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阿赛尔特的脸唰一下白了，银眸中带著不可思议的光芒。
「你说……什麽？」他怀了昂的孩子，这怎麽可能！
「阿赛……」
「你说我怀了他的──这不可能！」
愤怒指著倒地不起的兽人，阿赛尔特眼中涌动著强烈的激流，身体因为愤怒和慌张而微微颤抖。
「我不信、我不信！」这不会是真的，所有人都在骗他！
「阿赛，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其实……」
「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他猛烈地摇著头，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扭曲了，心口也跟著剧烈的疼起来。
看著对面近在咫尺想要拉住他的母亲，听著父亲慌张的呼喊，阿赛的表情茫然而无措。忽然，尖锐的刺痛从手心蔓延开来，低下头，就看见殷红的血顺著白皙的手，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阿赛不知道，是被指尖刺穿的手掌更疼痛，还是自己的心更疼痛……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他发出粗重的喘息，大声地喊了出来。
「别这样……」听著声声令人心碎的低吼，莲华心里一阵抽痛，上前紧紧抱住了几乎快崩溃的小鹰。
「原谅我，都是我不好……」他现在後悔极了，如果一早就把实情告诉阿赛，或者不要一时冲动就什麽都说出来，事情或许还能──
「我真笨，以为努力就可以……原来自己根本就是个怪物……」阿赛轻浅的声音中带著无限苍凉。
他早该认清这一切的，不是吗？天真的告诉自己，就算和别人不一样，他仍然可以做到最好。可是不管怎麽努力，却改变不了自己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的事实！
呵！鹰人仰起头，银灰色的眼中一阵酸涩，像是有什麽东西正要缓缓流出来。
从小被族人当成柔弱的雌性保护也就算了；就算被昂压在身下也无话可说，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敌不过对手；可是如今、他却居然──
胸中一阵刺痛，阿赛颓然闭上眼，敛去了其中深沈的痛楚。
尖锐的啸声陡然响彻了天际，宽大的双翼瞬间扬起，连同火红的身影一并卷上云霄，消散在人们视线中……
天空一碧如洗，干净而透明。
金灿灿的阳光，均匀散落在幽静美丽的湖面，仿佛下起了金丝细雨。
阿赛愣愣看著波光粼粼，镜一般的湖，胸口还因为剧烈的飞行而不住起伏。他不懂自己为什麽什麽会跑到这里来，只知道盲目地飞著飞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置身在这片幽谷之中。
看著氤氲升腾的水雾，体味著静谧的氛围，心中的空洞竟缓缓有著温热的东西流过。
他合上了眼，任由身体慢慢下坠，陷入柔软的泥土之中。鼻尖传来青草的芳香，和煦的风温柔吹拂著脸颊。
蓝天白云，缓缓的在眼前飘过……静静地躺著，阿赛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看到了小时候天真开朗的小鹰。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总喜欢趴在父亲宽大的背上，露出小脚丫，悠悠然晃著，晃著……
「爸，为什麽我的翅膀是红色的？」
「你不喜欢？」
「不是……可是这样好奇怪！」甩著酒红色微卷的发，小鹰不服气地撅起嘴。「沃克都已经长的比我还高了！他昨天还和齐奥叔叔一起外出打猎，我什麽时候才可以啊！」
「就快了。」雷发出低沈醇厚的笑声，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练。
「你们偏心！」小小阿赛生气地揪住了父亲的发，「偏心！你们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沃克！」
大掌突然从头顶袭击，阿赛口中‘偏心’的父亲，轻轻松松抓住了在自己背上扭动个不停的小家夥，一把按在了怀中。
「阿赛，你说错了。」雷熠熠的银瞳散里发著出迷人的光彩，英俊的脸上荡开动人的笑意。「我们把最好的都给了你。」
……
脑海中不断回荡著父亲低沈的话语，一遍一遍，抚慰著阿赛空洞的心。他一眨不眨盯著澄净的天空，清明的眼中竟浮出朦胧的水雾。
父亲一定是知道的，却为什麽要骗他。说什麽把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实际上，他才是父母最失败的孩子……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即使再怎麽努力也比不上沃克，甚至连普通的族人也不及……
既然是这样，为什麽当初要留下他！还有、还有肚子里的──阿赛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心里顿时起了杀机。
一定和自己一样吧，是个怪物，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手缓缓扬起，修长的五指并拢，一点一点聚集起力量──只要轻轻的一下……
「阿赛！」柔软清甜的声音，蓦的在旷野中响起。
珂瑞尔跃然跳出水面。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银色的长尾在空中滑过美丽的弧。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珂瑞尔……」为什麽会在这里？
小人鱼眯起了眼睛，长长的尾巴甩啊甩，就在鹰人惊讶的目光中，奇迹般变为了白皙的双腿。
「你可以变化了！」
珂瑞尔兴奋的连连点头，忽然又想到什麽，下一秒又丧气地垂下小脑袋，咬著嘴角闷不作声。
「阿赛……我对不起你……」
他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漂亮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我、我不是故意要背叛你的……是那条臭狼说、说这样做就可以变成人……呜呜……阿赛对不起……」
「珂瑞尔，你到底要说什麽。不对、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叔知道吗？」
小人鱼摇摇头，一抽一抽吸著红红的可爱小鼻子。「我离家出走了。」
「什麽！」离家出走？他没听错把！
「阿赛……」珂瑞尔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很想出去看看，我不要留在部落里。」永远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那条他最不愿意见到的臭狼！
「你答应过我，等我成年了以後就陪我到处游历，亲眼见识这个世界的精彩。你可不能反悔。」
「珂瑞尔，我……」
阿赛无力地看著面前一脸期待的小人鱼。柔顺的棕发滴著水，服帖在珂瑞尔身上，白的几近透明的肌肤，挂著晶莹的水滴，眼中的渴求更是令人不忍心拒绝。
也好，或许离开一段时间，也能令他自己冷静下来。
阿赛缓缓点头，一方面为了实践曾经对珂瑞尔许下的诺言，另一方面，也为了逃开几乎快令他窒息的现实。
带著一丝迷惘的银亮灰眸，遥遥看向远方绵延迭起的山峦，阿赛听著自己绵绵轻浅的呼吸，静静地，任由思绪飘向了远方。

第133章

骄阳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阿赛带著珂瑞尔一路南下，很快便离开了北方的地界。
「是小溪！」
珂瑞尔顶著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眼里充满了对水的渴望。然而他却没有立刻就奔向清清凉透彻的溪流，而是一脸期待地看著阿赛尔特。
自从上一次没头没脑跳进河里、差点成了鳄鱼的盘中餐後，珂瑞尔再也不敢擅自行动，做什麽都会先征求阿赛的同意。对於一条十分渴望水的人鱼来说，要做到这点还真的很不容易。
「我可以去吧？」
确定附近没有危险，阿赛轻轻点了点头。
小人鱼高声欢呼，迫不及待跳进了水里，‘噗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吓得溪里的小鱼纷纷四散逃走。
阿赛守了一会，见没什麽异样的情况便走进森林拾捡木材，中途他还逮到了一只傻乎乎、只会直线逃跑的雪白肥兔子。
午饭有著落了。阿赛掂了掂手中瑟瑟发抖的白兔，感觉还挺沈的。
「这是什麽？」
珂瑞尔很少离开过鹰族的树海部落，显然不认识眼前这只白茸茸，长有一对长长耳朵的小动物。
「午饭。」
阿赛利落地架起火堆，一把拎起肥兔耳朵，比划著要从哪下手。
「不要！」
珂瑞尔飞快从他手上夺下白兔，尾巴一甩钻回了水中。可怜的小兔子也跟著喝了好几口水，眼泪汪汪地直蹬四条小短腿。
「它好可爱，阿赛你怎麽忍心吃它！」
小人鱼抱著湿兔子蹭了又蹭，很显然，他已经完全被这种可爱的小动物给迷住了。
阿赛宠溺的摇摇头，午餐飞了也不觉得可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凡自己抓回来的小鹿、羊羔，无一例外，全都在珂瑞尔大呼‘好可爱’的同时放生了。他从不多说什麽，每次都依著小人鱼放了那些动物。他清楚珂瑞尔从小生活在部落，不明白自然界的残酷，更不知道就算今天放了这些可爱无害的小生物，它们将来还是会成为其他捕食者口中的美餐。
但至少现在，阿赛并不想破坏珂瑞尔的这份‘天真’。因为他知道，事实，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你怎麽了？」小人鱼歪著脑袋问。也不知是怎麽了，阿赛最近老是无缘无故的发呆。经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什麽也不干，只是出神的盯著自己的肚子看……很古怪哦。
「没事。」
阿赛并不想多说。他也知道这样一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但心中的那道伤口实在太深、太痛，如同一根毒刺，深深陷进血肉之中。想要除去它就只能连根拔起，连同那些破碎的憧憬，一同血淋淋暴晒在众人的目光下。
他，真的做不到……
「有人来了！」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嬉笑声，阿赛神色一凌厉，侧身挡在珂瑞尔身前。
树林里走出四、五个十来岁的少年。他们见到溪边还有其他人在，显然也大出意外。
「啊！那翅膀──是鹰人！」
为首的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叫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十分慌张。其他人也跟著大叫，神色惊恐地飞快跑回了树林。
仅仅几秒锺的时间，溪边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刚刚的那场偶遇根本不曾发生过。
「他们为什麽那麽害怕？」
珂瑞尔从鹰人身後探出脑袋，小脸上写满了好奇。那些人见到阿赛就好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真是太奇怪了！他很不明白，阿赛明明就长的很好看啊！
「这个……」阿赛尔特不由的苦笑。
珂瑞尔并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前，鹰族还是个被其他兽人所鄙夷和不耻的种族。
由於恶劣的生活环境，雌性很难在鹰人的领地生存下来。鹰人一方面不愿离开时代居住的能够保护全族的天险环境，一方面又为了种族的延续，不得不到处抢夺其他部落的雌性，久而久之便恶名远洋，成了所有人口中厌恶的‘强盗’。
即使是现在，鹰族也依然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强盗的野蛮作风……
很快，风传来了异样的气息。
阿赛轻轻叹了口气。「麻烦来了。」
「什麽！什麽麻烦？」
小人鱼的语气显得很兴奋，对他来说阿赛口中的麻烦就等同於冒险，这可比平平淡淡的游山玩水来的刺激多了！
「你啊……」阿赛无奈摇了摇头，实在是拿这个不知道危险为何物的小家夥没办法。或许真的要给他一点教训才行。
……
树林口遇到的少年很快去而复返，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数十个高大的兽人。他们全都长有深棕色的半圆形兽耳。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在他们身後都长有深棕色的短小尾巴，配上高大健壮的身躯，显得十分突兀和怪异……
「阿赛阿赛──」珂瑞尔轻轻扯了扯鹰人的衣服，小声地问。「他们是什麽？」
「熊。」
「熊？噗──」珂瑞尔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立刻招来兽人恶狠狠的目光。
「对、对不起。」小人鱼吐了吐舌头，「我不是故意要笑你们的，可是你们的尾巴真的好可爱啊。」
兽人的脸色瞬间又青了几分。
「鹰人，熊族的地盘不欢迎你！限你们马上离开！」为首的高大兽人上前一步，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打雷，轰隆隆震得人耳膜生疼。
「凭什麽！」最先出声的不是阿赛，反倒是一脸愤愤不平的珂瑞尔。
「我们又没做什麽……」见所有的兽人都在瞪著自己，他的气势顿时减了三分，缩啊缩的退回了阿赛身後。
「总之就是不许！」棕发少年朝著珂瑞尔做了个鬼脸，比了个快滚的手势，态度十分嚣张。
「你、你──」小人鱼气的脸色发白。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对他这样无礼过！
父母和族人从来都是对他呵护有加，就连那条臭狼──可恶是可恶了点，也不至於像扫垃圾一样一脸不屑地赶他走！
「阿赛，我很喜欢这里。」珂瑞尔一甩头，小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决定今天就住这里！」
「什麽？」
不光阿赛吃了一惊，就连兽人也集体发出愤怒的咆哮。
「鹰人休想留在我们的地盘上！」
「赶他们走！」
「快滚、滚──」
「珂瑞尔，我们还是离开吧。」阿赛微微皱眉，虽然很不喜欢这些兽人的态度，但也没多说什麽。他并不想惹麻烦。
「不！」小人鱼倔强的说，神情异常坚决。他脚下像生了根，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离开。
「我偏不，他们凭什麽赶我们走，我们又没做过什麽！」
「珂瑞尔……」阿赛的太阳穴隐隐抽痛了起来。
他了解小人鱼的脾气，珂瑞尔平时看起来开朗活泼很好说话的样子，但骨子里毕竟留著齐奥的血，就连说一不二的倔脾气也完完全全得自了他父亲的真传。
「别惹事，我们还要在天黑前找到过夜的地方。你──」
阿赛顿了一下，接著脸色整个儿就变了。
──一瞬间，腹中仿佛有无数道锋利的爪子在相互撕扯！
血色很快从脸上褪去，阿赛弯著腰，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第134章

「唔……」
鹰人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住腹部。冷汗涔涔而落，一丝鲜红的血蜿蜒挂在他嘴角，竟是咬破了下唇。
兽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没人敢上前。一个年轻的熊人凑到为首的熊人耳边说了几句话，首领模样的熊人转过头打量了眼珂瑞尔，缓缓点了点头。
「你干什麽！啊──放开我──阿赛！」
耳边传来珂瑞尔惊恐的叫声，阿赛尔特脸色大变，挣扎著站了起来。可他身子还没立稳，熊人重锤般的拳，便重重砸在了胸腹之间。
阿赛踉跄後退了几步，喉头涌上一股腥咸的味道。熊人的力气极大，这一拳差点震的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痛的无力发出声音，仅仅凭著一口气勉强还能站立。
「珂瑞尔……」
他咽下喉头涌上来的鲜血，向熊人看去。只见小人鱼满脸惊恐的表情，双手双脚被缚扛在了年轻熊人的肩上。
「族长，这个鹰人怎麽办？」
「扔了。」
随著熊人族长的一句话，几个高大的兽人立刻上前架住了阿赛尔特。
「放手……唔……」阿赛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地仿佛都倒转了起来。
腹中疼痛更加剧烈，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全身都蜷缩成了一团，任由熊人扛著自己穿梭在树林间，连最後一丝反抗的力气也被疼痛消磨殆尽。
被摔倒在坚硬的岩石上，阿赛闷哼了一声，脑子在听见轰隆隆的水声时刹时清醒。他惊恐地看著眼前气势磅礴的瀑布，心脏蓦的一下被抽紧──
几十米宽的河水从崖顶跌宕而下，双眼所及之处是一片氤氲的白色水雾，只听见巨大的轰隆喧嚣，震天回荡在河谷。
阿赛脸都白了，从这种高度摔下去他很难有活命的机会！更何况熊人还用藤条将他的双翼牢牢绑了起来，将最後一丝活的希望够给生生扼杀了！
「唔……」
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痛了起来，阿赛忍不住呻吟出声，冷汗立时滑下脸庞。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有所不同，疼痛之余腹中还渐渐升起一股暖流；但仅仅是一瞬间，下一秒，温暖的感觉立刻又被钻心的疼痛所取代。
几个熊人上前架起了他，阿赛拼命挣扎起来，无奈此时的自己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更别说要敌过强壮的熊人了。
「不──」
阿赛惊呼著被扔下瀑布，迎面而来的冰冷水汽瞬间打湿了他的翅膀。呼啸的风刮得脸颊生疼，入耳是一片轰鸣的声响，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阿赛惊恐地看著越来越远的崖壁，眼中是一片绝望之色。