舰位于队伍的中心位置，窗外远处是星辉闪烁，群星的生命与光芒在浩瀚宇宙中演奏美妙的交响曲，黑暗与光明共存，即便舰队速度很快，周围的一切也流淌得如此缓慢。
身在宇宙的时候，能深刻感受到人类的渺小，时间长河里、宇宙万物中，一个人，渺小得看不清。
卡洛斯进来的时候，利希特刚好结束了通讯，他关掉光屏，看着他的骑士一步步走来。
“一切无异常，已经再次和帝星确认对接，现在距到达帝星还有两天十五小时，殿下。”
“辛苦你了。”
虽然这两天只能待在战舰内，但利希特可不是无事可做，贝尔曼的事通过莉莉向他汇报，部分工作的处理并不因距离产生问题。
利希特：“我们在帝星只会停留一个星期，你的授任仪式和考试都得在一个星期内完成，有压力吗？”
卡洛斯摇头：“压力不大。”
利希特扭头看向窗外，黑暗的空间里光辉如河流般缓缓流淌，他想起刚才那段通讯，自己现在身边多了个人，怕是不能跟之前一样了，还得想想办法。
“到帝都后你先回紫鸢宫，我单独去见皇帝陛下。在正式仪式完成以前，我不能带着你进陛下的宫殿。”
紫鸢宫是皇帝赐给安娜皇妃与她的孩子们居住的宫殿，那是皇宫里风景最美的宫殿，皇帝对安娜的宠爱可见一斑。安娜皇妃逝世后宫殿失去了女主人，因为利希特比弟弟维兰特年长，宫殿中上上下下默认利希特为新主人。
卡洛斯：“谨遵殿下吩咐。”
“没什么事的话退下吧，伊文那边让人看紧了，重要的是千万别让他死在途中，他得听听群众的怒火，在唾骂声中死去才是他落幕场景。”
“是。”
卡洛斯退出去后，利希特再次链接通讯，光屏弹出来，屏幕对面的人发出愉悦的声音。
“哟，殿下，刚才突然把通讯切断，我还以为有什么事，现在看来您一脸镇定，时间又这么短，那就是没大事了。这是要干嘛啊，好稀奇，该不会是为了躲着谁吧？我猜猜，那位新晋的骑士阁下？”
“与你无关。”利希特淡淡道：“说正事。”
“唉，好吧好吧您还是那么无趣，那么接下来是汇报时间……”
卡洛斯倚在利希特门边，他总算是能有一点点空闲时间，但他并不喜欢，因为没处打发，窗外的光芒里有无数颗叫不出名的星星，据说诸星帝国的名字，就来源于对群星、最原始的生命的尊敬。
诸星帝国，诸星荣耀。
帝星吗……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去往诸星帝国的帝星呢。
当利希特一行人到达帝星后，立刻就迎来第一场表演，在从帝都广场到皇宫的那段路上接受人民热情的欢呼，为了防止□□和意外事件警卫们任劳任怨使出吃奶的劲儿。
而卡洛斯总算切实体会了一把利希特的高人气，他简直就是皇族中的明星。
“您可真受欢迎。”
利希特保持着微笑和招手的动作，目不斜视嘴巴小幅度的动作，“你以为这很容易吗？”
光是一路保持这样的笑容就很累，饶是利希特这种练过的都会觉得脸僵，卡洛斯看他固定在脸上的微笑，心想确实不容易，但民众热情的欢呼还是很悦耳的，被人捧着的感觉总是不赖。
等进入皇宫后利希特伸出两根手指揉揉脸颊，面部肌肉发酸，待会儿可不能臭着一张脸去见皇帝，他让人将卡洛斯领去紫鸢宫，“结束后你再跟我一起去给皇后请安，现在先去见见维兰特吧，他早就盼着你来。”
利希特自己独自去见皇帝，行程已经确认过，皇帝现在有空接见他，不管怎么说规矩不能废，他虽暂时身不在皇宫，但皇宫里该关照的该留心的他也不会怠慢，毕竟最后的最后，帝星才是主战场，一切的历练都只是为了积蓄实力做准备。
“皇帝陛下，日安。”利希特单膝跪地给皇帝行礼，“利希特顺利将伊文从贝尔曼押送至帝星等候宣判。陛下万岁，诸星荣耀。”
皇帝查理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对利希特道：“平身。”
“谢陛下。”
皇帝陛下的书房有许多纸质书籍，皇帝似乎非常热衷于阅读这些古旧的玩意儿，不仅仅是将它们作为一种工具。利希特知道在皇帝的影响下安娜也很喜欢纸质书，至今紫鸢宫里还有一个珍藏着纸质书籍的书房，皇帝驾临紫鸢宫的时候那间书房也是他俩喜欢长时间停留的地点之一，不过安娜逝世后除了定期去打扫的人外，那房间就再也没人去过了。
“辛苦你了，做的很好利希特。”
“承蒙陛下夸奖。”
父子间的对答并没有什么普通的温情，哪怕一段时间没见面，他们的相处依旧中规中矩，对一对父子来说，刻板又生硬。查理皇帝深爱着安娜皇妃，但并不因此对安娜的孩子另眼相待，在与皇子皇女的相处上他尽量做到一视同仁，对所有的孩子来说他是一个威严、令人尊敬的父亲，孩子们也尽量与他保持着君臣间的距离与敬畏的态度，只有维兰特，他居然至今还会大着胆子向皇帝陛下撒娇，明明连最年幼的公主殿下都不会这么干。
但也有效果，最明显的就是，查理在维兰特面前，眼神会柔和一点。
“有件事交给你，正好贝尔曼与古拉相近。与银河帝国签订协议，我希望你作为使臣出面。”
是个好差事，并且给了利希特意料之外的惊喜，他知道古拉星区的近况，原本以为会谈的事会落在二皇子身上，没想到皇帝竟然将这件事派给自己。
利希特立刻应下，“定不负陛下期待。”
古拉星区星球数量不多，但却是一个能源出产大区，其处在三国交界处，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资源矿产，再加上历史遗留原因，一直以来都是三个国家的争夺区域，频频发生摩擦与小型战争，三天两头打一回已经是家常便饭。
诸星帝国、银河帝国和波特帝国，三大强国谁也不肯放弃这块肥肉，按照事情的发展顺序，争来争去大家也都想有个结果，然后就是各方会谈，谁也不肯让，那么就拿出协议划分利益，有不满意的不服的，再打，打完再商量，无非就是这么个走向。
而在最近的一次交锋后，诸星帝国与银河帝国达成共识，共同在古拉星区将波特帝国排挤出列，等波特帝国那边回过神时已为时晚矣，因此虽然这次古拉会谈波特帝国的人也会出列，但诸星和银河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在古拉星区的争斗里，波特帝国已经输了。
利希特关心的可不只是贝尔曼的情况，身为一国皇子，对本国大事当然也要了若指掌。关于古拉星区的协议书早就起草好，诸星帝国与银河帝国也没有任何异议，这次的会谈则是一个正式信号，标志着诸星帝国与银河帝国将在古拉星区合作共赢。
如果两国以此契机进一步建立更深的外交关系，对其他方面的发展也有莫大好处。
因此这是一个不费力还很讨好的差事。当然外交场合向来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数与情况，使臣和外交官员的优秀程度有时候是决定一次外交成功与否的关键。
皇帝陛下能信任他，这是好事。
谈完工作的事，查理带上了点私人的口吻，“你选了卡洛斯·贝尔曼做你的骑士。”
利希特：“是的。”
“为什么是他？”
“皇族与骑士间，彼此都要有信任，建立这段关系，双方都要心甘情愿，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查理声如钟鼓：“是吗？”
皇帝威严的声音压在利希特心口，但他面不改色回答道：“是的。”
皇帝的目光从利希特身上扫过，利希特垂下眼去以示对皇帝的尊敬，片刻后他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罢了，你已经是个大人，是个臣子了，利希特。”
有时候利希特并不能读出皇帝话语中的额全部含义，这不单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对任何人都适用。没有一个人敢斩钉截铁的告诉你他能读懂一个人所有的话，因为你是你，不是他，不是同一个个体，始终不能将另一个人心底时时刻刻想的东西了解完毕。
但没关系，理解应该理解的，再做出他想看到的，就够了。
比起利希特与皇帝冷冷清清的会面，卡洛斯这边可热闹多了。
“卡洛斯！”
维兰特遥遥叫道，甚至奔过来扑进他怀里，一条雪白的大狗跟着维兰特跑过来，围着卡洛斯打圈。
“哇你可长得真帅！又高又帅！我也还能长，没准以后能比你更高！”
卡洛斯失笑，他轻轻让维兰特从自己怀里退出来，后退拉开距离，朝他行礼，“日安，维兰特殿下，许久不见，您看上去很好比什么都重要。”
“卡洛斯。”维兰特不满地嘟起嘴，“你讨厌我吗？”
“不敢，殿下，我——”
“那你叫我的名字！”维兰特大声打断他，“卡洛斯，叫我的名字！”
卡洛斯无奈：“殿下……”
“名字，我的名字！”维兰特再次扬高了声音，“你好卡洛斯，我是维兰特，维兰特·尤利乌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卡洛斯终于松开口，“你好维兰特，我是卡洛斯。”
“这才对嘛！”维兰特开心的笑了，“欢迎来到我的家，卡洛斯，唔，不过也不能说你是客人，你是利希特的骑士，骑士是家人，我们也会是家人。”
“殿……”卡洛斯刚出口一个字，就被维兰特扬声打断：“停！你得习惯叫我的名字，称呼我为殿下的已经够多了，我还是喜欢听单纯的名字，卡洛斯，你不会拒绝我吧？还有，什么身份不配啊，逾矩啊在我这里都是禁语，你如果说了我会伤心的，真的，会哭的。”
卡洛斯叹气，维兰特是个好孩子，面对已经是大人的利希特他还能游刃有余，面对维兰特这样的孩子他可真没办法。一个其实已经成熟的孩子，他没有丢掉孩子的武器，这最难办了。
卡洛斯看着那只雪白的大型犬，这是一只雪狼犬，雪狼与犬杂交后产生的品种，有着对主人足够的忠心和卓越的战斗力，或许是因为见到了维兰特对自己的亲密，这只聪明的狗也礼貌地朝自己摇摇尾巴，表示欢迎。
卡洛斯摸摸它的头，毛发十分柔软，他适时转移了话题，“你养的？叫什么名字？”
“它的主人是哥哥，至于名字，额……”
卡洛斯奇怪的抬起头来，不过是狗的名字，维兰特干嘛吞吞吐吐的？
“唔，好吧，反正也要知道的。”维兰特停止了纠结，终于肯告诉他，“它叫自由。哥哥起的名字。”
维兰特不忘跟自己撇清关系。
“……”卡洛斯揉着狗毛的手一顿，好吧，他总算知道维兰特干嘛吞吞吐吐的了。
利希特给这条狗起的名字叫自由，而卡洛斯的名字，在贝尔曼语中的意思，正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
第11章 亡灵（十一）
维兰特小心翼翼道：“那个……卡洛斯？”
“我没事哦。”
卡洛斯蹲下身来，手按在自由的脑袋上，雪狼犬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跟他的眼睛颜色非常像，这么一想卡洛斯竟然想发笑。
“卡洛斯？”
维兰特也蹲下来，奇怪的看着他。
卡洛斯摆摆手，“不，就突然觉得挺有意思。”
利希特养了一条雪狼犬，利希特找了一个骑士，他们的名字都是“自由”。“自由一号”是个大活人，“自由二号”甩了甩尾巴，往卡洛斯身上蹭，欢快的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
“嚯，这舌头还真是有力道。乖孩子乖孩子，别舔了，一脸口水很失礼的。”
卡洛斯急忙松开它起身，仆从立刻递上毛巾，维兰特拍了拍自由的脑袋，想了想还是说：“卡洛斯，利希特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卡洛斯用毛巾擦脸，“反正我就是他的鹰犬，刚好。”
维兰特因为他这句话叹气，他顾着腮帮子，“卡洛斯，这样很没劲，你太看不起自己了。”
“并不是，维兰特。”卡洛斯叫着他的名字，“以后你就懂了。”
说来利希特也让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他私下里却依旧称他为殿下，面对维兰特却可以很轻松的叫出来，大概也因为维兰特还是个孩子的原因吧。
将脸擦干净，卡洛斯将毛巾递给仆从。
“说起来你以前很黏利希特殿下，一口一个哥哥，如今怎么不叫了？”
“啊你说这个。”维兰特坐到沙发上，他拍手让自由也上来，小殿下搂着自由一身软毛，下巴也搁在毛发里，“我也不是小孩儿了，”他说。
“或许你们看来我还是孩子，但也不能用小来说我了。而且啊，‘哥哥’这个词会束缚他的。”
卡洛斯：“束缚？”
维兰特抚摸着自由的毛发，低低嗯了一声。
“你知道吗，利希特本来有许多机会可以离开皇宫，他有很想要的东西，强烈的愿望、或者说执念支撑他前行，他应该向前走，真正的向前走，朝前的身姿是多么美丽啊。可是利希特的道路我走不了，我知道的，我们兄弟从来不一样。”
利希特体质虽然是E，起码身体很健康，维兰特却从小体弱多病，至今体质也只有F。武将出身的安娜皇妃却生下了两个体弱的孩子，真是让人唏嘘。
但利希特在其他方面非常优秀，谁也不能否定他是个天才，对比起来维兰特在其他方面资质平平，这孩子虽然玲珑剔透善解人意，但作为皇子无论在政治还是军事上都没有优秀的能力，在利希特的光辉下，他是那么普通。
维兰特说：“至少我不能妨碍他的道路，也不想成为牵制。我知道他不离开皇宫的原因一定是我，我也能保护自己的，‘哥哥’这个称呼我也不会再交出来束缚他。虽然利希特他啊，总是说自己不是好人，做出一副谁也不在乎的样子，但他很温柔，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个多温柔的人，他根本没有丢掉那些温暖的东西。”
“卡洛斯，”维兰特抬起头看着他，“你一定也还没有丢掉温暖的东西，就算你自己没发现，它们也一定还在，”维兰特抚上自己的心口，“在这里。”
卡洛斯没有说话。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谁能感受到所谓的温暖，它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利希特从查理皇帝的宫殿退出来，原本他是要回紫鸢宫带上卡洛斯一起去拜访皇后，没想到出了皇帝的宫门，皇后的使者在那儿等着他。
“皇后希望您单独前去，所以派我来接您，殿下。”
单独？利希特心里猜到了皇后此番可能对他说的话，点头与使者一道前去。
皇后莱伊，对诸星帝国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查理的第一位伴侣，在查理还是皇子的时候嫁给了他，那时候他俩的婚姻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联姻，两个青年因为家族的利益就这么被绑到一起。
莱伊可以说是被家族当成了工具利用，并且被抛弃了，可惜他们并没有看出查理并非池中之物，不明白这位皇子的养精蓄锐，单纯的将莱伊作为利益交换物抛了出来，而且为了能让他顺利嫁入皇室，他们甚至逼死了莱伊真正的恋人。
带着失去恋人的痛苦、对家族的憎恨，莱伊与查理联手，在查理坐上帝位之后，他亲手将自己的家族削到谷底，一来是向皇帝表示忠心，不让自己家族胁权，二来便是报复，报复家族为他带来的永远抹不去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